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晌午,天空便阴沉沉的布满了阴云,方才还光芒万丈的太阳便被阴云遮住了。

    眼看着一场大雪又要来临。

    屋子里熏的暖烘烘的,雪如静好盘坐在床上描花样,身边堆了一堆各色丝线。

    陈雪娇看雪如描了一会子花,知道她手里的那块葛布是给韩行健做的防雪衣,上回被她裁掉的两只袖子,如今又被接上了。自打韩行健和雪如一起在梅林里表白了一番心迹,雪如的脸色越来有光泽,一双眼睛清澈有神,就是走路也比以往轻快了。

    陈雪娇自己绣了一块帕子,将将绣了半个月,绣了半朵牡丹出来。虽然针线不是那么细密,可配色倒是比以往进步多了,红色的花瓣、粉色的蕊儿、墨绿的杆子和枝叶,远着看倒也有着栩栩如生的韵味。

    “表姐,你这画像描的倒是细致。”陈雪娇扯过静好描的花样,细细看了一番。

    她这花样却不是在纸上描得,而是直接在阮烟罗上绣出轮廓来,所以极其费心思,稍有不慎,一整块阮烟罗便毁了。

    “是给丁府大奶奶的画像。”静好抬起头嫣然一笑,手里的针却没有停下。

    这阮烟罗底薄如蝉翼,远远看着犹若烟雾,偏偏这样轻薄的软烟罗上祥云影影,仙气绰绰,似有七彩虹光从中激射而出,虹光中药王手里拿着一方葫芦踏着七彩祥云,其后是无数小仙童骑着仙鹤、捧仙桃、敬百花,疏密有致,就好像从画上走下来一般。

    窗外一阵寒风吹着薄雪进来,软烟罗随风飘动,画中药王更显得活灵活现。

    这副画像,因为是给丁府大奶奶绣得,且是爱姐亲自派人来相求,虽然没有见过爱姐,可静好感念她的一番孝敬之心。这绣像便不假他手,自己亲自动手来绣。

    擘线、磨针、刺绣,繁琐之至,静好专心致志。十分用心,一连绣了这么多天,也只不过呈现出一番轮廓出来。饶是这样,里头的药王仙童透过轮廓便栩栩如生,若是绣完之后。不晓得该是怎么的一番景象。

    陈雪娇看一回,赞一回,懊恼的扯着自己的帕子蹙起了眉毛:“哎呀呀,我绣了十天半月才绣了半朵花,若是绣表姐这样的画像,岂不是要八九年?”

    “不急,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将将学绣花呢,你能绣这么复杂的牡丹出来,已经很不简单了。”静好放下针线,捏着陈雪娇的帕子。指着上头的牡丹赞了一句。

    虽然知道静好说的是安慰人的话,雪娇却做出开心的样子,大眼睛一转,翻出半年前自己绣得一双袜子出来:“瞧瞧,我也觉得这牡丹比半年前绣得要好。”

    陈雪如和静好对视了一眼,忽而笑了,捏捏雪娇的脸颊:“那可不是,是谁半年前绣一朵石榴花绣成了一个肉团子出来。”

    陈雪娇将绣了半朵的牡丹花帕子缠在手上,佯装撅着嘴不高兴。

    “姐姐。”正说着话,见雪娃抱着雪妍走了进来。

    “雪娃来了!”陈雪娇赶紧将床上的丝线往里头拢一拢。又拿过一张厚棉垫子铺在上头,雪娃将雪妍往棉垫子上一放,坐在陈雪娇身边,狠狠舒了一口气。

    雪妍将将学会走路。只敢抓着人的手走,却不敢松手。她在垫子上爬了一会,陈雪娇塞给她一只牛乳软螺,她嚼了嚼吃了,忽的朝陈雪娇笑了,抓着陈雪娇的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陈雪娇见雪妍玉雪可爱。便两手撑着她的手,架着她的胳膊,从床的这头走到那头,玩的不亦乐乎。

    雪娃则歪在床上,拿了木牌子刻的花月令翻花牌子玩,上头刻了诗句,点一朵花就念上一句,这还是跟陈雪娇学的,将十二月用花表达出来。

    这花月历她早早就跟着陈雪娇念得熟了,且这花月历朗朗上口,便是走街串巷的也都能说上两句,雪娃没事的时候,经常来陈雪娇这里,两个人在屋中联句,陈雪娇说上一句她就接上一句,一玩能玩半晌。

    正说到四月,牡丹王。芍药相于阶。罂粟满。木香上升。杜鹃归。茶明香梦。

    雪妍长了牙,已经能说几个字,这么大点子人最喜欢学说话,细嫩的声便如刚出谷的黄莺儿跟着雪娃学了几句,她说不出整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牡丹……杜香……梦。”

    见她走的累了,雪娇便将她放子棉垫子上,盘腿坐在手里塞一只木鼓给她,见雪妍摇头晃脑学得可爱,便赞她一句:“妍儿说的真好!”

    说着从果碟子里捏一颗羊角蜜塞进她嘴边,雪妍张口接了,喜团团的笑流了一腮的口水。

    雪娃把四月的花月牌子放回去,又拿了一张五月的出来:“榴花照眼。更北乡。夜合始交。薝蔔有香。锦葵开。山丹预。”

    春姐高呼着奔到了外间,小小的人儿头上插满了珠花,大喊一声:“大妗子,我要吃肉。”

    陈雪娇对文嫡以及春姐没有任何好感,听到春姐的声音蹙起了眉毛,在雪妍面前放一块棉垫子防止她跌落,扭身便走到门口朝外间探头,只见文嫡穿着一身新衫子,跟在后头笑容满面的进来了。

    李氏坐在外头眉毛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笑了笑:“想吃肉,那还不容易,让石头去锅屋端一碗过来。”

    文嫡脸上堆满了笑,一步跨到李氏面前:“大嫂子到底是富家太太了,赏碗肉给春姐吃眼睛都不眨。”

    陈雪娇冷笑一声,以前家里不富的时候,文嫡来了娘家,哪次不从李氏这里刮一层皮下来。

    陈文嫡自打五天前来到陈家,便没有回去。

    本以为她会提过继齐平的事情,没想到这几天倒是提也没提。

    正当陈雪娇和李氏纳闷之际,便从二蛋那里得到消息,文嫡将他和三蛋叫进了上房,又是拿果子又是倒茶的,末了还问大蛋和三蛋愿不愿意认她做娘。

    陈文嫡对几个侄儿一向不上心,对二房几个儿子稍微那么好一点,对待三房几个孩子却从未拿正眼瞧过,这次来怎么就对二蛋三蛋兄弟俩那样上心了。

    陈雪娇等人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了。文嫡这是想过继三房的孩子哪。

    李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颇为不屑,冷冷地道:“你奶也是个糊涂的,竟然由着她胡闹。也没谁听说,闺女没个儿子,要把亲孙子过继过去。”

    “奶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相比较孙子,闺女在她心里头更重要罢了。”陈雪娇点出了陈老太太的处境。“只怕她这些天也难作呀。”

    一面是孙子,一面是闺女,若说她不难做,谁信!

    看这些天,张氏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文嫡的打算。

    陈雪娇冷眼瞧着,二蛋和三蛋年纪还小,对于文嫡的热情并不知道这后面的打算。文嫡的算盘打的也真够响的,见过继齐平不可能,便扭头打起了四房的主意。四房儿子多。过继起来最没有压力,即使陈老爷子拦着,只要张氏和陈子贵愿意,这事情便板上钉钉。依照四房两口的脾性,过继个把儿子真是有可能的。

    文嫡这样年轻,又不是不能生,干嘛要打过继的主意,陈雪娇暗自思忖了一番,只怕她和段二虎的关系已经分崩离析了,要不然不可能这着急忙慌的过继个儿子过去。

    “大嫂子。你们镇上的房子啥时候能整修好?那样大的院子,还有个花架子,等春天我也带着春姐住几天。”文嫡坐下来没话找话。

    李氏却不打算给她面子,淡淡一笑:“院子看起来大。我们家人多,一人一间且还不够呢。”

    一句话将文嫡噎了过去。

    陈雪娇看出来这些天文嫡时不时来上房,嘴巴就像抹了蜜水一般,一会夸李氏两指尖尖,从根儿上就是个富贵太太;一会夸雪如这样的容貌,那韩家是高攀了得;一会夸齐安一看便是状元榜眼的料。李氏忍着恶心听她胡邹。一番话下来,累的腰酸背痛,动也不想动。

    文嫡这是故意讨好大房呢,她知道她在段家根基如今不稳,万一日后遭到段二虎嫌弃,唯一能帮她撑腰的唯有陈秀才了。这个哥哥别看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可到底占着大哥的名分,秀才都名头那是县老爷都要敬一敬的,何况段二虎一向和陈秀才合得来,到时真的走到那一步,只能指望这个哥哥帮着说几句话了。

    说话间,石头已经端上了肉上来。这肉是五花肉,齐平最爱吃的,每日下了学,李氏便做上一碗端给他。厚厚一刀肉,切成骨牌大小,在清水里煮出油花,拿大勺子撇干净肉沫子,捞出来过了温水,放在锅里煎出油,加了葱蒜煮到肉烂,加香料酱油冰糖在锅里焖得烂熟,灶间填根手腕粗的柴火一点点慢慢把肉煨出味儿来。

    春姐见齐平吃,要闹着要吃,当着陈老爷子的面,李氏不好意思,只得给她盛了一碗,左右不过一碗肉的事情,李氏也不在乎。只是她一吃便吃上瘾了,这些日子,天天跑进上房要肉吃,李氏又不好给一个孩子计较。

    文嫡喋喋不休的说着话,李氏心不在焉的听着,脑门子发胀,又不好赶她走。

    “大嫂子,你们晌午做啥饭呀,春姐这孩子吃不惯上房的饭,说最喜欢大妗子的手艺……”

    脸皮可真够厚的,不等她一句话说完,陈雪娇就挑开帘子走到李氏身边,还给文嫡告罪道:“娘,哥哥的厚衣裳只做了还差两只袖子,明天大雪还要穿呢。”

    文嫡吃了一枚软钉子,心里暗恨雪娇。她原是想常和大房走动走动把关系修复好,李氏是个软绵的,略微哄一哄便成,谁知道每到关键时刻,陈雪娇便跳出来句句截了她的话头。

    李氏进得屋里,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小声嘀咕:“真烦死了她,像苍蝇一样,一缠上就再也不松开。”

    话音刚落下,便听到外头“熬唠”一声,外间门碰的一声被撞开,张氏的嗓门传了进来:“……你自个生不出来,便夺我的儿子,你安的什么心,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三蛋不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

    紧接着传来一阵桌椅碰撞声和文嫡的哀嚎声。

    李氏和陈雪娇等人赶紧走了出去。

    “你个小妇养的,你有本事自个生一个出来,别黑心种子下流货,打我的主意。”张氏扯着文嫡的头发,一巴掌扇的文嫡缓不过神来。

    地上一片狼藉,椅子翻了,桌子斜了,果盘里的果子洒了一地。

    李氏向前去拉,陈雪娇当下便沉下脸来,她们打架陈雪娇管不着,可她们不能在大房的地盘打架。

    陈雪娃、陈雪如、静好跟着李氏上前,两人抱了文嫡的腰,两人拉了张氏的胳膊。

    文嫡头发散乱着,身边的春姐也着了张氏一张,头上的珠花落了满地,正握着拳头在哭,张氏指着文嫡的鼻子骂,被陈雪娇喝住了:“你们要打架出去打,别脏了我们家的地。”

    “她要过继三蛋,三蛋不是我的儿子呀。”张氏哭骂着就要朝文嫡抓去。

    陈雪娃和陈雪如拉着张氏,陈雪娃朝雪娇促狭一笑,松开了手,顺道把雪如拉开,张氏熬一声又扇了文嫡一个巴掌。

    别看文嫡平日横横的,那都是仗着有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撑腰,若是这打架,她那小身板根本不是五大三粗张氏的对手。

    被张氏又是打又是扯的,文嫡的脸面尽失,一跌跤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嚎哭起来。

    “她小姑,你这是干啥,这是干啥。”李氏一点不同情文嫡,只觉得她是自作自受,却还要装作大嫂的样子,死命扯着她。

    “你们俩有什么事,我们管不着,要想打架,去上房,在爷奶面前打个够。”陈雪娇冷着脸一拍桌子。

    张氏被陈雪娇的气势镇住了,炸开的一双手,本欲朝文嫡身上扑,又收了回来,指着文嫡道:“雪娇说的对,走,去上房,到爹面前说道说道,我看你有啥好说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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