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在锅屋里看到陈子富往外推平车,上面堆满了肉、菜、果子,知道是去给文嫡年礼。

    往常李氏娘家和陈秀才学生送的年礼,都被陈老太太搜刮了去,一大半倒腾给文嫡不算,还要逼着李氏给尺头添银子。

    每次李氏硬憋着红脸向娘家讨要。

    李氏心善,如今分了家,倒不计较以前所受的苦了。知道要去给文嫡送年礼,早早备下了两双绣花棉鞋,粉红色的里子,塞了厚实实的棉花,外头用五色丝线绣着春景,当着陈老太太的面递给陈子富,说是她做大妗子的给外甥女春姐和秋姐的年礼。

    陈老太太收下了,冷不丁的朝李氏翻旧账:“你有布给韩家的闺女做衣裳给赵家的小子缝小袄,对自家亲亲外甥女倒小气成这个样子,两双鞋说出去不怕人家说你这个当大妗子的为人刻薄。”

    李氏心里犹如外头的冰雪一般寒冷。

    赵氏给的是一段春衫绸布,蔡氏添了一双绣花鞋/万//吧/ nsb垫,轮到张氏则啥也拿不出,被陈老太太申饬了一番。

    “奶可真疼小姑。”陈雪娇悄悄的和雪娃咬耳朵。

    两个人刚扎了耳朵眼,一开始没觉得,麻劲一过,倒开始疼了。

    “那可不是,你没看小姑给奶送的年礼,上次和你们一道从镇上来的,两包红糖一包果子,奶给小姑的年礼恨不得把整个家掏空。”雪娃吃不住耳朵疼,总想扭着头用耳朵蹭蹭脖子,一蹭更疼了,牵扯着嘴巴也不得劲,呲着牙说话。

    “那算是年礼?”陈雪娇大吃一惊,文嫡小气她知道。但没想到竟小气到那种地步,那可是自己的亲爹娘,竟然用两包糖一包果子来打发。说话扯得耳垂疼,陈雪娇忍不住用手抚了抚耳垂,只觉肉得比之前要厚了。

    “可不是算年礼,姑姑说了。带再多的东西都填进咱们几个孩子的肚子里,不如不带东西。爹每年去送年礼,也不说留爹吃饭,去年姑父硬要留我爹吃饭她和姑父吵了一场,哭着来奶面前说叨,你忘记啦?”陈雪娃说起以前的事情,愤愤不平。

    雪娇眉眼弯弯,极力掩饰:“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

    蔡氏从屋里看到两个女孩子,站在屋檐下咬耳朵。两只冻的通红的手时不时朝耳垂上捏,抿着嘴笑了笑,开口道:“仔细手放在耳朵上发炎症。”

    一句话,吓的雪娇和雪娃赶紧老老实实放下了手,互相对视了一眼,扯着手去了锅屋看李氏做饭。

    娘家哥哥亲自来送年礼,预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灶上摆满刮干净的鱼。案板上放上褪净毛的鸡,码着切好的葱蒜姜丝。李氏围着围裙。带着笑麻利的切菜配菜煎炒。

    看到雪娇和雪娃进来,每人给两块炸鱼解馋。

    午饭及其丰盛,鲜美的鱼汤,酥烂的鸡肉,喷香的猪排,各色蔬菜。满满当当一桌子。陈秀才亲自上桌,连同陈齐安也给斟上了酒,一起举杯敬李云天。

    吃完午饭,李云天就回李家庄了。李氏早已经把给李家准备的年货搬了出来,鸡鸭鱼肉。四色果饼,咸鸭蛋,尺头,鞋袜,装了半个马车。

    张氏站在南厢房门口,隔着门帘子望了一眼,一阵风似得刮进上房去通报陈老太太,又一阵风似的旋出来到北厢房门口,恨不得进去解开麻袋瞧瞧大房都给娘家回的啥东西。可门口站着陈雪娇和陈齐安两人,把门守得死死的 ,别说进去解开麻袋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张氏只得伸长脖子努力朝里瞅,想要在走进一步,陈雪娇和陈齐安就跟两个门神似得,把她当做妖魔鬼怪。…

    “大嫂子可发财了,给娘家的回礼那么丰厚,今年给爹娘的年礼咋还没有动静?”张氏把手抄在袖口里,鼻尖冻得红红,大力得擤了擤鼻子,一长串鼻涕下来,随手抹在了脚底,使劲踩了踩雪。

    整个院子就那么大点子地方,一句话转三遍回音,张氏嗓门如此之大,唯恐陈老太太听不到。

    陈雪娇胃里冒酸水,直感到恶心,冷冷的说道:“你这么关心我们给姥姥家的回礼,倒不如去筹划一下该给张家姥姥的年礼。”

    张氏的娘家每年都不送年礼,陈雪娇故意逮着这一段作伐子。

    果然,张氏脸色变了一变,又擤了一把鼻涕,搓了搓手去了上房。

    隔一会,上房门缝里钻出陈老太太的声音:“……对着自家人小气,对着外头倒是大方以为买了地就鲤鱼跃龙门了不知好歹的东西,日后别有指望大房的时候”

    这话李云天当然听到了,只做不知,想想妹子来陈家这么多年过的苦,好歹分了家,孩子也好,不看当下,且看以后的日子。

    李氏因惦记着李老爷子的病,哥哥都赶起马车了,又撵出去塞了一包药材进去。

    ……

    陈子富从文嫡家回来已经傍晚了,外头套着一件狐狸皮大衣,里面满身的泥浆,鞋子里灌满了冰渣子。蔡氏一脸心疼,一问是平车滑到了沟里,他下去推,踩着了薄冰,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里。

    幸亏李云天赶着马车送旁边经过,把他拉了上来,生火烤干了衣裳,又脱下了大衣给他御寒。

    蔡氏满眼的泪,抓着李氏的手就是一通哭 。

    “……就这,娘还嫌他在文嫡家吃饭了,一个当哥哥的,别说是上赶着去送年礼了,就是空手去管顿饭又咋了,真狠的心多亏了李家大哥,要不遇到他,雪娃他爹的命指不定就留在水里了。”

    因着陈子富掉进冷水里,陈老太太不说给碗热汤还拼着命埋怨他给文嫡添了麻烦,把陈老爷子惹怒了,在晚饭桌上摔了筷子,把陈老太太臭骂了一顿。

    陈老太太哭了一场。一哭把好几年前的旧事都翻了出来,话里话外说自打到了陈家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陈老爷子气的怒吼:“陈家不好,赶明让宝柱把你接往王家。”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就要拿绳子上吊,被赵氏、张氏、蔡氏劝住了。

    陈老爷子气的没法,出去呼吸了几口凌冽的口气,走到猪圈旁边。两只肥猪在猪圈里吃食吃的正欢。陈老爷子决定杀猪。

    第二天一大早,陈家人全部围着院子里,为的就是杀猪。

    两头猪,杀一头卖一头,大的那一头卖给了赵氏的哥哥赵屠夫,剩下小的一只由赵屠夫掌刀宰杀。

    本来这两头猪,依照陈老太太的意思都要卖掉,但陈老爷子今年拿了主意要杀一只过年。

    往年过年,陈家不缺猪肉。李氏娘家给的年礼有一扇猪肉,陈秀才学生也会带来些猪肉猪蹄,这些足够过一个丰足的年,能吃到正月出头。

    今年分了家,上房自然没有这些好处了。

    不单陈老爷子,上房其他人都想杀猪,累死累活一年,谁不想过一个富足的年。所以。聚集在院子里的各人脸上都带着笑。

    院子里架起了一口褪猪毛的大锅,陈齐安带着大蛋、齐安三个人在烧火。猪已经被捆结实了。陈老爷子、陈子富抓着前腿,陈子长、陈子贵按着后腿,赵屠夫在磨刀石上磨刀,一张肥脸跟着节奏颤颤的。…

    陈雪娇、陈雪如、王静好躲在李氏后头,不敢看赵屠夫手里明晃晃的刀子。

    赵屠夫磨好了刀,走到猪前。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说了一句好了,手起刀落,猪嗷的一声惨叫。

    陈雪娇早吓的闭起了眼睛,等睁开眼。看到红刀子已经出来了,猪已经不能动弹了,李氏在猪身上的刀口边放了一个盆,鲜红的猪血涓涓的流。

    赵氏打小见惯了杀猪的场面,笑呵呵的望着哥哥,倒是一边的雪姚和雪妙吓得扭过了脸。

    这边猪血放完了,大锅已经烧开了水,陈老爷子等人抬着煮放进了沸水里,赵屠夫拿着一枚刮刀快速的刮起了毛。

    猪毛刮干净,赵屠夫把猪肉剁开,排骨一堆,肉一团。

    雪娇站在一边盯着看哪些是自家的,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的,这猪肉有大房一份。何况这两头猪,每日都是李氏喂食。

    “爷,哪些是我们家的?”陈雪娇张口问。

    陈老爷子翻动着一寸后的猪油,正得意自家的猪好,听了雪娇这话,转过了头说:“肋排三十斤,后腿肉二十斤,猪油十斤,里脊肉二十斤,猪血十斤,这些都是你们的。”

    李氏听了舒展了眉头,这么分倒也公平。

    陈雪娇点了点头。

    “咋地,大房才几口人,哪能吃那么多,上房那么多人不够吃哪。”张氏最先开口反驳。陈雪娇扫了一眼张氏,心里冷笑。

    陈老太太坐在屋檐下,阳光晴好,椅子上搭着棉褥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听到陈老爷子要给大房那么多猪肉,当场气的就要吐血,眯了眯眼扬声道:“你倒是大方,这猪苗是我买的,我费心费力养大了两头猪,他们啥也没有出,平白得那么多肉?”

    陈老太太说这话不怕闪着腰,猪苗确实是陈老太太出的钱。当时没分家,钱自然掌握在她手里,可喂猪的活计是李氏在看。

    “奶,这猪可是我娘天天喂大的,我们应该分一份,当时分家时都说的好好地。”陈雪娇不甘示弱。

    “啥?你个毛丫头敢和我犟嘴,能的不轻呢你!”陈老太太吊起眼睛,指了指北厢房,道:“瞅瞅你们屋檐下挂着一大扇子猪肉,不贪心撑死你们,还想着我的东西。”

    陈老太太开始不讲理。

    “就是。”张氏讨好一般的出生相帮。

    赵氏似笑非笑的站在赵屠户身边,雪姚、雪妙眼睛里俱是压抑不住的笑。

    “外甥女,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们屋檐下一串的肉不说孝敬爷奶,倒和爷奶抢东西了,你们家如今发了财,还在乎这点子肉?”赵屠夫把刀插在猪后腿上有点示威的意思。

    陈雪娇知道他这是在帮二房。

    “我敬你一声才喊你一声大舅,照大舅这么说,这猪肉,二婶一家不用吃了,全部孝敬爷奶吃才好呢。要不要猪肉是我们家的事,您一个外姓人倒插手陈家的事了,是不是做生意也这么黑白不分。”陈雪娇一点也不怕赵屠户,从猪后腿上拔掉刀,明晃晃的拎在手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啥?”陈老爷子急了起来,他怕雪娇伤到自个。

    “爷,赵家大舅不愿意帮忙割肉,我自己来。”说着手起刀落,一块肥厚的后腿肉割了下来。

    陈老太太吓的心惊胆战,心里暗骂,下贱的胚子到学会拿刀了。…

    赵氏、张氏吓得俱苍白了脸。

    过了好一会,赵屠户才缓过神来,讨好般的对雪娇说:“外甥女,我和你闹着玩呢,你把刀给我。”

    陈雪娇灿然一笑,雪白的牙齿硬着刀锋发出森冷的光,慢悠悠的说:“赵家大舅,我也和你闹着玩呢,满镇子上谁不说赵家大舅切肉手滑,一斤肉拿回家只有八两,不知道赵家大舅今日手会不会滑,该我家的肉倒少了几斤?”

    有几家人进来看热闹的,听了这话俱都议论开,他们都在赵屠户的肉摊上吃过亏,对他的行为早已不齿。

    声声指责钻进赵屠户耳朵里,急的满头大汗,在闹下去,他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赵氏紧紧扯着帕子,心里恨上了雪娇,这么小的丫头,咋地这么歹毒,坏了赵家的生意。

    陈雪娇把刀递给赵屠户,赵屠户擦擦汗,一丝不苟的割起肉来,该大房的一两都不缺,割好之后,码得整整齐齐的放进盆里。

    大房的几个孩子,上前端起盆送回自家屋子。

    陈雪娇只觉得赵氏身边,堂姐陈雪姚两道冷泉一样的视线,从她的鼻梁扫到了太阳穴,那视线里冰冷的审视和掂量,看得她好一阵不舒服。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隐藏住自己的不耐,朝雪姚抛去一个天真无暇的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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