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后晋皇帝石敬瑭向辽人自称“儿皇帝”之后,割让幽燕十六州给契丹人。雁门关就成了华夏儿女保家卫国的前沿阵地。

    山西经过连番血战,民不聊生,偌大山西现在所余只有三万五千多户,放眼望去,处处荒凉。衣衫褴褛的乞丐倒毙路旁,面黄肌瘦的农夫骨瘦如柴……

    偶尔有人看到这队车马,饥饿难耐的人们纷纷跪倒在路旁,伸出一双双枯瘦的手,用最可怜的眼神哀求着一个馒头,一个铜板!有的年轻女子竟也衣不蔽体,任凭白生生的胸脯被人看见,照样挤在人群中,手举的高高的,哀声乞讨!

    “让开,让开!”

    队伍前的步卒竖起刀枪将聚拢来的饥民推开。

    佘太君掀起帘子叫过杨延昭:“反正我们马上就要到雁门关了,大家留点干粮,其他食物就分给他们好了。”

    杨延昭喝止了正在推搡饥民的士兵,着手给饥民分派食物。

    谢慕华正斜靠在马车里打盹,他这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在颠簸的马车里,骨头都快散架了,哪里能睡得着?难得遇到一段算是平坦点的路,好不容易闭上眼睛眯了会,就被外边的饥民吵醒。

    谢慕华揉了揉眼睛,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来自后世的谢慕华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悲惨的景象。那时候,他最多就是从电视里见过穷的没饭吃的非洲饥民,但是眼前活生生的都是自己的同胞,同样的华夏儿女,一个个眼神迷离,身形佝偻……

    “我也来帮忙!”谢慕华骨子里还是个热血青年,急忙跳下车,一卷袖子就加入了分食物的队伍中。

    “滚开……”

    外围传来一阵怒喝,随着马鞭抽*动的噼啪声和饥民的哀嚎声,三十余骑旋风般的冲了过来。马蹄纷飞,把围拢的饥民踢翻,马上的骑士却面有得色,手握马鞭还在不住鞭打马前的人……

    谢慕华一看,一股无名野火从脚底直烧到头顶。

    三十余骑整整齐齐一勒缰绳,马儿人立而起,骑士们翻身落马,动作极为矫健。只不过这一切看起来更像是在做作。

    “河东三交口都部署潘美潘大人属下,特来迎接杨夫人。”骑士们齐声喊道,俯身行礼,整齐划一,着实是精兵强将。

    杨延昭皱了皱眉头,他很看不惯这些傲气凌人的骑兵,但是这些人看起来应该是潘美的亲卫。潘美是杨继业的顶头上司,又是拥立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大宋名将,而他们杨家只不过是北汉降将。

    想到这儿,杨延昭扭过头去,强咽下这口鸟气。

    但是这口鸟气,他咽得下去,谢慕华可咽不下去。

    谢慕华快步冲了过来,指着这群骑兵就骂:“瞅你们这点操行,牛逼是吧,出雁门关去跟契丹人死磕啊?在这跟老百姓耍什么威风,一群瞎得瑟的垃圾,……”

    这段话对于这些宋兵来说,很难理解,什么操行、牛逼、死磕、得瑟,还有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谢慕华绝对不是夸奖他们英明神武。

    为骑兵“咣”一声,雪亮的马刀从刀鞘里抽出半截,瞪着这个穿着家仆服饰的愣头青:“你这人不伦不类,倒像是个不识王化的海外流民,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谢慕华冷笑一声,他知道杨延昭和杨九妹就在身后,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吃了亏,既然有人当保镖,谢慕华的胆气就壮了起来,他踏前一步,一脸的豪气:

    “古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区区一个小兵却自恃身份,真是可笑之极!”

    “大宋禁军,驻守雁门,为的是持干戈以卫社稷,难道堂堂禁军将士,就只会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吗?!”

    那些骑兵脸上阴晴不定,却都看着为的那个骑士。那人年约二十多岁,身高马大,看起来很是彪悍,手里的钢刀已经抽了半截出来,咬牙切齿,脸上肌肉不住跳动,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原本蜷缩到路边的饥民一看有人出头为他们撑腰,壮着胆子也走了过来,在谢慕华的身边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人。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打他们***!”

    这一下群情激昂,四下里的饥民只怕得有二百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被点燃似的,愤恨的看着这些骑兵。他们本就当了数十年的大汉子民,对宋军没什么好感。他们只知道北边有契丹人经常劫掠他们,身旁还有个大宋跟他们打了几十年。

    这一声喊等于是点爆了火药桶。饥民们呐喊了起来,团团围住那群骑兵。

    “怎么着?想造反?”为的骑士钢刀终于拔出了刀鞘,翻身上马,他身后的战士也纷纷跳上马背,眼瞅一场血腥屠杀就要上演。

    “住手。”

    佘太君终于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杨延昭,杨九妹带着卫兵在人群中给她挤开一条路。

    “敢问将军大名!”佘太君眼前仿佛没看到这些群情激愤的饥民和蓄势待的骑兵似的,盯着为的那名骑士问道。

    那名少年骑士倒转刀柄,抱拳行礼:“在下潘惟吉!家严随皇上出征之前,得知杨夫人不日即将到来,特命我在此迎接杨夫人!”

    这句话落在佘太君和杨家兄妹的耳朵里还没什么。

    但是谢慕华的心里却是狂跳啊,这个潘惟吉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周世宗柴荣的幼子。天哪!

    当初赵匡胤黄桥兵变,刚刚进宫的时候,遇到一个宫女抱着个小孩。赵匡胤问这是谁?那宫女回答说是周世宗的幼子。

    身旁的大臣赵普等人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只有潘美沉默不语。

    赵匡胤这才说:“即人之位,杀人之子,朕不忍为!”

    后来,潘美向赵匡胤要来这个孩子,抱回自己家去,收了当儿子,改姓潘,取名惟吉。赵匡胤从来也不问这个孩子的事,潘美自然也就什么都不说。再后来,这个孩子居然还入朝为官,一生平安。

    当初谢慕华还是个网虫的时候,天天就喜欢研究这些历史之谜,没想到穿越来宋朝没几天,就遇到了前朝皇帝的儿子。谢慕华一时间目瞪口呆,看着潘惟吉,说不出话来,脑子里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要是潘惟吉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那只怕……”

    而这个潘惟吉的亲哥哥,后周的最后一位皇帝,柴宗训,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死在房州,当时只不过才二十岁而已,宋史上当然说柴宗训死于疾病,真相早已不得而知。

    不过一向有点阴谋论的谢慕华自然腹黑的认定,柴宗训死于谋杀。

    当年英明神武的柴荣,现在的后代男丁除了那个捧着丹书铁劵混饭吃的小娃娃之外,就剩下这一个潘惟吉了。

    佘太君可不知道谢慕华惊讶什么。她低声向杨延昭说道:“继续给饥民分食物!”

    杨延昭带着士兵分开饥民,拿着干粮一一分给他们。

    看到局势渐渐缓和下来,潘惟吉跳下马来,规规矩矩给佘太君行礼:“多谢杨夫人解围之恩!”

    潘惟吉说着话,依旧不满的扫了谢慕华两眼。

    谢慕华现在还震惊在潘惟吉的身世里,茫然不知。杨九妹急忙跑了过来,拉住谢慕华:“你不是要给饥民分食物吗?快点过来帮我!”

    谢慕华被杨九妹强行扯到一边,这小丫头看谢慕华一脸不高兴,还帮腔道:“我也看那家伙不顺眼,装腔作势的。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这句咱们一出口,九妹的俏脸红了红,松开了谢慕华的手。

    茫然不觉的谢慕华苦笑了一声,自己哪里是跟他过不去啊。分明是被潘惟吉的身世给惊住了。

    好容易给分完了食物,潘惟吉带着他的骑兵当先开路,引着这行人马向代州进。

    代州城并不是气势磅礴的大城,与金陵,太原,幽州这样的大城一比,这里简直就是穷山僻壤。但是它扼守着契丹进犯的咽喉,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眼下的大宋在北中国的一只拳头。

    许多人早就聚在代州城的门外,穿戴得整整齐齐,不住向西南方向眺望。

    不知道是谁爆了声喊:“夫人他们到了!”

    话音还没落,只见杨延昭和潘惟吉双骑飞奔而来。随后一个青衣少女挥鞭策马,紧紧跟着。远处尘土扬起,百多人的车马队缓缓的行了过来,当先一排骑兵,扯着旗帜,竖着刀枪,盔甲明亮,战马矫健。

    “是娘到了!”

    “六弟……”

    “九妹回来了……”

    原本安安静静站在城门口等待的人群,顿时闹腾了起来,好几个人抢了出来,迎向飞马而来的三人。

    杨延昭翻身下马,迎面给了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一拳,这一拳正中那少年的肩膀。那少年却不抵挡,反而挺起胸膛接了杨延昭一拳,笑呵呵的说道:“六哥,一个月没见了,没想见面就打弟弟!”这嬉笑少年却是七郎杨延彬。

    杨延昭哈哈一笑,身旁几名男子聚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出的亲热。那正是他们杨家的七个儿子。

    杨九妹跳下马来,几个哥哥却率先都招呼六郎去了。几个美貌女子拉着九妹的手:“让他们男人疯去吧。咱们等娘来!”

    九妹难得老实了一会,垂着手站在她们身边,低声叫道:“大嫂,二嫂,三嫂,四嫂、八姐……”

    杨八姐拉着九妹的手,仔细看了一圈,这才拍拍胸脯:“谢天谢地,你没事!听说你们路上遇到了刘继轩,被他伏击,情况怎么样?几位哥哥一听这事都急的不得了,纷纷跟父亲请命要去接娘。”

    九妹俏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哀伤:“忠叔死了!”

    “什么?”一个略有些矮小,但是极为结实的汉子大喊起来:“忠叔怎么死的?”他性烈如火,正是杨家五郎杨延环。

    杨忠在杨家待了一辈子,从仆人做到管家,杨家这一代人几乎都是杨忠看着长大的,打心里都把这位忠厚老实的老管家当成了一家人。骤然听到他的死讯,已经有人忍不住垂下眼泪来。

    远处的车马已经走近。

    佘太君下了马车,步行走了过来。

    杨家子弟纷纷迎上前去,城门顿时拜倒一片人。杨家自小教育非常严格,对父母长辈都是极为尊重。

    谢慕华扑腾一声从后边的马车上跳了下来,看着满地跪倒都是人,忍不住有些好笑。这还只是接母亲而已,要是皇帝来了,这跪的不得是一片一片的啊?

    还好,谢慕华抓着头皮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自己在后世有下跪的经历,貌似就算过年给爷爷奶奶辞岁,也没有磕头过。

    “你是什么人?怎么穿着我杨府的衣服?”

    问话的是杨府另一位管家,杨义。他跟杨忠一样,都是在杨家当了一辈子工的人。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了!

    这老头为人做事眼里揉不得沙子,看谢慕华穿着家丁的衣服,却穿的吊儿郎当,压错了襟,腰带也系在中间,打了个蝴蝶结,更要命的是头剪得短短的。杨府上下都是非常规矩的人,哪见过这么顽劣的家丁?

    谢慕华愣了一下:“问我是谁?问你家小姐就知道了!喂,你倒是替我说说啊!”

    他说着,习惯性的向杨九妹的肩膀上拍去。

    这应该没多大个事啊,后世里,他和女同学,女同事打招呼,这么拍下肩膀很正常。要说杨九妹主动拉他的手,还拉过好几次呢,虽然都是事出有因,可好歹也算是肌肤之亲啊。宋初,理学还没盛行,应该不会那么保守吧?

    谢慕华正想着,手还没碰到九妹的肩膀,忽然眼前一黑,金星直冒,鼻子里两股热流奔腾而下,竟然被人踢了个仰面朝天。

    谢慕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重重一脚踏在胸口。谢慕华挣扎着抬头看去,却见一个面貌俊朗的年轻人,国字脸,浓眉大眼,穿着打扮很是华贵。他的右脚正踩在谢慕华的胸口,一手指着谢慕华:“九小姐岂是你能碰的?”

    潘惟吉站在那人身边,一脸得意。

    谢慕华一咬牙,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那人的脚力还真是很大,压得谢慕华动弹不得。

    杨九妹脸色一沉,伸脚向那人腿上踢去。那男子一缩腿,九妹也不追击,先把谢慕华扶了起来。

    佘太君转过脸来,看着那人。

    那男子和潘惟吉急忙拜倒在地。

    那人声音清越,斯文有礼:“在下潘惟清,行三。在此恭候杨夫人大驾!”

    “起来吧!”佘太君伸手将两人拉起,那潘惟清看起来眉清目秀,气度不凡,身旁的潘惟吉也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再看站在一旁的谢慕华却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佘太君不由得叹了口气,谢慕华伸手去拍杨九妹,终究有些失礼,佘太君倒并不怪他,想那谢慕华虽然智慧过人,见识不凡。可毕竟久在海外,不识中原礼节。他这次被潘惟清踢了一脚,倒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佘太君多看了谢慕华两眼,终究没有作声。

    谢慕华心中怒火不住升腾,好啊,潘家看不起我也就算了,你杨家一向自负清高,看自己来历不明,又没有权贵撑腰,就不把我谢慕华放在眼里。

    莫名其妙的被潘惟清一脚踢翻,杨家七子竟然没有一个施以援手,杨门女将也只有一个熟识的九妹为他解困。就连佘太君也没有为他说句话。

    一股火气忍不住冲了上来,在后世,为了生活,为了端稳当饭碗,自己已经被这世道磨得又圆又滑。

    穿越到了宋代,没想到又连番遇到这样的窝囊气,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我总不能两辈子都当一个任人鱼肉的小虾米。

    一股豪气涌上心头,就算是你们的皇帝赵光义又怎样,只不过是个强*奸了小周后,还画图自赏的变态,就算是大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又能怎样,他不识大体,在位时却不立太子,离奇身死之后,皇位就被弟弟给占了去。

    想起日后,契丹人,金人,蒙古人入侵大宋,杀得河南河北一片荒凉,富饶的江南尸山血海,谢慕华的眼睛都有些抽搐。

    宋初,宋初,我就要在这个时代闹一个改天换地出来。让中华文明不再被外族的屠杀而断续,让历史永远镌刻下谢慕华这三个大字。

    城门处马蹄声响起,一小队人马飞驰而来。为一员大将,威风凛凛,面方鼻阔,双目如电,长髯飘动。

    城门外的众人纷纷让开道路,数百人在这里,却是鸦雀无声。来人正是左领军卫大将军,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杨继业,后世人称“杨老令公”。

    杨继业滚鞍下马,走到佘太君的身边,他们少年成亲,相濡以沫已经三十多年了,夫妻之间相亲相爱。自从杨继业归降之后,还没有和妻子见过面,这一次再见,杨继业已经从大汉将军变成了宋军统帅。

    两人这一见,恍如隔世。

    一行人马跟着杨继业回到居所,潘家兄弟和流着鼻血,背着小背包还高昂着头的谢慕华也跟着大伙来到了杨家。

    佘太君归来,今儿的午饭吃的格外丰盛,在边关要塞,想吃顿油水足、味道好的饭菜还真不容易。好多人都趁这机会好好打打牙祭。

    谢慕华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但是宴席上毕竟要注重斯文,也要在杨家众人面前留个彬彬有礼的印象,就始终不敢放开肚皮。这一顿饭吃下去,肚里还不觉得饱,又喝了一点黄酒。

    在后世,谢慕华就不是个酒量太好的人,一壶酒下肚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眼睛也有些花,淡淡的醉意涌了上来,说不出的舒服。

    杨义一直垂手站在一旁侍奉着,直到谢慕华放下筷子,这才说道:“老爷夫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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