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谢慕华都过得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是做贼心虚,生怕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要是误了在江南的大事,那就得不偿失了。好容易熬到了晚上,谢慕华换了一身便装,随身只带了平秀正一人就往莳花馆去了。带上平秀正,谢慕华也是费了一番心思,这厮是个日本人,就算他猜到一些秘密也不足为患,说出来的话根本就没有人相信。别的侍卫却是不能带的,再说了,江宁府在谢慕华的治下,治安还算不错,谢慕华也不相信小周后会对自己有什么恶意。一个保镖足矣……

    华灯初上,星光灿烂,江宁府的夜生活丰富多彩,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繁华之处不亚于天明之时,走到莳花馆不远处就似乎闻到这儿浓浓的脂粉香气和淡淡的酒香,酒楼女儿家的轻吟浅唱,一掷千金的豪客们划拳行令,整条街都热闹无比。谢慕华一整衣衫,大步走进了莳花馆。

    认识谢慕华的人并不多,就算是在后世咨询那么达的时候,十个南京人也未必有五个能认出南京市委书记长什么样,人们关心的只是跟自己有关的人,有关的事。至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他们的生活是完全不搭钩的。谢慕华走进了莳花馆,居然连一个认出他的人都没有,不由得让谢慕华心中暗喜。

    平秀正亦步亦趋的跟在谢慕华的身后,这小子常年在海上漂泊,到了大宋之后又一直跟在谢慕华的身边,哪里见过这么繁华热闹的场面,只见莳花馆里的女子艳丽如花,声线娇美,谢慕华一脚踏进来,香风连连,早有几个女子迎了上来,笑盈盈的搀住了谢慕华的胳膊,平秀正的身边一左一右也是两个女子夹了过来。只听谢慕华咳嗽一声,平秀正心中一凛,谨记着自己的责任,狠狠心将两位千娇百媚的女子推了开去。

    倒是会察言观色,她也早得了小周后的吩咐,看到谢慕华进了来便一招手帕,笑呵呵的走了过来,连声道:“官人可算是来啦,可是园子里已经约了姑娘?那就后院用茶吧!莫叫姑娘们等着心慌……”说着,那咯咯笑了起来。

    谢慕华也不做声,微微点了点头,大步朝后院走去,平秀正急忙抱紧了长剑,随在谢慕华的身后,也走了过去。后院里庭院深深,回廊曲折,沿着回廊走了一会,一条人工开凿的水渠引着池塘里的水缓缓流出,谢慕华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儿居然是用的活水,那开销可就大了。在前边引着路,走到一处园子那儿,伸手轻轻在门上扣了三下,一重两轻,一慢两快。只听后边拨开门闩的声音,支扭一声,门便打开了。两名青衣男子现出身形,警惕的左右看了两眼。那换了副嘴脸,变得小心谨慎,低声跟那两人说了几句。谢慕华也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看看小周后在江南搞什么鬼也好。笑着对谢慕华说道:“官人请进去吧!”

    平秀正还要跟进去,却被那两人伸手拦住,谢慕华笑了笑,吩咐道:“无妨,你就在此等候吧!”

    说罢,谢慕华跟着那两人朝小园子里走了过去,看到前方有个小小的阁子,却是建在院后池塘的边上,一盏孤灯透过纸窗清晰可见,那两人恭敬的说道:“大人,请!”

    谢慕华气定神闲的走了过去,绕过回廊走到那阁子处,却只见正堂一面屏风,却空无一人。谢慕华暗笑一声,大步走上二楼,眼前顿时一亮,一盏宫灯笼着薄薄的灯纱,透出暗淡的光芒,虽然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但是小周后还是穿着薄薄的白纱衣,靠窗坐着。

    窗户下边放着一只长长的木榻,上边铺着一层红色织锦。她侧面对着谢慕华,双手环抱着双腿,修长的脖颈微微扭向窗外,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般人这样抱着双腿坐在长榻上都决计不会好看,偏偏小周后却是个例外,她这么一抱,将自己曼妙绝伦的身材尽显在谢慕华的眼底,纱衣下,一截白生生的小腿露在外边,晶莹圆润。借着桌上的灯光和窗外的月光,谢慕华还能看见小周后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时间竟然让谢慕华看得痴了。

    小周后转过身来,见到谢慕华已然到了门口,急忙走下木榻,福了一福,浅浅笑道:“经略相公可算来了!”

    谢慕华定了定神,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放着一壶小酒,几盘精致的点心。小周后走了过来,举起酒壶给谢慕华倒了一杯,轻声说道:“奴家自从来了江南之后,心思若是经略相公到得江南,必要一尽地主之谊,没想到这么快相公就来江南上任了。只是奴家不方便与相公联系,幸好前些日子,奴家遇到柴郡主,才托她转了口讯!”

    谢慕华也不客气,举起酒杯,放在鼻子下边一闻,赞道:“竹叶青?”

    小周后微笑着点点头。谢慕华大受鼓舞,当年他可是连白酒和洋酒都未必能闻得出来的人,现在“酒精”考验之后,居然可以分得出竹叶青来,于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着小周后,缓缓的说道:“若是柴郡主不说,在下还真不知道你们是老相识呢!”

    小周后轻声说道:“都是亡国之人,怎能不相识?”

    谢慕华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在下也在奇怪,柴郡主怎么说也是大宋的郡主,要是她见到你,理应报官。可是却无动于衷,想必是亡国之人的惺惺相惜吧?”

    “经略相公说笑了,这怎么算是惺惺相惜呢?最多也是就同病相怜!你可知道为何郡主要离开东京,死活都不肯回到东京?若不是……若不是赵光义死了,郡主可没胆量回到东京呢!”小周后淡淡一笑,用她修长的手指捏起酒杯,浅浅的饮了一口……

    不会吧?赵光义难道还喜欢幼女?三年前的柴郡主才不过十三四岁而已……

    看到谢慕华狐疑的目光,小周后忽然笑了起来,她声如银铃,却笑得极为沧桑,心中不知道多少辛酸要随着这笑声泄出来:“相公,皇宫是什么地方?外边看起来富丽堂皇,里边最是肮脏不堪。若是叫奴家来看,就算是这一家妓院也要比皇宫干净一百倍。赵光义那厮最是好色,他和花蕊夫人的事情想必相公也曾经听说过,赵光义心狠手辣,连花蕊夫人也可以亲手杀死。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哪里会去管是什么名分什么地位,当年江南的命妇们被赵光义召进宫参见,只要是略有几分姿色的,哪个逃得了他的魔掌?只不过许多人都忍气吞声,为了苟延残喘,不敢言语!”说着,小周后的脸上露出一分淡淡的自嘲:“奴家又何尝不是如此,以为逆来顺受,忍辱偷生就可以保住大家的性命,可是最终皇上还是被一杯毒酒赐死!柴郡主天姿国色,花容月貌,虽然是柴荣的女儿,你道赵光义就真个不敢动她的念头么?倒是柴郡主见机的快,只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就离开东京,死活也不敢回去。这一点,倒是奴家做不到的!”

    谢慕华沉重的点了点头,从来皇宫里都是这般,妃嫔之间争宠夺爱,那些不堪入耳的丑闻自然是多如牛毛。柴郡主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那是因为当今皇上是赵德昭。赵德昭这个人别的好处没什么,但是对于女色这一块并不是特别喜好,与王皇后的感情也颇为不错。而且赵德昭斯文有礼,绝对不会做出侵犯命妇的事情。所以柴郡主才敢放心大胆的回去东京。

    “相公可知道柴宗训是怎么死的么?”小周后忽然问到。

    谢慕华愣了一下:“据说是病死的!”

    “二十岁的年纪,风华正茂,富贵无限,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病死。相公智慧过人,也相信这些愚弄升斗小民的把戏么?”小周后淡淡的笑着,一双灵动的妙目却盯着谢慕华的眼睛:“就算是皇上好了,不也是说是病死的么?”

    谢慕华当然知道她口中说的皇上乃是李煜。柴宗训的死,谢慕华也曾经怀疑过,但是柴宗训比赵匡胤还早死了三年,要说是赵匡胤杀了柴宗训,按照赵匡胤对待其他灭国君主的态度,又不大像。但是当时赵光义可不一定有胆子真个杀了柴宗训,那不是挑明了要跟自己大哥对着干吗?

    “这件事,柴郡主最是清楚,其实他们柴家和别家不同。就算是李家或是孟家刘家好了,这些都是被宋朝灭了国的,想再起什么波澜也闹不起来。但是柴家不同,赵匡胤是直接夺了大周的天下,当时还有韩通等人组织抵抗。赵匡胤怎敢肯定没有人心怀大周呢?为了大宋江山的稳固,柴宗训必须要死!”小周后索性将话给挑明了。

    谢慕华眼观鼻、鼻观心,就像老僧入定一般,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笑道:“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更好的活下去才是!”

    小周后嫣然一笑,举起酒壶来给谢慕华倒满一杯,双手捧到谢慕华的面前:“相公说得对,活着的人是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奴家便回到江南好生过活。相公要是在江南有什么用得着奴家的地方,只管开口吩咐好了。相公的恩情,奴家一直铭记在心!”

    她眼波流转,酒杯递到谢慕华手上的时候,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与谢慕华一触。谢慕华接过酒杯,不禁心中一荡,只听小周后腻声说道:“相公,奴家一直在想,如何能报答相公的恩情,可是奴家只不过是亡国命妇而已,相公却是权倾朝野的人物。着实为难,奴家蒲柳之姿,又是残败之身,就算是自荐枕席,也恐不入相公的法眼……却是为难!”

    谢慕华暗骂道,妖精,又来了!但是心头一股野火情不自禁的窜了上来,急忙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只听小周后低声说道:“夜深了……”

    谢慕华站起身来,笑道:“娘子的意思是‘我欲沐眠君且去’?在下晓得了!”

    却只见摇曳灯光下,小周后轻声一笑,娇羞万分:“相公错解风情,却是‘芙蓉帐里奈君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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