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家后,娘家人先被引到灵棚前大哭了一场。陈子敏一看到飘飞的白幡泪如雨下,雪如几个孩子跟着李氏哀哀痛哭。陈家其他人是真哭还是假哭,陈雪娇则不关心。

    哭过一圈,在静好的引领下去见大姑最后一面。陈雪娇内心紧张,虽从父母的口中得知大姑生前及其疼爱自己,但自己终究是个赝品,一想到要看一个死人心内无比惶恐紧张。穿过灵棚则是停放大姑的地方,大姑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白布。陈子敏踉跄着向前颤抖着手揭开白布,陈雪娇屏住呼吸闭上了眼,再睁开看到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出现在眼前。虽然那张脸没有了温度和生命的气息,但是艳若桃李的风姿丝毫不减。天哪?陈雪娇在心里呼叫,大姑生前该是何等的美人。

    “长姐”一向温和的陈子敏顾不得秀才的形象,跪下痛哭:“长姐,长姐母亲去时也是这般,安静的躺在床上,我以为等太阳出来母亲就醒了,但是我并没有等到明天的天阳。如今是长姐躺在这里,你的容颜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你们,你们都离开了我。”陈子敏像个孩子喃喃的说道,声音里充斥着无限的悲凉。

    大姑长的像祖母,可以想象祖母该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陈雪娇暗自想,头天晚上听到陈老太太说祖母是什么官家小姐,那么一个官家小姐怎么嫁给爷爷这个乡野匹夫的呢。陈雪娇的思绪飞的好远,直到被小弟齐平扯了扯才回过神来。

    突然一个俏丽的妇人满面泪痕的冲进来,大哭:“长姐,长姐你就这么走了。”

    “二姑母。”齐安、雪如、齐平齐声叫道,陈雪娇猜到来的妇人是父亲同父同母的妹妹陈文英。

    “大哥,大嫂。”陈文英哭着扑进李氏的怀里。

    李氏扶着陈文英的背忍痛劝解着,陈文英看到雪娇在一把拉进怀里痛哭:“前几日雪娇撞晕了头,我赶过去看心里怕的要死,天天去庙里烧香,昨天听说醒过来了我喜的什么似得,谁知道下晌王家来人报丧说长姐去了。上天早了什么孽啊,让我这侄女遭那么大罪,又夺去我长姐的命。”

    陈文英边哭边说,陈雪娇心里一暖也禁不住哭了,身边的雪如齐平更是泪如雨下。

    “问事先生”王宝山和媳妇走了过来,细细劝解住了。在徐州府乡下主持红白喜事的人称之为“问事先生”,王宝山是个能人,十里八乡有了红白喜事基本都邀请他当“问事先生”。

    王宝山引着男客,宝山媳妇领着女客,款款来到正房堂屋,一一拜见了王家人。王宝柱自幼丧父,有寡母抚养。王老太太端端正正的坐在上坐上,一头银发梳的油光水滑,满脸皱纹,一双眼睛眯着,阴沉着脸,陈雪娇怎么看怎么觉得刻薄。王宝柱坐在左侧,一副猥琐样,一口黄牙让人做呕。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分别坐在上首,同样阴沉着脸,陈老太太身边依着一位鹅蛋脸秀气的中年妇人,想必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文嫡。

    “亲家母,长姐这一去,多谢亲家母周全。”陈子敏朝坐在上首一脸阴沉的王老太太拱了拱手。

    “陈大秀才,不敢当你这声多谢。”王老太太脸一转,嘴一撇,刻薄的话脱口而出。

    “打殃壮已经打好了吧。”陈子富问“问事先生”王宝柱。

    在徐州府,人死在吊唁的同时,要请阴阳先生择定安葬日期,确定墓地方位,皖北乡村把其称为“”。整个徐州府对阴宅的选择非常重视,有句百姓谚语“子孙出在坟里,富贵出在门里”,意即选择墓地的重要。选择墓地时,要由死者的长子领着阴阳先生,要野外一一勘察。墓地过去一般选择在“老营地”,即埋藏自己祖先的地块里,墓地地势要略高于周边地,视野辽阔。墓地选好后,阴阳先生要划线打桩,然后再请打墓人“破土打墓”。坟墓一般长4米,宽3米,深2米许。打墓人一般四个,多选择父母健在的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干此差事,民间有“本命年者不打墓”、“一年不打两墓”之说。墓打成后,还要请娘家人和阴阳先生指点,不宜处再进行修整。

    “都没有个儿子,谁领着去,左右不过宝柱领着族里的男丁去。还是吊死的,到了阴间也没有脸见祖宗,要我说不拘哪个地方埋罢了。”随着一把刻薄的女声,一个穿着轻纱对襟宝蓝裙的女人走了进来,这女人高高的颧骨,吊销眼睛,眉毛高耸入鬓,一双薄薄的嘴唇像极了王老太太。

    此妇人是王老太太的长女王芸娘,她的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不语,在古代没有儿子对于妇人来讲是到死的耻辱,即使死了也要遭受轻蔑。陈雪娇为大姑这个美丽异常的女人感到悲哀。

    “见过王家祖母,见过姑丈。”陈雪娇突然越开众人向前行了一礼道:“三叔作为大姑的弟弟和娘家人,问一句打殃壮本是应该的,王家大姑何必朝三叔发难。”

    陈老太太也不满侄女冷嘲热刺的朝自家儿子说话,先不管文秀怎么样,陈子富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又一想到哭丧只来了两个人,自己娘家人明显落了自己的面子,心里对长嫂和子侄升起了不满。

    “大丫头,你子富弟只不过白问了一句你就抢白他。”陈老太太淡淡说,然后转头朝王宝柱说:“你如今也拿大了,也会朝我甩脸色了。你对文秀的死在不满,你也不能打我的老脸,就拿今天哭迎来说,怎么就来两个人,你让老王庄的人如何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姑母的对你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儿呢。”

    陈雪娇想陈老太太可转了一回性子,说落了自家子侄,虽然是为了自己面子问题,但是只要她不和王家齐心数落死去的大姑就达到目的了。

    “大姑,实在是一切都是娘的主意。”王宝柱嗫喏着说。

    “人已经去了,一切都是为了故去的人好,死者为大,这些小事情争执起来也没甚意义,惟愿大姑母能够安安稳稳入殓。”齐安朗朗道。

    ”母亲已经去了,虽然没有生下儿子,但是生下了静好,今后静好愿意服侍祖母和父亲。”静好忍住悲伤说道。

    “静好懂什么,你再好也只是个小丫头,不能为我王家传宗接代。你娘就是咱们王家的罪人,生不出儿子按照七出之罪就是休了也无人敢拦着。”芸娘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蔑的冷哼。

    “休不休不是你说了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称是王家的人把你夫家放在何处,难不成你被夫家休了。”陈文英愤愤的大声说。

    “你激动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文秀嫁给王家当然是我王家说了算,即使死了依旧能够按照七出之罪休了她,免得入了祖坟脏了祖宗的眼睛。”芸娘朝着陈文英怒目而视。

    “王家大姑,你口口声声说休了我大姑,这对死者来讲尊敬吗?你作为大姑的小姑子,不敬长嫂是哪一出。你说我大姑犯了七出之罪,大姑嫁入王家多年以来尽心伺候婆母,善待小姑,邻里和睦,品行端正,一心对待大姑仗。王家姑母口口声声所说的无子也不尽然,大姑育有静好姐姐,怎么能算无子,您这么说不是离间静好和姑父的父子之情吗?不信咱们把众乡邻组长保长请来,若是能挑出大姑任何的错处,就是我陈家对不起王家。”陈雪娇说道。

    众人禁不住看了看陈雪娇,只见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丫头,瘦瘦的身体,雪白一张面孔,一双大眼睛出奇清亮,透着坚毅的光芒。

    一席话驳斥的王芸娘不吭声。雪娇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不讲道理颠倒黑白是王家惯用的手法。父亲是秀才,温文尔雅,只会讲道理,但是对于王家人道理是讲不通的,那么就由陈雪娇跟着他们胡搅蛮缠,不是还有文英姑妈相帮吗。

    “王家人都当我们是死人呐,我长姐怎么死的在座的各位心里明镜儿似得。生不出儿子就由着你们王家糟蹋,平时也就罢了,今遭死了还由着王家人糟蹋,你们就错了主意,有我陈文英在你们倒试试看。”陈文英擦干眼泪道。

    陈老太太听到陈雪娇指责自家亲侄女心里已经不喜,但当她是个孩子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看到陈文英一口一个王家的指责心下已经愤怒。在陈老太太心中,王家终究是自己的母家,王宝柱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文英指责王家就是和她过不去。

    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的赵氏撇了撇嘴角,笑盈盈的朝文英说道:“二姐未免把话说得太重了,什么王家陈家的,宝柱哥是娘的亲侄子,大姐是咱们陈家的大姑娘,这亲上加亲的关系,被你这么一说倒生分了。”

    “别给我提什么亲上加亲的话,你做的好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专管颠三倒四,挑唆生事的主。为了你家大儿子的前程,让我侄女雪娇去换亲,这不是你的主意?雪娇不是陈家女儿,不是你侄女,你拿她换亲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亲上加亲,现在倒给我提亲上加亲了。我呸,长姐和大哥老实由着你们欺负,今儿个碰上我了你休想把你一肚子坏水往外倒。”陈文英指着赵氏的鼻子骂道。

    众人听了这话表情不一,赵氏被戳到了痛处脸色紫涨,陈子敏和李氏听了脸色雪白,陈老太太气的脸色发红。

    “我总说你这后母当得不易,这都出嫁了说话这么放肆,可想而知你在陈家过得什么日子了。”王老太太对陈老太太感叹。

    “长姐怎么死的,王宝柱我敬你一声姐夫,你枉做为一个男人,由着你娘和妹妹挑唆休了长姐,另娶一个,连另娶的人都选好了,是你姐夫那死了男人的表妹。长姐不从你就往死里打,生不出儿子怎么能全是长姐的错,我看是你们老王家伤了阴鹫。”陈文英继续骂道。

    “放肆,老王家由得你来编排。”王老太太气的浑身乱颤,朗声道:“本来我还想着为了宝柱的脸面隐忍不发,现在当着老陈家的面不得不说了,陈文秀她没有脸面进王家的祖坟不仅仅因为她生不出儿子,而是因为她与别人私通。”

    “私通?不,祖母不能污蔑母亲。”静好眼睛睁的大大,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就要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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