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寺庙有阴影。”我们上山时，双清说。
“因为某位高僧曾经应山下施主的请愿，用化缘的烂碗把你捉住了，还关在寺庙中的高塔里？”我故意问。
“那倒不是。”双清说，“因为我在寺庙里求过好多次签，每次都是下下签，我觉得是寺庙里的神佛们看我不顺眼。”
既然是寺庙，照例是红墙，门口照例有一棵大黄桷树，树上照例系满了寄托着大家对未来美好想像（幻想）的红布条。爬上台阶之后就来到了寺院前的小广场，入眼的是一个大香炉，看来这儿香火旺盛。有一个男孩就坐在黄桷树下的石凳子上，见到我们一行站了起来，还朝我挥了挥手，应该就是他了。他戴着大大眼睛，拥有一张巴掌般的小脸，所以显得很萌。另外，他的长相类似《魔女宅急便》里的那个单车男孩，不过是他长大后的版本，所以一点儿也不令人讨厌。
“顾同尘吗？”他对我说。
“我们在哪儿见过吗？”我问。
“顾婆婆的葬礼上我见过你，你和两个酒量非常大的女孩一起，而且，你和顾婆婆年轻时照片上的模样有几分相像，想不让人注意也难。”他说，“我向我同学谭可心打听了你的联系方式之后联系到你的。”
谭可心，就是那天晚上和我抢床的其中一位表姐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要当面把东西交给同尘？打听一下地址寄过来不也行吗？”许诺问。
“因为，如果你和那两个女孩一起过来，那毫无疑问，”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你应该和我是同类。”
“同类？”
“能够看到幽灵，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怪力乱神等异类事物的存在的人。我非常想和你成为朋友，所以才约你过来。没想到你带来了这么多人。”
“也是同类，还有你口中的异类。”我说，“幻和影落下了什么东西？又怎么会在你这儿？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人类呢？”
“几天前，顾婆婆葬礼那天，我还被她们俩吓唬过，就在这个寺庙旁边的小路上。”
那两个家伙选择这样的地方吓唬人，难道不怕神明怪罪吗？这也证明，那天晚上我跑去和我的两个表姐争抢床上睡觉地盘时，幻和影果然跑出去吓人了。
“当时我参加完顾婆婆的葬礼回家去，被她们俩吓得只剩下半条命。两团张牙舞爪的会说话的火，虽然颜色太过鲜亮，但还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火吧，所以怪吓人的。”
“那你怎么知道，那两团火的本体会是两个女孩？”许诺问。
“当我被她们俩吓得转身就跑之时，我听到了她们的笑声，就命令自己停下来回头去找她们，因为，我一直以来都非常想要了解那些神奇事物，又从顾婆婆那儿得到了很多支持与鼓励。她葬礼这天可以遇到神奇的妖怪，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想也是顾婆婆对我的眷顾，胆小逃走的话，就太对不起她了。可能我的勇气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们俩就在我面前变回了人形。那两个女孩，在葬礼上的酒量，足够给任何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不可能不知道。”
“她们俩到底落下了什么东西？”双清问。
“是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块橙黄色的石头。不好意思，我把那个盒子打开看过。”
“你摸过那块石头吗？”双清问道。
那男孩点点头，说道：“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想见顾同尘一面。另外，那天晚上和她们俩分手没多久，我就听到后面传来争执声，偷偷跑回去，看到好像有两个人在她们俩身边。后来他们四个一起离开了，我才敢靠近，在空地上捡到了那只盒子。老实说，”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其实我想过，打听你的地址太麻烦，干脆据为己有得了，反正也不是我偷来的或是抢的。不过，我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够交到同类的朋友。”
和幻、影争执的，就是那一男一女两个妖怪吗？难道幻和影的失踪，果然是和绑架案有关？我看了看双清，她正盯着男孩的眼睛，应该在思考着这个男孩的话值不值得信任。
“那个盒子在哪儿？”双清开口问道，看来她选择了相信他。
“现在那个盒子就在我家，我带你们去。”他说。
我的心也不由得变得焦急：若是幻和影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那可怎么办呢？那打给双清的电话和发给她的短信，会不会是受到了别的妖怪的胁迫呢？事情非常不对劲，我脑子里一团乱，只希望她们俩平安。
离开寺庙去男孩家的路上，他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夏琦，刚参加完高考，正在等待着高考成绩。原来他也和我还有许诺一样，天生便能够看见幽灵一类的存在，他很为自己这种阴阳眼苦恼。那时，顾婆婆察觉到了这一切。
“她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这种类型的人有很多，只是我们这个小村子里，我找不到同类罢了。她还说，她便认识这样的人，她的朋友也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儿，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厉害，希望我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再特别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朋友，也会找到自己适合的生存方式。对我来说，顾婆婆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老师。”
这就是我的那个姑婆，我妈妈的忘年交，这样好的一位老奶奶，我之前却很少有机会见到她。记得母亲在世时，似乎时不时会去看望她，但我都嫌她家住的地方太偏僻，宁愿呆在书翁家里看书，也不想和妈妈一起去。她该是多么有趣啊。因为我把别人想得太平凡，错过了多少精彩呢？现在反省还来得及。
来到夏琦家，他的父母都不在，他把我们领进他的房间里，果然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来。
“没错，是我的盒子。”双清说。
我想直到这时，我才完全信任面前这个眼镜小哥。
双清正准备伸手拿过盒子时，没想到那个男孩收回手，双手背在身后。此时的他脸上现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和刚刚的内敛模样判若两人，这个家伙高中时选修了川剧的变脸么？
“毕竟是我捡到的盒子，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你的，要想我交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说。
“你想怎么样？”双清偏着头看着他。她肯定觉得夏琦非常有趣，所以才有了游戏一般的表情。
“交换啊，你拿东西交换这个盒子。看得出来，”他顿了顿，“这个盒子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吧？”
“你想要什么东西？”双清说，“没看出来你还是学校小霸王一类的角色。”
“那你就猜错了，我可不想那些凡事只知道运用武力解决的人那样肤浅，我想要的是一份契约。木双清，你是妖怪吧？还有小钟，你应该也是妖怪，许诺是巫咒师吧？”
“你倒是了解得非常清楚。”小钟说。
“你们刚刚和那个烂泥怪交涉的场景，不好意思，我全都看见了，你们太吵，想不注意都难呢。”
“你想要怎样的契约？和谁签订契约？我吗？”双清问。
“没错，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契约仆人，一早就想有这样的一个仆人了。如果你同意，我就把盒子还给你。”
双清叹了口气，想也没想就说道：“没办法啊，也没有其他的选择，那我就同意吧。”
“等等！”我叫道，“仔细想想的话，还有很多其他选择吧？最简单的就是，我们四个可以轻松把这个四眼打败啊，再把盒子抢过来不就行了吗？何必要为了一个盒子卖身呢？”
“有道理。”双清说，“而且，四眼雀斑男，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想以此和我打马虎眼，实在是太低级了。如果我成为你的仆人，事事都要听从你的意思，那就算我拿回了盒子，如果你要我把盒子交出来，我也没办法啊，只得再把盒子拿出来，那我卖身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而且，说一件让你非常失望的事情，这个盒子对我来说，只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作品。我之所以想把它拿回来，不是因为珍视它，而是不想自己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中。所以，说不定我会选择把你和这个盒子一起毁了。”
夏琦愣住了，我想他应该也忽略了我们的力量比他强太多这个事实。
“另外，我非常讨厌威胁我的家伙，所以，还是由我来教训一顿夺过我的东西比较畅快。”
双清的话音刚落，就抡起拳头跳起来使劲敲着那男孩的头顶，一共敲了三下，然后完美落地。夏琦捂着头哇哇叫道：“你可别小看我，我是右手里寄住着可怕力量的人！”
“这种设定，很像某部漫画里的角色。”我说。但实在想不起来是哪部漫画了。
夏琦也抡起拳头，在他打中双清之前，就被双清打得鼻青脸肿，连叫唤的力气都没剩下。双清从他手中拿回了那只盒子，像电视剧里那些厉害的反派角色一样，说道：“勇气可嘉，但没有实力，只能算是莽撞，今后想要威胁我，还是想个更高明的办法吧。”
然后，理想的发展应该是，我们潇洒地抛下他离开，再给他一个镜头，展现他脸上痛苦失落的表情。不过在我们离开之后，双清又问道：“刚刚你对我们说的那些话，哪一句是实话？”
“那两个女孩捉弄我的事情是真实的，她们遇到两个人然后和他们一起离开的事，也是真的。不过当时是她们把我赶走了，说是自己等待的朋友来了，所以，那两个人应该就是她们等待的人吧。”
“你就这么想要一个契约妖怪吗？”双清问。
那个男孩躺在地上，艰难地点点头。
双清似乎对他的印象并不坏，蹲下来说道：“你知道我们怎样才能心甘情愿成为某个人类的仆从吗？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们被某个人类打败了；二是，我们非常喜欢那个人类。你应该从这两点上想办法，总有一天会和某个家伙建立起坚固的友谊。但是，最好不要对我们太过蛮横，毕竟，我们的本性更加蛮横。”
“我也上了一课。”许诺说。
“总有一天你也会想要有一个契约妖怪吧？”双清想了想，“好像你已经有了更加坚固的契约。”
我想，双清说的应该是麻虎。
离开夏琦家大门后，我们都想看看那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双清起初不太情愿，可拗不过我们，还是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块橙黄色的半透明石头，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我对宝石一窍不通，但觉得它实在太漂亮，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它，我的手被双清狠狠打了一下。
“不要乱碰我的东西。”她说。
“很重要的东西吗？”我试着问。
“只是纪念曾经非常重要的东西。”她说。
“那我们还是看看吧。”
许诺趁双清和我说话时，伸手拿出了那块石头，没想到轻轻的“砰”的一声传来，那石头化成了黄烟，还散发着淡淡的橘子的香气。
“哈哈哈，梦你这个大笨蛋！我是永远也不会先开口的！”那团黄烟里传来了双清得意的声音，很快又由烟化成石头。我们都转头看着她，双清非常恼怒地说：“一个小小恶作剧。如果幻和影拿走的是这块石头，我就知道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怪不得之前会对我说那样奇怪的话，那个家伙到底对她们施加了什么影响？同尘，你不用太在意幻和影的事，一切我都明白了。影响再大也只是一时的事，我相信她们俩很快就会回来。”
双清不再说话，眼神里包含着许许多多的感情。记忆太长，太长，很多属于双清的事情，我是猜不透的。
“你们被那个孩子骗了吗？”在夏琦家楼下，一个倚靠着墙壁的陌生男人对我们说，他的声音，像是夜空。而且，小钟也和他打招呼了，确实叫着夜空的名字。等等，他真的是烂泥怪吗？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夸张，他的目光转向我，说道：“看到我现在的英俊模样，同尘是不是有些后悔没能和我达成永久的誓约？没关系，我随时愿意和你再进行一次。”
这个家伙还是出乎意料的自我感觉良好。我赶紧摆摆头道：“不用了，非常感谢，您还是另寻合适的人吧。”
“你认识夏琦吗？”小钟问。
“当我在我的澡池里休息时，他时不时会跑过来，请求我做他的契约妖怪。”
“你说的澡池，不会是那个烂泥坑吧？”我问。
他点点头，我感觉一股恶心从心底里涌上来。
“其实我在人类社会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过不习惯住在楼房里，每年中总有些时候，还是喜欢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啊。但是如果同尘不喜欢的话，我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
“请您尽管回去，不用在乎我的意见！”我叫道。出乎意料的脸皮厚，为什么最近遇到的妖怪（还有人）尽是如此呢？
“请等一下，那个小女孩，好像大家一直以来都叫你双清，你是木双清，对吧？”他又说。
我们都回过头去，双清歪着头说：“现在认出来了吗？老实说，是你为了报复我把幻和影抓走了吧？”
“外貌变了很多，但果然是你！”
话音刚落，夜空已经伸出铁钳般的手直取双清的脖子，不过双清以她这种外表少见的敏捷躲过了。夜空有些恼怒，叫道：“为什么当时你不变成这副模样？”
“还在记仇呐，真是小气。”
夜空只是瞪着她，双清朝他挥挥手，道：“如果没其他事，那再见。”
离夜空远了，我才问起双清和夜空到底有什么旧恨横亘，双清说：“很久很久之前，夜空的契约妖怪喜欢上了我，甚至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夜空很受伤吧。不过，其实这种事情不能怪我吧。”
“你最后有和那个契约妖怪在一起吗？”我问。
双清摇摇头道：“因为我们可以活很长很长，所以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地等待缘分，我不喜欢他，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双清的语气得意极了。
双清对自己和幻、影之间的友情太过自信，但她所说的两人很快就会回来的话，却没有很快实现。我们回去的第二天，双清就发给我两张照片，照片里是幻、影与几个目光深邃的外国帅哥在海边的合影，看起来她们俩玩得很高兴。
“她们俩跑去西班牙了，看来为了伪装成离家出走的样子非常辛苦啊。”双清说。
“现在你好像完全相信她们没有被谁绑架或是威胁了。”
“没错，应该只是单纯地和我赌气吧。”
“万一她们真的不回来了呢？”我问。
“不可能。因为我和她们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契约，契约的凭证还在她们那儿，如果她们想要离开，就得把凭证交还给我。现在没什么动静，所以只可能是离家出走。”双清自信满满地说。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心里非常想知道那一男一女两个妖怪到底是谁，但不管我怎样努力也打听不到详细情况吧。
好在现在，有更加有趣的事情吸引我的注意力，所以我并不是特别关心幻和影的事情。期末考试就要来了，我还是真的希望能够不让数学老师把我当成失败的典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通报。而且，我正在研究妈妈写给姑婆的那些信。
事实证明，这个小插曲，不应该被忘记。这天晚上，我洗完澡之后做了些应付期末考试的练习题，便把妈妈写给姑婆的信拿了出来。昨天晚上我还试着要家里找过姑婆的回信，不过看起来妈妈没有保管东西的习惯，一封信也没找到。
铁盒子里共有五十九封信，昨天晚上我便大致看了看，最晚的一封信，也写于十二年前。昨天晚上我已经按照时间顺序看过其中的二十封信，第一封信写于二十五年前，信里讲到了妈妈到奶奶家里遇到姑婆的情景，她们俩似乎一见面就非常投缘，这还让奶奶有几分嫉妒。在这封信里，妈妈还向姑婆吐露了一些自己的小烦恼，包括我那个死板的爸爸希望妈妈能够努力学习，和他考同一所大学。
“英成阿姨，我的成绩简直一团糟，特别是数学，那堆数字每次都像和我作对一样，老是不让我猜出它们的排列组合预示的答案。就算我拼了命，恐怕也没办法赶上顾周吧。而且，因为我觉得自己以后从事的工作，也和数学没多大关系，不太想在数学上花费太多的时间。但是，果然，一起考大学，还是很大的诱惑，我也想谈一场正常的中学恋爱，最好的承诺就是这个了吧。”
第二十封信已经讲到了高考，那时高考还被安排在炎热的七月，结果就是我妈考进了本市的二流大学，我爸远走高飞了。我妈妈在信里吐露了自己对两人今后关系的担忧，她说自己真的非常喜欢我爸爸，不希望从此走出他的生活。同时也说出了我爸爸对我妈妈一直以来的期望：他希望妈妈能够放弃故事记录人的生活。
“他说，树泽也可以继承我父亲的事业，继承那支和现代社会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大毛笔。不过只有我明白，树泽是无法忍耐这种工作的，没有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就没办法坚持下去。为什么要把我爱的工作，交给不爱它的人呢？我只能在这个小地方做些小事，树泽才是那种世俗眼光里可以做出大事的人。”
胡树泽，也就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据说上高中时他的成绩拔尖，确实能够一路顺畅地一直念到大学，然后找份好工作，出人头地。不过他高中毕业之后就流浪在外，说是为了追逐理想，还说出了类似不闯出点名堂绝对不回家的豪言壮语，结果就真的没再回来。
我和许诺已经交往了好几个月，他从来没有向我表示出任何的期望，可能是希望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也可能是觉得我没救了。但我想，许诺毕竟和我是同类，如果我和他能够走得更远，应该不用忧心妈妈遇到的问题吧。
我准备今天把所有的信看完，已经准备了一杯咖啡，因为要熬夜复习的缘故，奶奶也允许我时不时喝点咖啡什么的。
然后，很多我妈妈没告诉过我的事情，就在信里呈现了出来，可能因为信里的妈妈非常非常年轻，我知道她的道路，也可能就是我的道路，所以就像在看着自己。比如说，上大学时，妈妈和爸爸的关系确实面临着一些状况，还曾经短暂地分过一次手。大体情况似乎是，来到一个更大的城市里，遇到了更多不同背景的女孩，无疑也是非常优秀的女孩，我爸爸有些把持不住，对其中一个女孩动了心。异地恋总会遇到这样的状况，他和我妈妈分手了。信里没有写到之后他们怎么又重新在一起，但反正我奶奶起过很大的作用：过年时，老爸带他的新女友回家，我奶奶非常不客气地把他们俩一起关在了门外，还对我爸爸说：“不好意思，今年除夕夜，我准备和林泽一起过，不接待其他人。”当然，因为那时我妈妈正和我奶奶通电话，这句话像特意说给她听的。
看着这些往事，想像着妈妈当时的心情，我也不由得心惊胆战：真是惊险，我差点就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接着我看到了更多，妈妈的大学毕业，她的那份稳定到让人想去自杀的沉闷工作，爸爸那丝毫没有创意的求婚，之后便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再一次写信时，我已经出生了，再下一次，我便到了四岁，这也是最后一封信。总之，在妈妈结婚之前，她经常和姑婆通信。真是奇怪，为什么偏偏是姑婆呢？为什么她们俩会成为朋友？又是为什么，妈妈从来没把自己和姑婆的友谊告诉我呢？除去我母亲这个身份之外的胡林泽，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了解的呢？
五十九封信，承载着妈妈的青春故事，真想知道姑婆写给妈妈的回信都有些什么内容。
铁盒子最下面还有一张泛黄的笔记本纸，撕得歪歪斜斜的纸上，留下的并不是妈妈的字迹，看来应该是姑婆的字迹了：
五月初七，明珠广场南边水亭，给予我姓氏的那个人
等等，我在某一封信里似乎也看到过相关内容。还好我的记忆力不错，很快就找到了那封信，信上妈妈曾问起过姑婆，有没有见到过那个给予她姓氏的人。
按照常理说，给予姑婆姓氏的人，也就是我的曾祖父，但为什么这便笺和妈妈信中的内容都让人觉得，这个人并不是我的曾祖父呢？而且，为什么感觉好像非常不容易才和这个人相遇呢？所以才会特意留下便笺吧，直到现在都舍不得丢掉，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我讨厌看已逝之人留下的东西，因为有再多疑问，都没有解答！
实在放心不下这个人，所以我找到了奶奶，把姑婆的那张便笺也拿给她看了。本来以为会有一个大秘密，是奶奶也不知道的黑暗往事，没想到她说：“因为你姑婆和你爷爷都是他们的妈妈从孤儿院里领养的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们的妈妈姓顾，所以你们这家才会有了顾这个姓氏，所以她才会称那个人为给予她姓氏的人吧。”
“那我的曾奶奶，后来又怎样了呢？”
“在我和你爷爷结婚前，她突然就失踪了。那天她分别给你爷爷和你姑婆打了电话，让他们俩都回家去吃饭，不过那两天你爷爷和姑婆似乎都很忙，都决定不回家去，她说了句，如果你们不回家，以后就不要再见我了。之后她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爷爷和姑婆没找曾奶奶的亲戚打听吗？”
“她和你爷爷还有姑婆一样，压根也没有一个亲人。其实，领养你爷爷和姑婆的原因，好像也因为她也来自孤儿院里，自己没有得到的生活的希望与家庭的温馨，希望能带给同样遭遇的孩子们。我还记得那时，她的失踪让你姑婆几乎都快疯掉了，她说你曾奶奶给出的理由，不过是一个借口，她不过是想离开他们俩而已。但你爷爷那时和你姑婆都已经开始工作，所以很快也就慢慢接受这一事实。”
“你从来没告诉我这些情况。”
“有什么告诉你的必要呢？毕竟是离你很远的事情，而且你也没有主动问过我啊。”
“其实我本来不姓顾，在很久很久以前，爷爷流失了他本来的姓氏。”
“但你得承认，这个姓氏也还不错吧。”
不过，只是表面上放下了吧，说不定姑婆还有爷爷，一直在打听曾奶奶的消息，后来有一天，姑婆打听到了她，和她约好的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那她们到底有没有见到呢？我又把妈妈写给姑婆的信拿出来给奶奶看，想知道那次见面大概发生在什么时候。
“差不多就是你爷爷过世十年后的事情吧。”奶奶想了想说，“但详细的情况我不知道，你妈妈和你姑婆没对我说起过。一直以来，都是她们俩相处得比较好。你曾奶奶莫名其妙的失踪，一直是我们家最大的秘密啊。”
没办法，天生好奇心太重的我，决定想办法打听到这个秘密。
也许因为母女间的感应，我相信当我妈妈知道曾奶奶失踪的事情后，不会就此罢休，她绝对会寻找她，说不定那时候，就是妈妈帮姑婆找到了曾奶奶。因此，要打听情况，我必须去找书翁。第二天放学后，我来到书翁家里，一直看书等到晚上书翁回来。值得一提的是，大概一个星期前，书翁才从欧洲回来，自从他最近期的一位恋人王慕沙姐姐去世之后，他一直都非常消沉，所以去欧洲的海滩疗伤，这直接导致他的皮肤黑了不少，又增添顾莫名的忧郁气质，怎么说，好像更帅更有魅力了。
“我妈妈有没有向你说起过我失踪的曾奶奶的事情？”我问。
“什么时候？”
“二十多年前吧，那时她应该和我一样正在上高中。”
书翁目光有些迷离，看起来正在自己那过于繁杂的记忆里，搜索有用信息。过了一会儿，他的双眼像往常一样散发着光彩，看来是想到了。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问。
“林泽那时候比你可爱啊，同尘。”
“能不能想到一些更加有用的信息？”
“再等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书翁才算想到了一点点相关信息，我猜得没错，果然是我妈妈找到了曾奶奶，但她怎样找到了她，曾奶奶到底是谁，这些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
“同尘，你也想找她吗？”书翁问。
我点了点头。
“那你也就是下意识地把你的曾奶奶，当成了异类存在物？”
我盯着书翁。
“如果你的曾奶奶是人类的话，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没你妈妈那样的运气能找到她。”
我这才感觉，可能我真的把曾奶奶当成了怪异，因为她失踪的方式实在太有戏剧性了，像是和孩子们赌气躲起来，结果忘了出来。而且我也不讨厌自己和这一类存在有关系。不管她是谁，都没什么关系，我想要了解她，想要知道这个把姓氏带给我们的人的身份。
我把爷爷姑婆和曾奶奶的合影拿给书翁看，他瞅了半天，说道：“我没见过她，但果然她非比寻常就是了，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充满魅力。”
“你就不能用其他眼光衡量女性吗？”
“同尘果然还是太年轻，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对女性最大的肯定就是魅力啊，魅力不仅和外表有关，还有气质，也包括你所做的事情。”
电话铃声响起，我接通电话，听到了双清那一如往常的开场白，不过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
“同尘，精英妖怪正和你通过中，我接到幻和影的电话，她们俩快要回来了。”
“真的吗？实在太好了！可你怎么不高兴呀？”
“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那两个家伙只是想当面把契约凭证交还给我！她们已经决定彻底抛弃我了！”
电话里的双清，开始无休无止地辱骂起自己的两个跟班来，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离开书翁家往地铁站走去，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一大口袋动零食去她家里，陪她一起骂人出气。
在双清家里折腾到了夜里两点多，因为打游戏的缘故，丝毫也没有睡意，明天将会持续一整天的期末突击复习怎么办？一想到这沉重的生活，更加无法鼓起勇气睡觉去迎接明天。我已经开始寻找曾奶奶的计划：如果她是妖怪，那找双清打听一下可能会有线索，毕竟，她的朋友遍布天下嘛。
我拿出那张爷爷、姑婆和曾奶奶的合影，迷迷糊糊的双清瞅了瞅照片，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认识这个家伙。”
“她真的是妖怪？”
双清点点头，说道：“而且她是我非常讨厌的妖怪。你最好不要找她，因为我不想见到她。”
“那至少告诉我更多的线索，不可以吗？”
“找到她能让你得到什么？”
“与血脉无关的亲情。”
“真是无聊！”
“或许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
双清笑了起来，说道：“你总算说了实话，那我也可以适当考虑一下，要不要把她的情况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没心情。如果你能够讨好我的话――”
“放心，绝对会全心全意讨好你！”
“因为某位高僧曾经应山下施主的请愿，用化缘的烂碗把你捉住了，还关在寺庙中的高塔里？”我故意问。
“那倒不是。”双清说，“因为我在寺庙里求过好多次签，每次都是下下签，我觉得是寺庙里的神佛们看我不顺眼。”
既然是寺庙，照例是红墙，门口照例有一棵大黄桷树，树上照例系满了寄托着大家对未来美好想像（幻想）的红布条。爬上台阶之后就来到了寺院前的小广场，入眼的是一个大香炉，看来这儿香火旺盛。有一个男孩就坐在黄桷树下的石凳子上，见到我们一行站了起来，还朝我挥了挥手，应该就是他了。他戴着大大眼睛，拥有一张巴掌般的小脸，所以显得很萌。另外，他的长相类似《魔女宅急便》里的那个单车男孩，不过是他长大后的版本，所以一点儿也不令人讨厌。
“顾同尘吗？”他对我说。
“我们在哪儿见过吗？”我问。
“顾婆婆的葬礼上我见过你，你和两个酒量非常大的女孩一起，而且，你和顾婆婆年轻时照片上的模样有几分相像，想不让人注意也难。”他说，“我向我同学谭可心打听了你的联系方式之后联系到你的。”
谭可心，就是那天晚上和我抢床的其中一位表姐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要当面把东西交给同尘？打听一下地址寄过来不也行吗？”许诺问。
“因为，如果你和那两个女孩一起过来，那毫无疑问，”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你应该和我是同类。”
“同类？”
“能够看到幽灵，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怪力乱神等异类事物的存在的人。我非常想和你成为朋友，所以才约你过来。没想到你带来了这么多人。”
“也是同类，还有你口中的异类。”我说，“幻和影落下了什么东西？又怎么会在你这儿？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人类呢？”
“几天前，顾婆婆葬礼那天，我还被她们俩吓唬过，就在这个寺庙旁边的小路上。”
那两个家伙选择这样的地方吓唬人，难道不怕神明怪罪吗？这也证明，那天晚上我跑去和我的两个表姐争抢床上睡觉地盘时，幻和影果然跑出去吓人了。
“当时我参加完顾婆婆的葬礼回家去，被她们俩吓得只剩下半条命。两团张牙舞爪的会说话的火，虽然颜色太过鲜亮，但还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火吧，所以怪吓人的。”
“那你怎么知道，那两团火的本体会是两个女孩？”许诺问。
“当我被她们俩吓得转身就跑之时，我听到了她们的笑声，就命令自己停下来回头去找她们，因为，我一直以来都非常想要了解那些神奇事物，又从顾婆婆那儿得到了很多支持与鼓励。她葬礼这天可以遇到神奇的妖怪，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想也是顾婆婆对我的眷顾，胆小逃走的话，就太对不起她了。可能我的勇气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们俩就在我面前变回了人形。那两个女孩，在葬礼上的酒量，足够给任何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不可能不知道。”
“她们俩到底落下了什么东西？”双清问。
“是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块橙黄色的石头。不好意思，我把那个盒子打开看过。”
“你摸过那块石头吗？”双清问道。
那男孩点点头，说道：“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想见顾同尘一面。另外，那天晚上和她们俩分手没多久，我就听到后面传来争执声，偷偷跑回去，看到好像有两个人在她们俩身边。后来他们四个一起离开了，我才敢靠近，在空地上捡到了那只盒子。老实说，”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其实我想过，打听你的地址太麻烦，干脆据为己有得了，反正也不是我偷来的或是抢的。不过，我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够交到同类的朋友。”
和幻、影争执的，就是那一男一女两个妖怪吗？难道幻和影的失踪，果然是和绑架案有关？我看了看双清，她正盯着男孩的眼睛，应该在思考着这个男孩的话值不值得信任。
“那个盒子在哪儿？”双清开口问道，看来她选择了相信他。
“现在那个盒子就在我家，我带你们去。”他说。
我的心也不由得变得焦急：若是幻和影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那可怎么办呢？那打给双清的电话和发给她的短信，会不会是受到了别的妖怪的胁迫呢？事情非常不对劲，我脑子里一团乱，只希望她们俩平安。
离开寺庙去男孩家的路上，他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夏琦，刚参加完高考，正在等待着高考成绩。原来他也和我还有许诺一样，天生便能够看见幽灵一类的存在，他很为自己这种阴阳眼苦恼。那时，顾婆婆察觉到了这一切。
“她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这种类型的人有很多，只是我们这个小村子里，我找不到同类罢了。她还说，她便认识这样的人，她的朋友也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儿，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厉害，希望我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再特别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朋友，也会找到自己适合的生存方式。对我来说，顾婆婆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老师。”
这就是我的那个姑婆，我妈妈的忘年交，这样好的一位老奶奶，我之前却很少有机会见到她。记得母亲在世时，似乎时不时会去看望她，但我都嫌她家住的地方太偏僻，宁愿呆在书翁家里看书，也不想和妈妈一起去。她该是多么有趣啊。因为我把别人想得太平凡，错过了多少精彩呢？现在反省还来得及。
来到夏琦家，他的父母都不在，他把我们领进他的房间里，果然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来。
“没错，是我的盒子。”双清说。
我想直到这时，我才完全信任面前这个眼镜小哥。
双清正准备伸手拿过盒子时，没想到那个男孩收回手，双手背在身后。此时的他脸上现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和刚刚的内敛模样判若两人，这个家伙高中时选修了川剧的变脸么？
“毕竟是我捡到的盒子，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你的，要想我交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说。
“你想怎么样？”双清偏着头看着他。她肯定觉得夏琦非常有趣，所以才有了游戏一般的表情。
“交换啊，你拿东西交换这个盒子。看得出来，”他顿了顿，“这个盒子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吧？”
“你想要什么东西？”双清说，“没看出来你还是学校小霸王一类的角色。”
“那你就猜错了，我可不想那些凡事只知道运用武力解决的人那样肤浅，我想要的是一份契约。木双清，你是妖怪吧？还有小钟，你应该也是妖怪，许诺是巫咒师吧？”
“你倒是了解得非常清楚。”小钟说。
“你们刚刚和那个烂泥怪交涉的场景，不好意思，我全都看见了，你们太吵，想不注意都难呢。”
“你想要怎样的契约？和谁签订契约？我吗？”双清问。
“没错，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契约仆人，一早就想有这样的一个仆人了。如果你同意，我就把盒子还给你。”
双清叹了口气，想也没想就说道：“没办法啊，也没有其他的选择，那我就同意吧。”
“等等！”我叫道，“仔细想想的话，还有很多其他选择吧？最简单的就是，我们四个可以轻松把这个四眼打败啊，再把盒子抢过来不就行了吗？何必要为了一个盒子卖身呢？”
“有道理。”双清说，“而且，四眼雀斑男，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想以此和我打马虎眼，实在是太低级了。如果我成为你的仆人，事事都要听从你的意思，那就算我拿回了盒子，如果你要我把盒子交出来，我也没办法啊，只得再把盒子拿出来，那我卖身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而且，说一件让你非常失望的事情，这个盒子对我来说，只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作品。我之所以想把它拿回来，不是因为珍视它，而是不想自己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中。所以，说不定我会选择把你和这个盒子一起毁了。”
夏琦愣住了，我想他应该也忽略了我们的力量比他强太多这个事实。
“另外，我非常讨厌威胁我的家伙，所以，还是由我来教训一顿夺过我的东西比较畅快。”
双清的话音刚落，就抡起拳头跳起来使劲敲着那男孩的头顶，一共敲了三下，然后完美落地。夏琦捂着头哇哇叫道：“你可别小看我，我是右手里寄住着可怕力量的人！”
“这种设定，很像某部漫画里的角色。”我说。但实在想不起来是哪部漫画了。
夏琦也抡起拳头，在他打中双清之前，就被双清打得鼻青脸肿，连叫唤的力气都没剩下。双清从他手中拿回了那只盒子，像电视剧里那些厉害的反派角色一样，说道：“勇气可嘉，但没有实力，只能算是莽撞，今后想要威胁我，还是想个更高明的办法吧。”
然后，理想的发展应该是，我们潇洒地抛下他离开，再给他一个镜头，展现他脸上痛苦失落的表情。不过在我们离开之后，双清又问道：“刚刚你对我们说的那些话，哪一句是实话？”
“那两个女孩捉弄我的事情是真实的，她们遇到两个人然后和他们一起离开的事，也是真的。不过当时是她们把我赶走了，说是自己等待的朋友来了，所以，那两个人应该就是她们等待的人吧。”
“你就这么想要一个契约妖怪吗？”双清问。
那个男孩躺在地上，艰难地点点头。
双清似乎对他的印象并不坏，蹲下来说道：“你知道我们怎样才能心甘情愿成为某个人类的仆从吗？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们被某个人类打败了；二是，我们非常喜欢那个人类。你应该从这两点上想办法，总有一天会和某个家伙建立起坚固的友谊。但是，最好不要对我们太过蛮横，毕竟，我们的本性更加蛮横。”
“我也上了一课。”许诺说。
“总有一天你也会想要有一个契约妖怪吧？”双清想了想，“好像你已经有了更加坚固的契约。”
我想，双清说的应该是麻虎。
离开夏琦家大门后，我们都想看看那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双清起初不太情愿，可拗不过我们，还是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块橙黄色的半透明石头，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我对宝石一窍不通，但觉得它实在太漂亮，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它，我的手被双清狠狠打了一下。
“不要乱碰我的东西。”她说。
“很重要的东西吗？”我试着问。
“只是纪念曾经非常重要的东西。”她说。
“那我们还是看看吧。”
许诺趁双清和我说话时，伸手拿出了那块石头，没想到轻轻的“砰”的一声传来，那石头化成了黄烟，还散发着淡淡的橘子的香气。
“哈哈哈，梦你这个大笨蛋！我是永远也不会先开口的！”那团黄烟里传来了双清得意的声音，很快又由烟化成石头。我们都转头看着她，双清非常恼怒地说：“一个小小恶作剧。如果幻和影拿走的是这块石头，我就知道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怪不得之前会对我说那样奇怪的话，那个家伙到底对她们施加了什么影响？同尘，你不用太在意幻和影的事，一切我都明白了。影响再大也只是一时的事，我相信她们俩很快就会回来。”
双清不再说话，眼神里包含着许许多多的感情。记忆太长，太长，很多属于双清的事情，我是猜不透的。
“你们被那个孩子骗了吗？”在夏琦家楼下，一个倚靠着墙壁的陌生男人对我们说，他的声音，像是夜空。而且，小钟也和他打招呼了，确实叫着夜空的名字。等等，他真的是烂泥怪吗？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夸张，他的目光转向我，说道：“看到我现在的英俊模样，同尘是不是有些后悔没能和我达成永久的誓约？没关系，我随时愿意和你再进行一次。”
这个家伙还是出乎意料的自我感觉良好。我赶紧摆摆头道：“不用了，非常感谢，您还是另寻合适的人吧。”
“你认识夏琦吗？”小钟问。
“当我在我的澡池里休息时，他时不时会跑过来，请求我做他的契约妖怪。”
“你说的澡池，不会是那个烂泥坑吧？”我问。
他点点头，我感觉一股恶心从心底里涌上来。
“其实我在人类社会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过不习惯住在楼房里，每年中总有些时候，还是喜欢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啊。但是如果同尘不喜欢的话，我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
“请您尽管回去，不用在乎我的意见！”我叫道。出乎意料的脸皮厚，为什么最近遇到的妖怪（还有人）尽是如此呢？
“请等一下，那个小女孩，好像大家一直以来都叫你双清，你是木双清，对吧？”他又说。
我们都回过头去，双清歪着头说：“现在认出来了吗？老实说，是你为了报复我把幻和影抓走了吧？”
“外貌变了很多，但果然是你！”
话音刚落，夜空已经伸出铁钳般的手直取双清的脖子，不过双清以她这种外表少见的敏捷躲过了。夜空有些恼怒，叫道：“为什么当时你不变成这副模样？”
“还在记仇呐，真是小气。”
夜空只是瞪着她，双清朝他挥挥手，道：“如果没其他事，那再见。”
离夜空远了，我才问起双清和夜空到底有什么旧恨横亘，双清说：“很久很久之前，夜空的契约妖怪喜欢上了我，甚至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夜空很受伤吧。不过，其实这种事情不能怪我吧。”
“你最后有和那个契约妖怪在一起吗？”我问。
双清摇摇头道：“因为我们可以活很长很长，所以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地等待缘分，我不喜欢他，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双清的语气得意极了。
双清对自己和幻、影之间的友情太过自信，但她所说的两人很快就会回来的话，却没有很快实现。我们回去的第二天，双清就发给我两张照片，照片里是幻、影与几个目光深邃的外国帅哥在海边的合影，看起来她们俩玩得很高兴。
“她们俩跑去西班牙了，看来为了伪装成离家出走的样子非常辛苦啊。”双清说。
“现在你好像完全相信她们没有被谁绑架或是威胁了。”
“没错，应该只是单纯地和我赌气吧。”
“万一她们真的不回来了呢？”我问。
“不可能。因为我和她们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契约，契约的凭证还在她们那儿，如果她们想要离开，就得把凭证交还给我。现在没什么动静，所以只可能是离家出走。”双清自信满满地说。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心里非常想知道那一男一女两个妖怪到底是谁，但不管我怎样努力也打听不到详细情况吧。
好在现在，有更加有趣的事情吸引我的注意力，所以我并不是特别关心幻和影的事情。期末考试就要来了，我还是真的希望能够不让数学老师把我当成失败的典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通报。而且，我正在研究妈妈写给姑婆的那些信。
事实证明，这个小插曲，不应该被忘记。这天晚上，我洗完澡之后做了些应付期末考试的练习题，便把妈妈写给姑婆的信拿了出来。昨天晚上我还试着要家里找过姑婆的回信，不过看起来妈妈没有保管东西的习惯，一封信也没找到。
铁盒子里共有五十九封信，昨天晚上我便大致看了看，最晚的一封信，也写于十二年前。昨天晚上我已经按照时间顺序看过其中的二十封信，第一封信写于二十五年前，信里讲到了妈妈到奶奶家里遇到姑婆的情景，她们俩似乎一见面就非常投缘，这还让奶奶有几分嫉妒。在这封信里，妈妈还向姑婆吐露了一些自己的小烦恼，包括我那个死板的爸爸希望妈妈能够努力学习，和他考同一所大学。
“英成阿姨，我的成绩简直一团糟，特别是数学，那堆数字每次都像和我作对一样，老是不让我猜出它们的排列组合预示的答案。就算我拼了命，恐怕也没办法赶上顾周吧。而且，因为我觉得自己以后从事的工作，也和数学没多大关系，不太想在数学上花费太多的时间。但是，果然，一起考大学，还是很大的诱惑，我也想谈一场正常的中学恋爱，最好的承诺就是这个了吧。”
第二十封信已经讲到了高考，那时高考还被安排在炎热的七月，结果就是我妈考进了本市的二流大学，我爸远走高飞了。我妈妈在信里吐露了自己对两人今后关系的担忧，她说自己真的非常喜欢我爸爸，不希望从此走出他的生活。同时也说出了我爸爸对我妈妈一直以来的期望：他希望妈妈能够放弃故事记录人的生活。
“他说，树泽也可以继承我父亲的事业，继承那支和现代社会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大毛笔。不过只有我明白，树泽是无法忍耐这种工作的，没有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就没办法坚持下去。为什么要把我爱的工作，交给不爱它的人呢？我只能在这个小地方做些小事，树泽才是那种世俗眼光里可以做出大事的人。”
胡树泽，也就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据说上高中时他的成绩拔尖，确实能够一路顺畅地一直念到大学，然后找份好工作，出人头地。不过他高中毕业之后就流浪在外，说是为了追逐理想，还说出了类似不闯出点名堂绝对不回家的豪言壮语，结果就真的没再回来。
我和许诺已经交往了好几个月，他从来没有向我表示出任何的期望，可能是希望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也可能是觉得我没救了。但我想，许诺毕竟和我是同类，如果我和他能够走得更远，应该不用忧心妈妈遇到的问题吧。
我准备今天把所有的信看完，已经准备了一杯咖啡，因为要熬夜复习的缘故，奶奶也允许我时不时喝点咖啡什么的。
然后，很多我妈妈没告诉过我的事情，就在信里呈现了出来，可能因为信里的妈妈非常非常年轻，我知道她的道路，也可能就是我的道路，所以就像在看着自己。比如说，上大学时，妈妈和爸爸的关系确实面临着一些状况，还曾经短暂地分过一次手。大体情况似乎是，来到一个更大的城市里，遇到了更多不同背景的女孩，无疑也是非常优秀的女孩，我爸爸有些把持不住，对其中一个女孩动了心。异地恋总会遇到这样的状况，他和我妈妈分手了。信里没有写到之后他们怎么又重新在一起，但反正我奶奶起过很大的作用：过年时，老爸带他的新女友回家，我奶奶非常不客气地把他们俩一起关在了门外，还对我爸爸说：“不好意思，今年除夕夜，我准备和林泽一起过，不接待其他人。”当然，因为那时我妈妈正和我奶奶通电话，这句话像特意说给她听的。
看着这些往事，想像着妈妈当时的心情，我也不由得心惊胆战：真是惊险，我差点就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接着我看到了更多，妈妈的大学毕业，她的那份稳定到让人想去自杀的沉闷工作，爸爸那丝毫没有创意的求婚，之后便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再一次写信时，我已经出生了，再下一次，我便到了四岁，这也是最后一封信。总之，在妈妈结婚之前，她经常和姑婆通信。真是奇怪，为什么偏偏是姑婆呢？为什么她们俩会成为朋友？又是为什么，妈妈从来没把自己和姑婆的友谊告诉我呢？除去我母亲这个身份之外的胡林泽，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了解的呢？
五十九封信，承载着妈妈的青春故事，真想知道姑婆写给妈妈的回信都有些什么内容。
铁盒子最下面还有一张泛黄的笔记本纸，撕得歪歪斜斜的纸上，留下的并不是妈妈的字迹，看来应该是姑婆的字迹了：
五月初七，明珠广场南边水亭，给予我姓氏的那个人
等等，我在某一封信里似乎也看到过相关内容。还好我的记忆力不错，很快就找到了那封信，信上妈妈曾问起过姑婆，有没有见到过那个给予她姓氏的人。
按照常理说，给予姑婆姓氏的人，也就是我的曾祖父，但为什么这便笺和妈妈信中的内容都让人觉得，这个人并不是我的曾祖父呢？而且，为什么感觉好像非常不容易才和这个人相遇呢？所以才会特意留下便笺吧，直到现在都舍不得丢掉，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我讨厌看已逝之人留下的东西，因为有再多疑问，都没有解答！
实在放心不下这个人，所以我找到了奶奶，把姑婆的那张便笺也拿给她看了。本来以为会有一个大秘密，是奶奶也不知道的黑暗往事，没想到她说：“因为你姑婆和你爷爷都是他们的妈妈从孤儿院里领养的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们的妈妈姓顾，所以你们这家才会有了顾这个姓氏，所以她才会称那个人为给予她姓氏的人吧。”
“那我的曾奶奶，后来又怎样了呢？”
“在我和你爷爷结婚前，她突然就失踪了。那天她分别给你爷爷和你姑婆打了电话，让他们俩都回家去吃饭，不过那两天你爷爷和姑婆似乎都很忙，都决定不回家去，她说了句，如果你们不回家，以后就不要再见我了。之后她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爷爷和姑婆没找曾奶奶的亲戚打听吗？”
“她和你爷爷还有姑婆一样，压根也没有一个亲人。其实，领养你爷爷和姑婆的原因，好像也因为她也来自孤儿院里，自己没有得到的生活的希望与家庭的温馨，希望能带给同样遭遇的孩子们。我还记得那时，她的失踪让你姑婆几乎都快疯掉了，她说你曾奶奶给出的理由，不过是一个借口，她不过是想离开他们俩而已。但你爷爷那时和你姑婆都已经开始工作，所以很快也就慢慢接受这一事实。”
“你从来没告诉我这些情况。”
“有什么告诉你的必要呢？毕竟是离你很远的事情，而且你也没有主动问过我啊。”
“其实我本来不姓顾，在很久很久以前，爷爷流失了他本来的姓氏。”
“但你得承认，这个姓氏也还不错吧。”
不过，只是表面上放下了吧，说不定姑婆还有爷爷，一直在打听曾奶奶的消息，后来有一天，姑婆打听到了她，和她约好的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那她们到底有没有见到呢？我又把妈妈写给姑婆的信拿出来给奶奶看，想知道那次见面大概发生在什么时候。
“差不多就是你爷爷过世十年后的事情吧。”奶奶想了想说，“但详细的情况我不知道，你妈妈和你姑婆没对我说起过。一直以来，都是她们俩相处得比较好。你曾奶奶莫名其妙的失踪，一直是我们家最大的秘密啊。”
没办法，天生好奇心太重的我，决定想办法打听到这个秘密。
也许因为母女间的感应，我相信当我妈妈知道曾奶奶失踪的事情后，不会就此罢休，她绝对会寻找她，说不定那时候，就是妈妈帮姑婆找到了曾奶奶。因此，要打听情况，我必须去找书翁。第二天放学后，我来到书翁家里，一直看书等到晚上书翁回来。值得一提的是，大概一个星期前，书翁才从欧洲回来，自从他最近期的一位恋人王慕沙姐姐去世之后，他一直都非常消沉，所以去欧洲的海滩疗伤，这直接导致他的皮肤黑了不少，又增添顾莫名的忧郁气质，怎么说，好像更帅更有魅力了。
“我妈妈有没有向你说起过我失踪的曾奶奶的事情？”我问。
“什么时候？”
“二十多年前吧，那时她应该和我一样正在上高中。”
书翁目光有些迷离，看起来正在自己那过于繁杂的记忆里，搜索有用信息。过了一会儿，他的双眼像往常一样散发着光彩，看来是想到了。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问。
“林泽那时候比你可爱啊，同尘。”
“能不能想到一些更加有用的信息？”
“再等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书翁才算想到了一点点相关信息，我猜得没错，果然是我妈妈找到了曾奶奶，但她怎样找到了她，曾奶奶到底是谁，这些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
“同尘，你也想找她吗？”书翁问。
我点了点头。
“那你也就是下意识地把你的曾奶奶，当成了异类存在物？”
我盯着书翁。
“如果你的曾奶奶是人类的话，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没你妈妈那样的运气能找到她。”
我这才感觉，可能我真的把曾奶奶当成了怪异，因为她失踪的方式实在太有戏剧性了，像是和孩子们赌气躲起来，结果忘了出来。而且我也不讨厌自己和这一类存在有关系。不管她是谁，都没什么关系，我想要了解她，想要知道这个把姓氏带给我们的人的身份。
我把爷爷姑婆和曾奶奶的合影拿给书翁看，他瞅了半天，说道：“我没见过她，但果然她非比寻常就是了，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充满魅力。”
“你就不能用其他眼光衡量女性吗？”
“同尘果然还是太年轻，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对女性最大的肯定就是魅力啊，魅力不仅和外表有关，还有气质，也包括你所做的事情。”
电话铃声响起，我接通电话，听到了双清那一如往常的开场白，不过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
“同尘，精英妖怪正和你通过中，我接到幻和影的电话，她们俩快要回来了。”
“真的吗？实在太好了！可你怎么不高兴呀？”
“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那两个家伙只是想当面把契约凭证交还给我！她们已经决定彻底抛弃我了！”
电话里的双清，开始无休无止地辱骂起自己的两个跟班来，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离开书翁家往地铁站走去，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一大口袋动零食去她家里，陪她一起骂人出气。
在双清家里折腾到了夜里两点多，因为打游戏的缘故，丝毫也没有睡意，明天将会持续一整天的期末突击复习怎么办？一想到这沉重的生活，更加无法鼓起勇气睡觉去迎接明天。我已经开始寻找曾奶奶的计划：如果她是妖怪，那找双清打听一下可能会有线索，毕竟，她的朋友遍布天下嘛。
我拿出那张爷爷、姑婆和曾奶奶的合影，迷迷糊糊的双清瞅了瞅照片，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认识这个家伙。”
“她真的是妖怪？”
双清点点头，说道：“而且她是我非常讨厌的妖怪。你最好不要找她，因为我不想见到她。”
“那至少告诉我更多的线索，不可以吗？”
“找到她能让你得到什么？”
“与血脉无关的亲情。”
“真是无聊！”
“或许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
双清笑了起来，说道：“你总算说了实话，那我也可以适当考虑一下，要不要把她的情况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没心情。如果你能够讨好我的话――”
“放心，绝对会全心全意讨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