是夜凉如许。

    月光铺洒,天地一片清辉,满院静谧中,楚叶卧在垫了貂绒的榻上,身上盖着薄被,手里捧着暖炉。

    兮回抱着小杉坐在不远处,草丛里,两人扒着泥土捉蛐蛐。

    “今天的月亮好圆啊”吃糕点的当儿,小杉突然吮着手指头道。

    “今日是十五,十五的月亮当然圆了。”兮回温和的笑着,拿过小丫头的手指,用帕子仔细拭净。

    楚叶脑中流电突兀的闪过一句话:“每当十五月圆之时,大人将瓶置于月下,瓶口便会自然生出茎叶,开出花朵,维持三日不凋…………”

    褚云矜的上古月光瓶

    “兮回,”楚叶道,“窗口的瓶子拿过来。”

    “大人在想那月光瓶?”兮回笑了笑,“褚大人这是信口开河呢。”

    说着她把瓷瓶送到楚叶面前。

    瓶口光鲜亮丽,别说花叶,草籽都没有一颗。

    “瓶瓶”楚叶还未动作,对面的小杉已经一把将瓶子抢了过去,两眼放光地拿在手里摆弄,一会颠过来,一会倒过去,还凑到瓶口往里面张望,满脸好奇之色。

    瓶口幽深细长,小杉看不清楚,焦急地转来转去借月光。几人好笑地看着她,过了片刻,小杉突然惊喜的叫了一声:“爹爹,里面有东西在发光”

    她把瓶子倒了个个,使劲拍使劲拍,却什么也没有弄出来,皱着一张小脸把瓶子重新还给兮回。

    兮回拿到手里,暗劲一使,瓶体土崩瓦解,化作齑粉飘飘洒洒。她张开五指,雪白的手掌心里躺了三颗晶莹的珠子。

    “这是什么?”兮回有些疑惑。

    楚叶拈起其中一颗,放到眼前细细地看,珠子龙眼大小,表面流光溢彩,内部朦朦胧胧,颇具神秘感,她一时间也不知这是何物。

    “大人,”下人前来报告,“御史大人求见。”

    楚叶将三颗珠子收入袖中,道:“让他进来。”

    几乎是话音刚落,竹子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他风尘仆仆,唇边细碎的笑容也不见了,看楚叶一眼,叹气道:“大人。”

    楚叶知道情况不妙了,掀开薄被站起来:“说。”

    竹子道:“李将军,殉国。”

    楚叶猛地抬头看他。

    “竹子,”楚叶道,“李拾月曾随她征战数年,无一败绩,你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大人。”竹子上前一步,“李将军在陵拓关安行疾斗,起初捷报频传。后来北夷更换指挥,那指挥,用兵如神,将军裹血力战,刀折矢尽,终是不敌。”

    他这话说得有些快,但楚叶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她拂着手里的炉子,缓缓道:“北夷更换的指挥姓甚名甚”

    “不知。”竹子道,“据残兵回报,此人年纪不大,约摸二十六七,是北夷凌云丞相一力举荐提拔的。”

    楚叶道:“司马瑾没有增兵罢”

    “还没有。”

    楚叶把炉子交给身后的兮回:“带我去见他。”

    “阁主。”兮回拉住楚叶,微微蹙眉,似是担忧。

    楚叶对她笑了一下:“这么大的是,我这个做丞相的肯定要去见一见司马瑾。很快就回来。”

    兮回叹了口气,慢慢松开手。

    走了两步,身上已是冷汗淋漓,楚叶感觉血液的腥味不停翻滚着冲上喉咙,强压之下,一阵阵难耐的反胃。

    竹子目不斜视,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足下轻点,两人便凌空略起,流星般向御书房飞去。

    司马瑾门口跪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前排是于让,陆湛,夏尽宣,谢益……个个全副武装,涕泗横流,楚叶落下的时候,于让正在那里砰砰磕头:“殿下,请您下旨臣愿带兵前往陵拓关,为李将军报仇”

    “为李将军报仇”众人悲呼。

    看见楚叶,呼声倏地一滞,偌大一个院子,倾刻间落针可闻。

    “大人,”于让抬起头,他双目通红,前额青紫,哽咽着道,“李将军他……”

    “大人”陆湛转向楚叶,深深叩首,“您劝劝殿下,大人,让我们出兵吧”

    “大人……”

    楚叶视线微低,缓缓扫过一众:“都起来。”

    “大人……”

    “起来”楚叶声音一厉,“看你们这点出息,想发兵报仇,有胆直接带人走,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于让低下头,五大三粗一个汉子,闻言嚎啕大哭起来,变本加厉。

    这么多年的生死战友,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伤痛。

    “李拾月的死,决不会就这么算了,这是承诺。”楚叶放缓了声音淡淡道,“还有一句话你们记着。”

    楚叶偏头看向司马瑾房间窗户里透出的光,转身迈上台阶“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司马瑾看到楚叶和竹子的那一刹,二话不说给了竹子一巴掌。

    “谁让你告诉丞相的”他声音甚冷。

    “竹子知罪。”

    “滚下去,自领杖责。”司马瑾寒着脸道。

    “是。”

    竹子转身,楚叶瞧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不必听他的,你直接去我府上,事后我会找你。”

    司马瑾看了楚叶一眼,没有反驳,竹子便回身行了一礼,然后退下。

    楚叶走到窗口,伸手拉起帘子,然后来到司马瑾的案桌旁,随手拿了一张奏折看。

    “五天前,守城官员全被控制,事后我才知道,你带着李拾月往东南去了。”司马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要查案。”楚叶道。

    “你现在做事都不用与我商量么?”

    楚叶瞥了他一眼:“你凶什么”

    司马瑾猛地回头:“李拾月死了,他从来没有败过。小叶子,你是不是想说,你要去陵拓关,你要履行你的承诺,给外面那些将士交代我告诉你,想都不用想”

    楚叶“啪”地甩下奏折,冷笑道:“你把我弄回这西晋朝堂做什么?当花瓶一样摆着看他娘的司马瑾,我就去定了陵拓关怎样”

    司马瑾一把扣了楚叶的手腕,他眉间似笼着冰霜,力气不自觉也大了许多,楚叶被他捏的生疼,强压的气血不自觉一松,呛到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司马瑾立刻变了色:“小叶子你别气,我……”

    “还不放手。”楚叶擦着脸没好气道。

    司马瑾默默地扶她坐下,转手抵上她的后背,一股暖流顺着就涌进了体内。楚叶缓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便开口道:“司马瑾,我不是与你说气话,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司马瑾默不作声,楚叶继续道:“我不想瞒你,北夷兵主,很有可能是我的故人。”

    司马瑾道:“知是何人”

    楚叶道:“待我见了他,再告诉你。”

    司马瑾道:“你这样的身体,让我如何放心。”

    楚叶道:“我自然不会亲自上阵。”

    司马瑾摇头:“我不信。”

    他苦笑一声:“可不信又如何,我是不敢拦你了。你何时动身,我同你一起去。”

    楚叶扬眉一笑:“行。”

    司马瑾叫过方公公,在桌面铺开诏书,提笔初拟:“花间,于让,陆湛随行”

    “花间留下。”楚叶道,“他有别的用处。”

    司马瑾笔势一顿,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我早就说过,朝中有内患。你去陵拓关,少则几周,多则数月,明晃晃的皇位放在那里,他们怎么可能不反”楚叶站起来,缓缓负手,“那位北夷兵主,可是把一切都计算好了,我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

    司马瑾的旨意颁下去没多久,就有人求见。

    “殿下,宋国老请您和丞相大人墨阁一叙。”对方进门,三拜九叩,礼仪做到极致。

    宋国老德高望重,又是孤家寡人,今上特许他住在宫中,赐之墨阁,听起来真是风雅至极。

    “这么晚了,国老还没有睡么”

    “还未。”那人恭敬道,“车撵已经在外备下,殿下、大人,这边请。”

    司马瑾皱了一下眉:“丞相大人身体不适,就不必去了。”

    “殿下,小人奉命传话,这……”那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国老相邀,岂有不去之理。”楚叶走到门口,回头瞧了司马瑾一眼,“走吧,别让宋国老久等了。”

    车撵一路向南,驶入杏林,深处独立的小阁露着半边,遥望天台,暗灰色的帷幔随风轻舞。

    小阁门前只有两个扫地的女仆,见到二人下撵,行了一礼后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大门敞开着,楚叶和司马瑾走进去,没有看见人,身后随行的下人做了个手势:“国老在内堂”。

    来到内堂,宋国老果然立在那里,背对着我们,沉声道:“殿下,您来了。”

    “见过国老。”司马瑾作了一揖,声音淡淡。

    “老夫可受不起殿下的大礼。”宋国老缓缓转身,他手里抚着御赐的策王金鞭,一双似清似浊的眼睛扫过我们二人,“听说殿下准备御驾亲征,好啊,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

    楚叶心里翻了个白眼,司马瑾那不成器的老爹出了吃喝拉撒就是召幸嫔妃,有屁的风范!

    “李拾月死了,我们西晋可是损失了一员虎将。”宋国老叹着气开始痛惜,接着话锋一转,视线锁定了楚叶,“李将军去陵拓关,可是奉了丞相大人1之命”

    楚叶道:“正是。”

    宋国老道:“丞相大人,可有话要说”

    楚叶大方一笑:“无话可说。”

    宋国老哼了一声:“丞相大人离朝三年,如今又损一员大将,此去陵拓关,恐难服众啊。”

    楚叶笑出了声:“有殿下在,如何不能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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