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妙的哭声一声高一声低,就像那晚蔡氏即将临盆的惨痛声儿。

    静好、雪如听了这瘆人的惨呼,吓得头皮直发麻,绣花针哆嗦了几下,一朵花儿绣歪了,只得拆开重绣。

    徐州府裹脚的俱是富贵人家小姐。乡里姑娘很少有裹脚的,日常活计都要做,裹了脚怎么有力气下地干活。就是姑娘长大了说亲,婆家也是看能不能下地干活能不能进得厨房,而不是颠着一双颤微微的小脚活计干不得拎不动,到了婆家充大小姐。

    雪娃跑了进来,粘起桌子上的水晶柿饼儿掰开一块塞进嘴里,扯了一把雪娇的袖子:“听说镇上的吴牙婆来给雪妙姐姐裹脚,哭的真厉害,我听着都肉疼,要不咱俩去看看那脚是怎么裹的,怎么嚎成这样。”

    陈雪娇心里也存在好奇,在前世她听过一些年纪大的老人说过,裹脚是旧时对女孩儿最残酷的酷刑。一双脚用长布条紧紧缠住,使脚畸形限制生长,最好缠成三寸金莲。裹脚把正在成长的脚拗折弯曲,所以裹足的年龄自然是愈小愈好,愈小脚愈软愈容易裹小,但是太早裹足,又怕脚裹好了不会走路,也怕年纪太小,无法忍痛,所以一般的富贵人家小姐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开始裹脚,直到成年后骨骼定型了方将布带解开,而雪妙已经十二岁了,这个年纪脚骨已经长硬,关节韧带活动性已经消失,不但很难裹小,裹的时候受苦也多,未免太残忍了些。

    陈雪娇起身瞧了瞧上房,雪妙的哭声一声一声的钻进耳朵。有点声嘶力竭又有点彷徨无奈。

    她眼睛一撇,雪如就晓得她心里头咋想的,擦了擦手里的绣花针,悄声儿道:“怪吓人的,你还是别去看了。”

    话音刚落,雪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伴随着杯碟的破碎声炸裂开来。陈雪娇和雪娃实在压不住好奇,从炕上直溜溜下来。穿上绣花棉鞋。直朝上房奔去。

    牙婆长着一张胖脸,冬天里穿着一件洋红绣着百鸟的刻丝衣裳,带着一脸团团的笑。盘坐在凳子上给雪妙裹脚。

    一双胖手下的力气大,长长的裹脚白布上撒着一层碎瓷片,裹一层撒一层。赵氏一开始双手还按着腿,后来心疼的干脆背过身去。雪妙直叫的嗓子哼哼。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双脚也不乱蹬乱舞了。苍白着一张脸挂着两行清泪。

    做牙婆子一行的,除了靠一张嘴皮子之外,她靠的还有一双手。据说镇上的富家小姐,小姐都是她给裹的。甚至翠花楼的姐儿也是她给裹的脚。

    雪妙哭哑了嗓子,一双脚渗出了血迹,整块裹脚布都染红了。

    牙婆子紧紧勒紧了雪妙的脚背。把裹脚布打了个结,坐下来一抹额头的汗:“可累死我了。那裹脚的小姐哪个不是打小就裹,遇到这样大的闺女还是头一回。”

    赵氏扶着雪妙躺下,眼睛里溢满了疼惜,听到牙婆子这话道了个谢,咬了咬牙道:“小时没有想过给她裹脚,现在不知道还来得来不及。”

    这话赵氏已经问过好几遍了,颠来倒去又问了一遍,唯恐雪妙日后会落下残疾,跛了脚别说嫁给富家公子哥了,就是一般的庄稼人也别想嫁过去。

    牙婆子抽出帕子抹了抹脸,龇牙笑着说:“要说我的手艺旁人在比不上的,你连我都信不过,还能信过谁?本来这孩子的骨头都长实了,还是先掰断才裹的。放心,日后虽比不上那大小就裹的三寸金莲,倒也不会长个大脚,更不会落下个跛脚。”…

    掰断骨头裹?陈雪娇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在雪妙脸上和脚上扫了一扫,只觉得自己的一双脚被刀砍了一般疼。

    赵氏听了牙婆这一说,连连道谢,开了柜子门,从里头拿出一匹尺头和一块碎银子递给牙婆。

    “裹了这么长时间,口渴了。”牙婆笑眯眯的接了尺头和银子,揣在怀里。

    雪姚赶紧拎来热水壶去倒了杯热茶来,她这侍候人的功夫是专学过的。细声细气的对牙婆说:“水都试过了,不烫的。”在丁府专学一套怎么侍候人的功夫,梳头描眉穿衣脱鞋,连端上来的热茶也有讲究的。

    牙婆瞄了一眼雪姚,眼睛落到她的脚上。一件绣着鲜黄牡丹大红八福湘裙下面,露出一双尖翘翘的脚,大红绸的新鞋子,上头还绣了一对戏水的鸳鸯。雪姚因为进了丁府当二房,日后再也不能穿红,所以趁着没有出门每天都穿大红衣衫。

    “哎呦,这是雪姚吧,长这么大了,瞧瞧出落的多水灵。”牙婆的眼睛粘在雪姚的一双尖翘脚上,接过茶喝了一口,这茶是雪姚从丁府带来的老君眉,一口落下满心舒坦。

    雪姚抿嘴,笑的一脸喜气洋洋。当年雪姚进丁府还是通过牙婆这条线儿,牙婆不仅在白土镇吃的开,在徐州府同样攀上了几家富贵人家的管家,平常买个丫头都是通过她查看采买。

    她经常在徐州府富贵之家行走,虽然进步了二门,但大门还是摸得清,和那门房吃了几回酒,就摸清了各家的隐秘事。雪姚二月里要进丁府当二房,她头一个就知道了,虽然是个妾,可像陈家这样的人家,一没功名在身,二没有家底支撑,这样的女儿家出身能当个通房就是主人家抬举了,没成想这丫头倒生生揪住了丁府大爷和丁府老太太的心,过不久就要披着红盖头进门当二房。

    “听说二月份就进丁府,那可是正经奶奶的位子呐。瞧瞧这模样,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一般的小姐也比不上。”牙婆惯会巴结人,一张嘴巴抹蜜一样,拉着雪姚的手左夸右夸,“当初你进丁府,那么多女孩子,我就瞧着你是个有福气的,圆脸盘子尖下巴,可不就是个福相。”

    赵氏听牙婆一口一个奉承,心里头犹如吃了蜜瓜一样甜。外头人听说雪姚要嫁入丁府,那不知道的呢,都说是当正经奶奶;那知道的,都在背后暗骂好生生的闺女去当妾。她心里头总是膈应,听了牙婆的话,心里稳当当的又气盛起来。

    陈老太太午睡刚醒,听到牙婆在奉承雪姚,心里头犹如找到了知音一般,进了屋子拉着她的手掰扯。

    这时,外头货郎的声音又想起了。

    雪妙本来苍白的一张脸,忽然有了血色,一双充满泪水的大眼睛注满了神彩。她此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看一看那有情郎。

    陈雪娇正对着她,把她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赵氏在和牙婆闲聊,没有注意到雪妙。雪娇想,会不会是赵氏发现雪妙和货郎之间的波动了,为了扼杀掉俩人之间的感情,特意想这么一出缠足,雪妙年纪大了这足一旦缠了不是十天半月能恢复好的,须得一年半载才能下地走路。

    这样一来,她怎么出去会货郎,货郎不见她出来估计这段情缘也就散了。

    果然,货郎来了几次不见雪妙的影儿,不出现在陈家门口了,惹得村子里的小媳妇大姑娘在背后感叹了一把:“日后又要去镇上买胭脂水粉了。”…

    雪妙的脚不在出血了,一瘸一拐的走进院子里,走路牵扯的伤口痛的撕心裂肺,实在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赵氏心疼不过把她架进了屋里,再也不让她出门,劝她:“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静好紧赶慢赶终于把雪姚的嫁衣做好了,她抖开给雪娇和雪如看。

    粉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粉红双牡丹绣云金缨络霞帔,那开屏孔雀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镶五彩珍珠。这嫁衣铺在炕上,只觉得光彩夺目,可惜不是大红色。

    雪娇不禁赞静好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这样的嫁衣在外头请绣娘绣,最低且要百两银子,还不一定有这样的手艺。只是太费工夫了,静好的眼睛都熬红了。

    雪娇和静好一起捧着嫁衣来到雪姚房里,雪姚看了看嫁衣轻轻点了点头,放在了一边,勉强笑了一回请两位妹妹喝了茶,两人看到她这样婉拒了。

    “是不是我绣的嫁衣表姐不满意。”静好蹙着眉毛。她现在是专业绣娘了,最怕客人不满意她的绣工。

    陈雪娇摇了摇头安慰她:“许是粉红色的嫁衣触动她的心事了吧。”

    雪姚把嫁衣铺在炕上,若这嫁衣是大红色的,穿上去该是何等的风光。

    她把手上指甲攥的紧紧的,心里一阵阵发冷。正月十五,丁府大爷来白土镇评选冰灯仙子,她让齐林去给他递个信,齐林没有寻到他。

    待齐林到了白马书院读书,抽时间去丁府二门上打听,丁府大爷看上一位应选冰灯仙子的姐儿,抬进门做妾了,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雪姚接到齐林的信,满心满肺恰如火烧,早知道也不要这回家发嫁的虚荣了,干脆直接在丁府磕头敬茶当二房。现在一个鲜嫩的人儿到了丁府,丁府大爷又是那个性儿,谁知道等她二月份过了门,他会不会把她抛在脑子后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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