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乃是西北边陲的重镇,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正是因为如此,大宋非常看重夏州这一片土地,不但对李继捧等党项人好生安抚,并且还派了尹宪去坐镇夏州。

    说到这位尹宪大人也颇有来头,这一位便是当年晋王府的旧人,跟弥德是哥俩好。只不过尹宪的马屁拍得比弥德还有深度,赵光义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让尹宪来夏州镇守了。无能的人身居要位十有**是要害人的。尹宪就是其中的典型人物。他做了夏州都监之后,肆意妄为,仗着自己手中有兵权,对党项人算是任意杀戮,原本就颇为激化的两族矛盾,越难以调节了。

    李继捧这边去了开封府,尹宪就在府衙里好生琢磨自己的升官美梦了。要是说李继捧献土的原因是因为手下众人根本不服气的话。这其中尹宪的功劳还真不算小。夏州城里,党项人比汉人要多,但是在尹宪的高压之下,党项人的地位着实不怎么样,许多人对那个软弱的李继捧都比较失望,觉得他不可能为党项人争取到一个合理的地位。

    尹宪正捧着一杯热茶百无聊赖的看着公文,看得昏昏欲睡,就连手下官员特意从九华山用快马送来的茶叶,也丝毫不能提起他的兴致。忽然,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几个部下快步走到门外,朗声叫道:“尹都监,快点出来看看吧,夏州的那些党项蛮子又要闹事了!”

    尹宪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将手中的茶杯和公文都丢了下来,快步走出去,叫道:“好,就怕他们没胆子闹事,有事闹,本官就能要他们好看。”

    都监府衙外已经聚集起了许多党项人,这些人喊声震天,尹宪带了几个部下就走了出去,才到门口,迎面就被自己的幕僚给拦住了。这位幕僚姓海名越。海越乃是太祖时就考上过进士的人物,可是因为得罪了卢多逊,被贬到西北来。海越也颇为有点豪气,一怒之下辞官不作了。可是不做官总是要吃饭养家的啊,海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不愿意以堂堂举人的身份去给人当老师去,跟那些秀才们抢饭吃。于是就来了都监府里做个幕僚。

    海越一看这些党项人又闹事了,便来到门口劝阻,还没说几句,就看到尹宪带着几个将官走了出来。海越一看,这可大事不好,急忙拦住尹宪:“都监大人,这事用不着您出面,一会儿功夫,我就能让他们回去。”

    尹宪冷哼一声:“就凭你?你要是有这个本事的话,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聚在这里?这些党项刁民,不杀一儆百是不行的。”

    海越暗暗叫苦,但是他可是明白的很,这些党项人其实根本就是胸无大志,这个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受到另一个强大的民族吐蕃的威胁。为了生存,党项人离开了世世代代生活的黄河曲之地,从此开始了从未停歇的漂泊生涯。唐代的末年,拓跋思恭勤王受地,终于使得党项儿郎重新有了自己的一片安身之地。可是在唐末的诸家强藩之中,夏州的党项势力还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为了生存,自拓跋思恭开始,夏州李家一直把自己紧紧依附在最强大的势力一方,小心翼翼地对中原朝廷表着忠心。就算是其间稍有冒犯,李家也是赶紧送礼认错,这才得以在五代不断展壮大。直到现在的大宋,党项人聪明的很,李继捧根本就没有任何野心,他只是想做个平平安安的夏州土皇帝罢了。

    而且,在夏州长期的生活,无论是在语言,文字,服饰,习俗各个方面,党项人和宋人都越来越接近。党项人现在没有自己的文字,必须要用汉字来记录文献。语言,虽然党项人有自己语言,可是他们要和宋人通商,汉语许多党项人都会说。而汉族人华丽的服饰,舒爽的丝绸,更是让那些党项人垂涎三尺,他们穿了多少年的皮毛之类的服饰,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就连汉人过端午重阳的时候,党项人也跟着凑热闹。

    在海越看来,这种做法是去同化一个民族最好的办法,利用自己在经济、文化、传统、人口上的巨大优势,兵不血刃的去同化掉一个民族,而不是用血淋淋的杀戮和征服。可是没想到赵光义是个蠢材,从他当了皇帝之后不久,就把自己当年的家奴尹宪放到了夏州。这个尹宪更是猪脑袋一个,原本许多党项人都已经快忘记了自己的党项身份。可是尹宪来了之后,对党项人是肆无忌惮的排斥,并且用高压暴力的手段去对付党项人。

    这样的做法,是非常危险的。民族和民族之间,慢慢的消融,是长久之道。可是故意挑起民族之间的差异,厚待一个民族而亏待另一个民族,是非常不智的行为。并且,汉人的强处不在于武力,而是在于数千年文化传统的积累。这是汉民族对抗异族强有力的武器,纵观数千年来,许多入侵中原的异族,最终都无影无踪,他们无法把自己的语言和文字推行到全国,反而不断被汉人同化,这就是汉民族强大的融合力的体现。

    现在尹宪舍长取短,在定难五州这样的做法,早晚是要生事的。虽然海越已经不为官了,可是他到底是个汉人,一切的利益都要为了汉人着想。

    人微言轻,尹宪一把推开海越,指着衙门口的党项人叫道:“你们这群泼才,三天两头来我都监府呱噪,真是一群蛮子。这次又是什么事?”

    那些党项人只怕是被尹宪骂得习惯了,也不理会,为一人汉话说的不错,对尹宪说道:“听说节度使大人去了开封府,以后定难五州就尽数归于大宋了,不再是我们党项人的地方了,是不是?”

    海越正要开口说并不可以这么理解,可是尹宪已经大咧咧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定难军不是大宋的国土么,你们这群刁民是什么意思?”

    那党项人跟身边的伙伴议论了几句,又说道:“都监大人,定难军的确是大宋的国土,但是当年太祖皇帝也答应是让党项人自己管理的。定难军穷,粮食、食盐、布匹丝绸许多都要仰仗大宋。万万不敢起二心。既然已经是大宋的国土,那大人又何必逼迫节度使大人去献土呢?那将来我们这些党项人又要何去何去?”

    尹宪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他也知道夏州这些人等于是国中之国,接受朝廷的册封,名义上归附于大宋,实际上的自理权很高。就是因为这一点,尹宪才想利用来邀功。要是党项人彻底放弃对夏、绥、银、宥、静五州的控制,而让朝廷直接号令这儿。这却是相当于尹宪开疆拓土之功。而这件事,也是得到了赵普的默许,不然的话,尹宪哪里有胆子肆无忌惮的在这儿跟党项人挑衅?看到被人说破是自己逼迫李继捧献土的,尹宪恼羞成怒,指着那人叫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在下只不过是草民一个,哪里能对大人指手画脚。不过大人的心思,路人皆知。你既然逼迫节度使大人去开封府献土,只怕也打定主意没给我们党项人留下生路吧?”那人淡淡的说道。

    海越心里一惊,要是尹宪再乱说话,只怕是要惹事了。

    俗话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尹宪还果真叫道:“你们党项人死活与我何干?愿意归附朝廷号令的,可以留下,安安稳稳的生活,不然的话,就自己找地方凉快去。大宋可不愿养着这许多蛮子。”

    那人叹了口气:“都监大人,我们只不过是希望像以前一样的生活,汉人和党项人井水不犯河水,互通贸易,我们党项人有自己的节度使管理。这样不好么?非要弄得大家刀兵相见,这难道就是都监大人的心愿不成?”

    尹宪大怒,右手指着那人喝道:“呸,你算什么东西,还要跟本官刀兵相见。威胁朝廷命官,就算是李继捧都不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尹宪越说越气,抓过门卫手中的长矛,横过杆子,照着面前的党项人身上就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们这些一文不值的蛮子,就算都死光,老子的官照当,酒照喝。到底是老子对你们仁慈,你们这些破皮无赖的党项人,早一天杀干净,早一天安生。”

    他倒是越说越是不堪,却不见面前的近百党项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在街口围拢过来的党项人也是越来越多。那几个部下和门口站岗的士卒,看大人都动了手。那自己岂能只动嘴皮子?这个时间应该上前去和那些“党项蛮子”奋勇接战,表现自己的勇武的时候。于是,一个个加入战团,木棒、刀鞘、矛杆……雨点般的朝那些党项人身上落去。

    海越见势不妙,急忙就往府里跑,这儿是都监府,寻常的时候也不过是百十名士卒在这儿就算是顶天了。要是外边的党项人闹起来的话,那几十个人绝对挡不住越来越多的党项人的冲击。要是不出事也就罢了,万一伤了人命的话,那……就真是大麻烦了。

    尹宪正打得开心,忽然手中一震,抬头看去,那个一直跟他说话的汉子,阴沉着脸,一把抓住了尹宪手中的长矛,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尹宪的心里打了个突,气势不知不觉就弱了不少,但是嘴上依然很硬:“你这刁民,不服么?”

    那人只是冷哼一声,劈手将尹宪手中的矛杆夺了过来,用膝盖一撞,断成两截,冷冷的说道:“奉劝都监大人一句,莫要逼人太甚!”

    有些人是万万讲不得道理的。尹宪一看那人不敢动手,顿时又来了胆子,大手一招:“来人,把这个敢毁了本官长矛的刁民先给我拿下。送去大牢里看着!”

    正和那些党项人打得不亦乐乎的几个部下,一听就兴奋了,抓人是好差事,这些党项人有一些当年是贵族出身,还是颇有积蓄的。寻常的时候,尹宪等人就经常抓一些有钱的党项人来敲诈勒索一番,反正他们有钱,敲诈的不亦乐乎。眼前这个党项人,看身上的穿着打扮以及气度,应该是党项人里边的贵族,这是一笔大大的油水,不可不要啊!

    当即就有几个人舍了面前的“刁民”,饿虎扑食一般朝那个汉子扑了过去。那人退后两步,居然摆了个架势出来要和官兵对打。

    “好,就凭你这份胆子,进了大牢,本官不让你哭着喊着跪在本官面前,老子以后就跟你当党项人。”尹宪拼命催促着部下将那人拿下。

    有一些党项人见机,要上前帮那人。可是那人却是用党项话叫了几句,顿时没有人再动。料想应该是“对付这几个人,哪里用得了这许多人手?我一人足矣”之类的话。但是这个人还真没有吹牛,四五个官兵围着他游斗,那人在人缝里穿来穿去,就像是一条小鱼一般灵动,无论如何也抓不到他。

    海越这时正好将府里的一队官兵带了出来,尹宪一看士兵都出来了,胆气更加豪壮,指着那群党项人高叫道:“把这群反贼都给我拿下。他们要造反!”

    这罪名可不是乱说的,海越一听,急忙叫道:“都监大人,造反是重罪,不可乱说啊!”

    尹宪恶狠狠的喊道:“快点,把他们都给我拿下。本官说他们造反就是造反,难道他们还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到都监府闹事,打伤本官的手下,快点快点……”

    那些官兵一听说这些党项人如此大胆,二话不说就拔。出腰刀,疯狂的扑了上去。党项人多半还听不懂汉话,为的那人大喊起来,叫自己的族人先走。可是党项人不但不走,反而迎着官兵冲了上来。

    “看,一群反贼,果然是要造反吧!”尹宪退到门口,看着手下和那些党项人打了起来,还一直鼓劲:“打,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杀,天大的事本官给你们撑腰!”

    “都监大人,这样是要出大事的。”海越苦苦哀求,何必要把那些已经开始被同化的异族,重新逼成自己的敌人呢?“国虽大,好战必亡,国虽安,忘战必危”。这个道理,海越懂得,可是尹宪却不懂。大宋现在应该是不断消融掉异族对自己的威胁,而不是在西北给自己再竖立起一个对手,谢慕华辛辛苦苦南下,将交趾和大理并入版图,就是这样的用意。可是,尹宪却是在反其道而行之。谢慕华战,是因为交趾独立,大理又是独立许久的国家,不得不用刀兵去臣服他们,然后同化掉他们。之后,对于扶桑也好,还是高句丽也好,谢慕华都不同意起战争,如今的高句丽,只是换了个国王,慢慢的同化才是王道,在大宋没有足够的绝对实力之前,越多的战争只能让大宋越来越虚弱。

    那些官兵一听尹宪撑腰,胆气更壮,手中腰刀挥舞得就像是光团,劈头盖脸的就朝那些手无寸铁的党项人砍去。

    这一砍,就出事了。原本大家还能处在一个相对克制的阶段,至少没有伤到人命,没有见血。可是现在一出刀,转眼之间就是血肉横飞,不知道是谁惨叫一声,又是一个党项人送了性命。

    尹宪却不以为然,他在夏州这么多年,手底下沾过的人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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