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学期总算结束了，参加完数学考试后，同尘放下了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顿时觉得浑身轻松，生活又充满了光明。然而在领通知书那天，这重担又落在她的脚背上，砸得她双脚麻木：数学成绩实在惨不忍睹。为了疗伤，领完通知书的晚上，同尘和许诺、沈原约好一起庆祝学期结束，同行的当然还有木双清、幻、影。朱利安也从埃及回来了，带回一个皮肤黝黑的外国幽灵，那是长存。他迷上了埃及人的外貌，所以就按照某个魅力男星的模样，改变了自己的样子。长存就是如此，变成幽灵后，他最喜欢折腾自己的外表。现在的他目光深邃，眉间英气逼人，还穿着穆斯林的白色长袍，和金发碧眼的朱利安站在一起，真是一道亮丽养眼的风景，瞬间提高了同尘这个小团体的国际品位。
另外，同尘和许诺交往快三个月了，经过大吵大闹，对同尘的恶毒诅咒以及无休无止的捣乱后，朱利安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不再处处针对同尘。他曾经说过，如果许诺真正交女朋友，他就会退出，站在一旁静静观望，因为不想让许诺讨厌他。所以，现在同尘和朱利安的关系异常的融洽，只是时不时地，朱利安会提醒同尘，如果她和许诺闹翻，他就会趁虚而入。同尘曾经听说过“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据说在恋爱过程中，受到的外部阻挠越多，两个人的感情也越牢固。这就是为什么偶像剧里总有男二女二和一堆奇怪父母的阻挠，只是为了加深羁绊；这也是为什么童话故事的结局总是“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因为婚后生活没了跌宕起伏，王子公主只好依靠每天吵架斗嘴来增加生活的戏剧性。所以，同尘觉得对于她和许诺的感情来说，朱利安的存在非常重要。
冬天，聚会当然要吃火锅啦，因为请客的人是几个人中最有钱的许诺，所以幻和影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啤酒。菜都上齐了，沈原还没来，连双清今天也没见过他，好像是领完通知书后去某个亲戚家了。
在幻和影喝下三瓶啤酒之后，沈原总算来了，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留着长卷发的美女，笑盈盈地伸手大大咧咧地向大家打招呼，说道：“不好意思，听沈原说你们有了不起的聚会，我来叨扰了！”
她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看起来像大病初愈，可浑身上下似乎都披戴着阳光，丝毫不给人病殃殃的感觉。同尘觉得，正是因为她的加入，才让这个友人间的小聚变得了不起。
这个女孩是王慕沙，她是沈原妈妈的表姐的女儿，本来正在上大四，不过为了追求自己的写作梦想，于三个月前休学，目前处于家里蹲状态。她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散发着一种介于成熟与可爱之间的魅力。许诺像望着仙子一样看着她时，同尘夹了一只大辣椒放进他碗里。许诺非常害怕吃辣的东西，看着他哭丧着脸吞下辣椒，同尘都快笑岔气了。
“王姐姐，只为了写小说而放弃学业值得吗？你不是重点大学的学生么？”同尘问她。其实同尘非常喜欢她这种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的酷劲。
“对我来说当然是值得的，年轻嘛，想要拼一拼，而且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万一写作事业失败呢？”双清问。
“失败了的话，就去找个普通工作做着呗，到处都是路，总有一条属于我。目标和梦想就像恋情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呀。”
王慕沙一直都笑眯眯的，看起来对自己的未来丝毫也不担心。她可真是个奇女子，非常有趣，可能第一眼，就让同尘和她的朋友们喜欢上了她。不过，慕沙看不到幽灵，这一点还挺遗憾――朱利安和长存在一旁说了一堆恭维她的话。
“同尘，再问我一个问题吧，或者你也可以自己讲故事什么的。”王慕沙又说。
“我一时也找不到该问你什么。”同尘回答。
“没关系，只要你能一直讲话就好。”
“可是我要吃菜吃肉，没空哪。而且，为什么我要一直讲话？”
“因为你的声音很好听，让人觉得非常舒服，就像经历过两个月大雨的人，突然见到阳光的那种喜悦。”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王慕沙。沈原解释道：“慕姐姐是个怪人，对声音特别敏感，会根据声音决定喜欢或是讨厌某个人。”
“沈原，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吓大家，我哪是什么怪人？而且，要说奇怪，沈原才是最奇怪的一个吧。”
“我怎么奇怪了？”
“明明不会做菜，做出来的面条却是超级好吃。”
“这是天赋。”
“那这也算是我的天赋了。”
“那你就是非常喜欢我了？”同尘问，“我怎么不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好听呢？”
“因为你们不够敏锐啊，对我来说，每个人的声音，在每天的不同时刻，都是不一样的，高兴和悲伤时，就算再极力掩饰，我也能听出声音里的差别来。”
“只有同尘的声音好听吗？那你听听我的声音。”双清说。
“虽然声音是个孩子，但听起来非常沧桑。”她想也没想就说道。
双清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真的对声音敏感，那就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声音呢？”许诺笑嘻嘻地问。
王慕沙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许诺长得很可爱，但声音听起来却非常粗犷，带点野兽的怒吼的意思，长大以后，肯定是一个非常具有男子汉气概的男人呢。而且，”她睁开了眼睛，嘴角上扬，又露出了浅浅的梨涡，“你的声音和同尘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相配，你们俩聊天时，就像听音乐一样美妙。”
原来形容两个人是天作之合，还可以通过声音来表达，别出心裁。同尘完完全全喜欢上了面前的这位慕姐姐，如果要成立一个王慕沙后援会，同尘准会是会长。
大家一起吃完饭之后离开火锅店，在路上遇到了书翁，后来回想起这一天的情景，同尘老是会用“致命的相遇”来形容这个时刻――慕沙对书翁一见钟情。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大堆女孩对书翁一见倾心，但同尘没有想到过她也会是其中一员！她明明如此特别！
在同尘和书翁聊天这段时间，慕沙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那赤裸裸的爱慕，即使是瞎子也能读出来。因为太过明显，所以大家的谈话显得有些尴尬，书翁可能因为长久沐浴在女人爱慕的目光里，已经产生了某种类似于抗体的东西，在谈话快要结束大家准备分开时，他才注意到慕沙。
“你看起来有几分面熟。”书翁嘴角轻轻上扬。
“我觉得你也非常面熟呢。”慕沙笑靥如花。
这是当着三个未成年人的面赤裸裸的调情。和书翁在路口分别之后，慕沙还一步三回头，目光时时牵引着他。
“真是的，书翁到底有什么好？连慕姐姐也被他迷住啦！”许诺嘀咕道。
每次看到书翁，许诺就一脸的怪物相，只因为同尘不小心把自己暗恋过书翁的事情告诉给他。许诺完全不像同尘想像的那样大方，一直记在心底里。同尘甚至觉得，如果以后他们俩结婚了，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吵架时，他也准会把这件事情翻出来。
“慕姐姐，你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吧？”沈原有些气恼地说。
“欣赏一下美好的事情有什么错？”王慕沙说得理直气壮，马上脸上又被笑容覆盖，“真想把他变成我的下一任男朋友啊。同尘，他叫什么名字？”
“方宇，是我们市图书馆的管理员。”同尘把书翁在人类社会的身份告诉她。至于他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慕沙可能也不会相信：他是河伯，在大家的心里眼里，就是个贪色的妖怪，他的某个人类朋友因为想要帮他娶人类女孩，被西门豹给淹死了。同尘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就算是，那史书中的河伯，准和她认识的书翁没有半分半毫的关系。
“可以想像他细长的手指翻动书页时那摄人心魄的美。真想吻遍他的每一根手指头。”慕沙显然有些意乱情迷。
“慕姐姐，这些话应该是在心里想的吧，不要说出来啊。”沈原叫道。
慕沙转头看着沈原，笑着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关系！正因为你不擅长把心里话表达出来，到了现在才没交到女朋友啊。你们小朋友一起去玩吧，我要去做大人应该做的事情了。”
“等一下，声音呢？他的声音呢？”双清问。
“太美了，不知该如何形容，反正直击我的灵魂深处，不能让他跑掉，再见！”
王慕沙立马就和同尘一行挥手作别，跑去市图书馆，说可以用寻找灵感而阅读的理由，接近书翁。等她离开之后，沈原才说道：“慕姐姐样样都挺好，就是特别容易对男人动心，也特别容易厌倦，听说她至少交过二十个男朋友了。不过她自己每次还理直气壮地说，因为她身体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当然得更加享受眼前的生活。好像每次她妈妈都会因为她这种观点而和她吵个不停。”
“就算身体不好，也是人生赢家。”木双清嚷嚷道，目光转向了同尘，半眯着眼睛，“同尘，她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好好加油啊。”
“欠债的臭妖怪，你说话注意点！”许诺说。
“自从你们俩正式交往，许诺就变得小气，好像同尘是专属于他的一样。看到了吧，男人都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人拴在自己身边，这是女性的耻辱。同尘，快速速地把他甩了吧。”
“我正在考虑中。”同尘说，“老实说，我倒觉得书翁和慕沙姐姐看起来挺般配的。”
因为书翁和同尘家的几代人都是朋友，所以同尘从小就认识书翁。虽然一直以来，他身边都围绕着不少女性，漂亮性感的，甜美可爱的，高冷傲娇的，他也算阅人多矣，不过同尘却从来没看到他交过女朋友，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似乎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同尘知道，书翁在好几百年前的时候，似乎有过一个恋人，虽然他嘴上没说过，却一直对那个恋人念念不忘。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书翁把自己关于那个恋人的记忆，卖给了一个叫作“无”的妖怪，甚至想过用他与山魈的回忆把这段记忆换回来，而山魈，是他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好朋友。
每一个女性，都是主动对书翁投怀送抱，慕沙也算是其中之一，像她这样的女孩，会吸引书翁吗？
再次见到书翁，是在两个礼拜之后，他最近又重看了一篇叫《伤心咖啡馆之歌》的短篇小说，感触很深，灵感大发，以这部小说为主题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书翁有两个爱好：看书和烹饪，而且他把两个爱好结合得非常好。如果某一本书足够打动他，他便会把那本书带给他的心灵感受，化成视觉和味觉的享受，也就是食物。从小到大，同尘都特别盼望书翁以书为灵感做出来的菜，他简直是这方面的天才。可能有人会说他这样做很无聊，不过，因为他拥有比人类寿命漫长得多的时间，小小人类也不好非议他的行为举止。
令人意外的是，同尘在书翁家的厨房中，看到了系着围裙帮忙打下手的王慕沙，而且，看她时不时和书翁耳鬓厮磨的模样，就知道她成功地把书翁变成了自己的男朋友。同尘站在厨房门边，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书翁竟然交女朋友了！只用了两个礼拜，就被慕沙给拿下了！果然，因为她交往了太多男朋友，经验非常丰富吗？
“太好了，看到书翁情有所属，我也就放心了。”许诺意味深长地说，还望了同尘一眼。这个家伙还真是自私，但同尘没理由讨厌。
以“伤心咖啡馆之歌”命名的午餐开始时，书翁就把自己的女朋友正式介绍给大家。他说话时依然如同往日，笑脸盈盈，整个人围绕在光环里。有女朋友的他似乎更有魅力了，真是让人难以移开眼睛。此外，慕沙本人也是阳光围绕，这两个家伙，都快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这次的聚会，除了同尘、许诺、双清、幻、影和沈原之外，书翁最好的朋友山魈也来了。只有山魈是第一次见到王慕沙，见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总算摆脱了单身，山魈非常高兴，说道：“这个女孩到底有怎样的魅力，让你的石头心也融化了？”
“魅力这种东西，就是从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要说具体都表现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楚。就像艾米丽亚对罗锅李奥的感情一样，存在着，说不清，但也剪不断。”
“艾米丽亚是谁？”沈原问。
“《伤心咖啡馆之歌》里的主人公啊。”书翁一脸惊讶，“你们来参加我的主题午餐聚会之前，都不看看和午餐有关的书吗？”
“我以为我吃过你煮的东西，就相当于看过了那本书。如果你硬是要让我看书，那我真的会非常伤心。”双清一边把肉丸子塞进嘴里一边说。
“总之，很高兴除夕夜跨年时，身边有我爱的人陪我一起度过。”书翁深情地望着慕沙，同尘蓦然想到了张爱玲写在照片背后送给胡兰成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彼时张爱玲，就像此时书翁。原来书翁是那种会对爱人百依百顺的好男人哪。
“山魈，你还是换一种模样比较好吧，反正对我们来说，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难度，变得英俊一点，不要再以小孩子的模样示人，赶快找个女朋友，咱们四个人可以一起开车出去兜风。”书翁又说。
“不好意思，我不像你，总喜欢模仿别人的模样，我喜欢自己本来的样子。”
“你本来就是一个人类小孩模样吗？”沈原问。
山魈点了点头。
“慢着！”同尘叫道，“现在的关注重点不应该是，慕沙难道知道书翁的真实身份吗？”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王慕沙，她依然盈盈浅笑，说道：“我当然知道，大河是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的，对吧？”
书翁一脸幸福地点点头，完全像是一个被妻子驯得服服帖帖的乖巧丈夫。果然，变得很低很低，快低到地狱里去了吧。
“大河――”木双清托长了声音，瞟了书翁一眼，“还真是可爱的昵称。”
“不仅如此，”王慕沙得意洋洋地说，“我还知道我那看起来无害的小表弟手臂里寄宿着一个故事精灵，同尘是个故事记录人，有一支非常厉害的毛笔，许诺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我看不见的幽灵，他有一个朋友是麻虎，双清是狐妖，幻和影的本体是两团火。对了，书翁还给我讲了很多与你们有关的故事，我会把它们整理一下，作为我的写作素材。哈哈，老实告诉你们，那天初见你们之时，我就从你们的声音里听出了些不平常的信息来！大河让我的直觉得到了验证！”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书翁，谁能想到他变成了恋爱中的笨蛋。
“喂，同尘，仔细听着，这是精灵妖怪的建议。”双清小声对同尘说，“我们最好赶快和书翁断交，现在这个家伙随时可能为了王慕沙出卖我们。唉，书翁怎么会迷上她！”
这时的同尘，发现王慕沙闭上了眼睛，一脸满足的模样，所有人都注意着她，甚至都不再说话。
“没关系，你们大家随便聊。”她睁开了眼睛，睁眼的那个瞬间实在美丽。“我只是想单纯地感觉一下大家的声音而已，这个幸福时刻的声音最吸引人了。”
“像一个以声音为生的怪胎。”同尘小声对双清说。
“你们彼此彼此，你不也是没了故事活不下去吗？”
同尘万万没想到，就在她以为书翁可以过上幸福的二人生活之时，书翁突然宣布自己失恋了。
那天下午，同尘和双清两个人，在沈原家的餐馆里帮忙。沈原最近突发奇想，发明了一种过年期间专供的面条，因为实在太好吃，一传十，十传百，可能很快就会成为本市特色小吃。因此，最近店里的生意非常火爆，追逐美食的同尘也专程跑去店里吃这种面条，遇到了抱着同样目的的木双清，见店里实在忙不过来，她便和双清一起，被临时征用为服务员。双清倒好，因为外表看起来只有八岁，所以最多也就给客人们拿拿菜单，同尘得一碗又一碗地，把热气腾腾的面端上去，而且过年嘛，想要显得圆满，每一碗面条分量十足，忙了两个小时，同尘的胳膊都要断了。
她正准备结束这非人的工作时，书翁来了，整个人看起来恍恍惚惚，三魂不全，七魄尽失，把自己摔在靠窗的椅子前。店里有不少女客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爱慕与羞怯同存，店里的年近四十的长驻服务员，也显然被他俘获了。
“怎么了，大情圣？今天没陪女朋友吗？”同尘问。
“我失恋了。”书翁缓缓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同尘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书翁摇摇头说：“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同尘，把肩膀借给我靠一靠。”
“当然可以，但这店里的女人会一起扑过来杀了我吧。”
书翁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同尘身上，本来已经累得腰酸背痛的同尘，感觉自己的脊柱都要断裂了。她伸出左手放在桌面上，艰难地支撑着这濒临崩溃的书翁。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同尘心中越来越强烈。
只要书翁生气或是难过，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兼形体，这也就意味着，可能等会儿书翁会一直忍不住，在餐馆里变成一大滩如果冻般凝结的水，店里的客人准会被全部吓跑。这就算了，书翁恐怕会被当成怪物抓起来，成为那些所谓科学家们的实验品被解剖掉。
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儿，同尘叫来了双清。一无所知的双清开玩笑地说道：“哇，同尘，桃花运不错，有帅哥主动投怀送抱呢。”
“你的声音能再大点吗？从刚刚开始，至少已经有十位女客人朝我投来杀人般的目光，我再不闪人准会丧命。双清，我感觉书翁好像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人类外形，非常不妙啊。”
“没关系，如果他变成水，我就拿拖把把他扫出去。”
双清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迅速走过来帮忙扶起书翁。虽然她个子娇小，力气却惊人的大，如果不是店里太多客人，她准能轻易把书翁举起来。好不容易把身高一米八二的书翁扶到了店门口，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红色长裙的高挑女孩，同尘不禁心里一沉。
来的人正是王慕沙，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敢甩掉书翁的女子！
书翁也注意到了慕沙，扭过头去不看她，还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我的心！”
慕沙的反应也差不多，但她的表情冷静，依然像往日那样脸色苍白却光彩照人。
书翁的胳膊越来越软了，捏起来像橡皮，大事不妙。同尘和双清加快了脚步，双清不停抱怨道：“活了这么多年了，又不是没经受过打击，至于这样吗？要发飙就自己一个人呆着，不要连累我们啊。我还没吃饭呢。”
“我也没吃。”同尘这才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她回过头，可以看到店里那些欢笑用餐的客人们，但已经不见慕沙的踪影。沈原说过，她非常容易陷入感情，也非常容易厌倦，难道她已经厌倦和书翁在一起了吗？仔细想想，从她与书翁相识到分手，也只有三个星期。这还真是速战速决的恋爱啊。
参加完上次书翁的“伤心咖啡馆之歌”的主题聚会，同尘特意看了看那位美国女作家的原作，里面有一段话让她印象深刻，大意是：但凡恋爱，大家都喜欢当付出爱的那一位，而不是被爱的那一位。因为付出感情的人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占领被爱者的身体与灵魂，这种愿望所带来的愉悦，是被爱者难以体会到的吧。书翁也是如此，所以才会对慕沙百依百顺，说不定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慕沙轻易就把他伤得如此深。
坐上出租车后，同尘还依然胆战心惊，担心书翁随时会失去人形，那时司机师傅说不定会被吓得错把油门当刹车，那大家都得在今天和世界说再见。不过还好，书翁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嘴里一直不停念叨着为什么要分手之类的话。
“明明说自己非常喜欢我的声音，前几天明明会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我旁边，非常入迷地听我说话呢。”书翁说。这是被抛弃的人如同怨妇一般的台词。看到书翁同在的样子，同尘也不好受。难道王慕沙对声音也容易厌倦吗？
好在顺利来到别墅里，书翁并没有太大的失态。不过刚一关上别墅的门，书翁就瘫倒在地板上。
“危险！”双清叫道。
同尘和双清以最快的速度跳到窗台上，马上，书翁的衣服就瘪了，整个屋子瞬间就被亮闪闪的水面覆盖。听到一楼动静的阿温和阿漫从二楼跑下来，这两个小家伙，即使到了冬天，依然没有舍弃自己的紧身衣，不过为了配合过年的气氛，他们的紧身衣换成了大红色，还配上了一顶滑稽的红帽子。他们俩看到自己的老板又失控了，也惊叫着在楼梯上直跺脚。
“怎么了？大过年的！”阿漫叫道。他们也学会了过年时大家的口头禅。
“失恋了，让他伤心一会儿吧。”双清说。
“被慕沙甩掉了吗？怎么可能？！昨天晚上还情话绵绵，难分难舍啊。”阿温说。
“谁知道呢。”同尘看着地板上的书翁，难以想像这样的一团水，可以组合成一个大帅哥，“总之只好等待他恢复过来。”
等待还真是漫长。同尘几乎每天都会去书翁家里，可接下来的十天，书翁的英俊面庞都没能再次出现，不过他不停改变着自己的形状，从覆盖在整个一楼大厅地板的水，变成了小小的一团，最后好不容易凝聚成有些像人的形状之后，还恢复了说话能力。不过他似乎对再次变为人形没什么欲望，所以整天像晴天娃娃那样，在屋子里挪来挪去。
第三天上，细心的阿温就变成书翁的模样，到市图书馆里替他请假。好在马上就要到大年初一了，书翁那时可以休假，所以不用担心因请假时间太长而被炒鱿鱼。人类社会的工作本来对书翁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他不需要通过工作养家糊口，也不需要通过奋斗实现生命价值。但他实在非常爱书，现今也非常热爱这份工作，所以阿温和阿漫决定还是替他把工作保留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阿温时时也改不了自己喜欢穿紧身衣的习惯，所以那天他变成书翁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穿了一条非常紧身的裤子。同尘去书翁家里时，恰好撞见了离家的阿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很快就到了除夕那天，吃过午饭后，同尘再次来到书翁家里，发现书翁依然没有恢复原状。她想到了那次主题聚会，唉，没想到这可能是书翁过的最惨的一次年。
“阿温，阿漫，书翁以前有这样伤心过吗？他大概什么时候才会恢复呢？”在一楼喝茶时，同尘问这两个紧身衣爱好者。
“有过好几次，最短的一次就是上次啊，他以为山魈把那本书给扔进河里毁掉了，你吼了两句他就恢复正常了。最长的一次，似乎是被长思抛弃了的那一次，足足有十年都没能恢复人形，后来好不容易恢复了人形，也是那种看起来就很颓丧的人。”阿温说。
“长思是谁？”
“你不知道吗？”阿漫有些惊讶，“就是老板以前喜欢过的那个人类女孩呀。那是他用情最深的一次，明明已经失去了关于那个女孩的记忆，却没办法忘记对她的爱，所以在她成亲之后，才会那样的沮丧。”
同尘想到上一次大家一起去见“无”时听到的话，书翁因为某种原因和“无”进行了交换，交换出去的东西就是关于那个女孩的记忆，换回了什么，同尘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书翁会和‘无’交换呢？”同尘又问。
阿温和阿漫互相看了一眼，两个小家伙一齐摇了摇头，阿温说：“同尘，不好意思，没办法告诉你，书翁不说，我们就不说。”
“书翁本来是准备告诉我的，不过他忘记了啊，到底该怎么说？！”
说这话时，同尘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阿温和阿漫立马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要发火了吗？”阿温小声问。
“不会发火啦，不说就不说嘛。”同尘笑了笑。她甚至都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小家伙如此害怕她。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同尘叫道，阿温和阿漫又再次被吓了一跳，“你们刚刚说到，那是书翁用情最深的一次，也就是说，书翁并不是只喜欢过那一个叫作长思的女孩，对不对？”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阿温说。
“你们人类短暂的生命里，还会谈好多场恋爱，老板活了这么久，当然会喜欢上很多女孩子啊。”阿漫说。
“我还以为书翁是个非常专情的人呢。毕竟我和他认识的这十来年，都没见他交过女朋友。”
“因为你恰好生活在书翁两段感情之间的间隙嘛。你们人类也不会分手之后马上交另一个男朋友或是女朋友啊。你想想，轻易就被那个王慕沙给拿下的老板，会是一个对死去几百年的恋人念念不忘的人吗？不对，不对，当然会念念不忘，不过不妨碍他开展下一段恋情。”阿漫说。
“你们不用为自己的老板找借口，阿温，阿漫。”同尘突然有了辩论和讲道理的兴致，“在我看来，长情和专情，与生命长度无关。就拿我爸爸和我妈妈来说，我相信他们彼此相爱，就算能够一起走过一千年，也不会厌倦。我有这个信心。”
早在同尘七岁时，父亲就因病过世了，在她的记忆里，最深刻的是看到爸爸和妈妈一起在厨房里做饭的温馨背影。她已经不记得那时自己有多大，是不是真的了解父母之间的感情，但隐隐约约地却觉得，那个场景很美好。她似乎一直站在厨房门口，不忍心跑进去打断父母单独相处的时光。记忆里这个场景的感染力太强，她相信父母的感情能够经受住一切考验，哪怕是最可怕的时光。也正因为如此，当同尘看到书翁和慕沙一起在厨房里做饭时，会产生一种时光停滞的感觉，她本来以为这是一段非常美好坚固的感情。
“你爸爸和你妈妈的感情确实非常好，但我觉得主要原因是书翁没有插足其中。”阿温说。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家的女人，世世代代似乎都对书翁有几分意思，这些书翁都能察觉出来。书翁其实也挺喜欢你妈妈，不过一直在等着她长大一点，结果不小心让你爸爸抢了先。如果书翁当时能够鼓起勇气向你妈妈表白，相信你妈妈肯定会甩了你爸爸。”
同尘瞪着阿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书翁曾对妈妈动心吗？等等，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说，书翁察觉到我家的女性对他的倾慕？”
阿温和阿漫一齐点点头。阿漫得意洋洋地说：“所以啊，同尘，你小时候暗恋过书翁的事情，他也知道。”
同尘顿时觉得脸红到了脖子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角。
“要发怒了吧？”阿温小声对阿漫说。
“我们得想办法弥补。”阿漫说着又提高了声音，“不过现在你和许诺关系很好嘛，这一页咱们就翻过去，反正书翁也不准备告诉你。”
“感觉我像个傻瓜一样。”同尘说。
“有时候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让人好过，这我明白。”阿温的语气突然变得像个哲学家。
“那你们还告诉我？！”同尘叫道。
阿温和阿漫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同尘突然想要捉弄他们，也蹲下来，说道：“总之，你们俩让我非常生气，我得想办法好好惩罚你们。”
“同尘，不要这样，大过年的！”阿温哀求道。
“那你们快想办法弥补吧？”
“不如我们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反正你向来对秘密都非常感兴趣。”阿漫说。
同尘没有回答，满怀期待地看着阿漫。
“其实，在你大概六岁的时候，你爸爸和你妈妈曾经离过一次婚，不过后来又莫名其妙的复婚了。这个秘密怎么样？”
“我被惊呆了！”
另外，同尘和许诺交往快三个月了，经过大吵大闹，对同尘的恶毒诅咒以及无休无止的捣乱后，朱利安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不再处处针对同尘。他曾经说过，如果许诺真正交女朋友，他就会退出，站在一旁静静观望，因为不想让许诺讨厌他。所以，现在同尘和朱利安的关系异常的融洽，只是时不时地，朱利安会提醒同尘，如果她和许诺闹翻，他就会趁虚而入。同尘曾经听说过“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据说在恋爱过程中，受到的外部阻挠越多，两个人的感情也越牢固。这就是为什么偶像剧里总有男二女二和一堆奇怪父母的阻挠，只是为了加深羁绊；这也是为什么童话故事的结局总是“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因为婚后生活没了跌宕起伏，王子公主只好依靠每天吵架斗嘴来增加生活的戏剧性。所以，同尘觉得对于她和许诺的感情来说，朱利安的存在非常重要。
冬天，聚会当然要吃火锅啦，因为请客的人是几个人中最有钱的许诺，所以幻和影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啤酒。菜都上齐了，沈原还没来，连双清今天也没见过他，好像是领完通知书后去某个亲戚家了。
在幻和影喝下三瓶啤酒之后，沈原总算来了，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留着长卷发的美女，笑盈盈地伸手大大咧咧地向大家打招呼，说道：“不好意思，听沈原说你们有了不起的聚会，我来叨扰了！”
她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看起来像大病初愈，可浑身上下似乎都披戴着阳光，丝毫不给人病殃殃的感觉。同尘觉得，正是因为她的加入，才让这个友人间的小聚变得了不起。
这个女孩是王慕沙，她是沈原妈妈的表姐的女儿，本来正在上大四，不过为了追求自己的写作梦想，于三个月前休学，目前处于家里蹲状态。她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散发着一种介于成熟与可爱之间的魅力。许诺像望着仙子一样看着她时，同尘夹了一只大辣椒放进他碗里。许诺非常害怕吃辣的东西，看着他哭丧着脸吞下辣椒，同尘都快笑岔气了。
“王姐姐，只为了写小说而放弃学业值得吗？你不是重点大学的学生么？”同尘问她。其实同尘非常喜欢她这种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的酷劲。
“对我来说当然是值得的，年轻嘛，想要拼一拼，而且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万一写作事业失败呢？”双清问。
“失败了的话，就去找个普通工作做着呗，到处都是路，总有一条属于我。目标和梦想就像恋情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呀。”
王慕沙一直都笑眯眯的，看起来对自己的未来丝毫也不担心。她可真是个奇女子，非常有趣，可能第一眼，就让同尘和她的朋友们喜欢上了她。不过，慕沙看不到幽灵，这一点还挺遗憾――朱利安和长存在一旁说了一堆恭维她的话。
“同尘，再问我一个问题吧，或者你也可以自己讲故事什么的。”王慕沙又说。
“我一时也找不到该问你什么。”同尘回答。
“没关系，只要你能一直讲话就好。”
“可是我要吃菜吃肉，没空哪。而且，为什么我要一直讲话？”
“因为你的声音很好听，让人觉得非常舒服，就像经历过两个月大雨的人，突然见到阳光的那种喜悦。”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王慕沙。沈原解释道：“慕姐姐是个怪人，对声音特别敏感，会根据声音决定喜欢或是讨厌某个人。”
“沈原，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吓大家，我哪是什么怪人？而且，要说奇怪，沈原才是最奇怪的一个吧。”
“我怎么奇怪了？”
“明明不会做菜，做出来的面条却是超级好吃。”
“这是天赋。”
“那这也算是我的天赋了。”
“那你就是非常喜欢我了？”同尘问，“我怎么不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好听呢？”
“因为你们不够敏锐啊，对我来说，每个人的声音，在每天的不同时刻，都是不一样的，高兴和悲伤时，就算再极力掩饰，我也能听出声音里的差别来。”
“只有同尘的声音好听吗？那你听听我的声音。”双清说。
“虽然声音是个孩子，但听起来非常沧桑。”她想也没想就说道。
双清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真的对声音敏感，那就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声音呢？”许诺笑嘻嘻地问。
王慕沙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许诺长得很可爱，但声音听起来却非常粗犷，带点野兽的怒吼的意思，长大以后，肯定是一个非常具有男子汉气概的男人呢。而且，”她睁开了眼睛，嘴角上扬，又露出了浅浅的梨涡，“你的声音和同尘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相配，你们俩聊天时，就像听音乐一样美妙。”
原来形容两个人是天作之合，还可以通过声音来表达，别出心裁。同尘完完全全喜欢上了面前的这位慕姐姐，如果要成立一个王慕沙后援会，同尘准会是会长。
大家一起吃完饭之后离开火锅店，在路上遇到了书翁，后来回想起这一天的情景，同尘老是会用“致命的相遇”来形容这个时刻――慕沙对书翁一见钟情。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大堆女孩对书翁一见倾心，但同尘没有想到过她也会是其中一员！她明明如此特别！
在同尘和书翁聊天这段时间，慕沙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那赤裸裸的爱慕，即使是瞎子也能读出来。因为太过明显，所以大家的谈话显得有些尴尬，书翁可能因为长久沐浴在女人爱慕的目光里，已经产生了某种类似于抗体的东西，在谈话快要结束大家准备分开时，他才注意到慕沙。
“你看起来有几分面熟。”书翁嘴角轻轻上扬。
“我觉得你也非常面熟呢。”慕沙笑靥如花。
这是当着三个未成年人的面赤裸裸的调情。和书翁在路口分别之后，慕沙还一步三回头，目光时时牵引着他。
“真是的，书翁到底有什么好？连慕姐姐也被他迷住啦！”许诺嘀咕道。
每次看到书翁，许诺就一脸的怪物相，只因为同尘不小心把自己暗恋过书翁的事情告诉给他。许诺完全不像同尘想像的那样大方，一直记在心底里。同尘甚至觉得，如果以后他们俩结婚了，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吵架时，他也准会把这件事情翻出来。
“慕姐姐，你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吧？”沈原有些气恼地说。
“欣赏一下美好的事情有什么错？”王慕沙说得理直气壮，马上脸上又被笑容覆盖，“真想把他变成我的下一任男朋友啊。同尘，他叫什么名字？”
“方宇，是我们市图书馆的管理员。”同尘把书翁在人类社会的身份告诉她。至于他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慕沙可能也不会相信：他是河伯，在大家的心里眼里，就是个贪色的妖怪，他的某个人类朋友因为想要帮他娶人类女孩，被西门豹给淹死了。同尘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就算是，那史书中的河伯，准和她认识的书翁没有半分半毫的关系。
“可以想像他细长的手指翻动书页时那摄人心魄的美。真想吻遍他的每一根手指头。”慕沙显然有些意乱情迷。
“慕姐姐，这些话应该是在心里想的吧，不要说出来啊。”沈原叫道。
慕沙转头看着沈原，笑着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关系！正因为你不擅长把心里话表达出来，到了现在才没交到女朋友啊。你们小朋友一起去玩吧，我要去做大人应该做的事情了。”
“等一下，声音呢？他的声音呢？”双清问。
“太美了，不知该如何形容，反正直击我的灵魂深处，不能让他跑掉，再见！”
王慕沙立马就和同尘一行挥手作别，跑去市图书馆，说可以用寻找灵感而阅读的理由，接近书翁。等她离开之后，沈原才说道：“慕姐姐样样都挺好，就是特别容易对男人动心，也特别容易厌倦，听说她至少交过二十个男朋友了。不过她自己每次还理直气壮地说，因为她身体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当然得更加享受眼前的生活。好像每次她妈妈都会因为她这种观点而和她吵个不停。”
“就算身体不好，也是人生赢家。”木双清嚷嚷道，目光转向了同尘，半眯着眼睛，“同尘，她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好好加油啊。”
“欠债的臭妖怪，你说话注意点！”许诺说。
“自从你们俩正式交往，许诺就变得小气，好像同尘是专属于他的一样。看到了吧，男人都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人拴在自己身边，这是女性的耻辱。同尘，快速速地把他甩了吧。”
“我正在考虑中。”同尘说，“老实说，我倒觉得书翁和慕沙姐姐看起来挺般配的。”
因为书翁和同尘家的几代人都是朋友，所以同尘从小就认识书翁。虽然一直以来，他身边都围绕着不少女性，漂亮性感的，甜美可爱的，高冷傲娇的，他也算阅人多矣，不过同尘却从来没看到他交过女朋友，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似乎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同尘知道，书翁在好几百年前的时候，似乎有过一个恋人，虽然他嘴上没说过，却一直对那个恋人念念不忘。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书翁把自己关于那个恋人的记忆，卖给了一个叫作“无”的妖怪，甚至想过用他与山魈的回忆把这段记忆换回来，而山魈，是他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好朋友。
每一个女性，都是主动对书翁投怀送抱，慕沙也算是其中之一，像她这样的女孩，会吸引书翁吗？
再次见到书翁，是在两个礼拜之后，他最近又重看了一篇叫《伤心咖啡馆之歌》的短篇小说，感触很深，灵感大发，以这部小说为主题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书翁有两个爱好：看书和烹饪，而且他把两个爱好结合得非常好。如果某一本书足够打动他，他便会把那本书带给他的心灵感受，化成视觉和味觉的享受，也就是食物。从小到大，同尘都特别盼望书翁以书为灵感做出来的菜，他简直是这方面的天才。可能有人会说他这样做很无聊，不过，因为他拥有比人类寿命漫长得多的时间，小小人类也不好非议他的行为举止。
令人意外的是，同尘在书翁家的厨房中，看到了系着围裙帮忙打下手的王慕沙，而且，看她时不时和书翁耳鬓厮磨的模样，就知道她成功地把书翁变成了自己的男朋友。同尘站在厨房门边，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书翁竟然交女朋友了！只用了两个礼拜，就被慕沙给拿下了！果然，因为她交往了太多男朋友，经验非常丰富吗？
“太好了，看到书翁情有所属，我也就放心了。”许诺意味深长地说，还望了同尘一眼。这个家伙还真是自私，但同尘没理由讨厌。
以“伤心咖啡馆之歌”命名的午餐开始时，书翁就把自己的女朋友正式介绍给大家。他说话时依然如同往日，笑脸盈盈，整个人围绕在光环里。有女朋友的他似乎更有魅力了，真是让人难以移开眼睛。此外，慕沙本人也是阳光围绕，这两个家伙，都快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这次的聚会，除了同尘、许诺、双清、幻、影和沈原之外，书翁最好的朋友山魈也来了。只有山魈是第一次见到王慕沙，见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总算摆脱了单身，山魈非常高兴，说道：“这个女孩到底有怎样的魅力，让你的石头心也融化了？”
“魅力这种东西，就是从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要说具体都表现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楚。就像艾米丽亚对罗锅李奥的感情一样，存在着，说不清，但也剪不断。”
“艾米丽亚是谁？”沈原问。
“《伤心咖啡馆之歌》里的主人公啊。”书翁一脸惊讶，“你们来参加我的主题午餐聚会之前，都不看看和午餐有关的书吗？”
“我以为我吃过你煮的东西，就相当于看过了那本书。如果你硬是要让我看书，那我真的会非常伤心。”双清一边把肉丸子塞进嘴里一边说。
“总之，很高兴除夕夜跨年时，身边有我爱的人陪我一起度过。”书翁深情地望着慕沙，同尘蓦然想到了张爱玲写在照片背后送给胡兰成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彼时张爱玲，就像此时书翁。原来书翁是那种会对爱人百依百顺的好男人哪。
“山魈，你还是换一种模样比较好吧，反正对我们来说，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难度，变得英俊一点，不要再以小孩子的模样示人，赶快找个女朋友，咱们四个人可以一起开车出去兜风。”书翁又说。
“不好意思，我不像你，总喜欢模仿别人的模样，我喜欢自己本来的样子。”
“你本来就是一个人类小孩模样吗？”沈原问。
山魈点了点头。
“慢着！”同尘叫道，“现在的关注重点不应该是，慕沙难道知道书翁的真实身份吗？”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王慕沙，她依然盈盈浅笑，说道：“我当然知道，大河是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的，对吧？”
书翁一脸幸福地点点头，完全像是一个被妻子驯得服服帖帖的乖巧丈夫。果然，变得很低很低，快低到地狱里去了吧。
“大河――”木双清托长了声音，瞟了书翁一眼，“还真是可爱的昵称。”
“不仅如此，”王慕沙得意洋洋地说，“我还知道我那看起来无害的小表弟手臂里寄宿着一个故事精灵，同尘是个故事记录人，有一支非常厉害的毛笔，许诺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我看不见的幽灵，他有一个朋友是麻虎，双清是狐妖，幻和影的本体是两团火。对了，书翁还给我讲了很多与你们有关的故事，我会把它们整理一下，作为我的写作素材。哈哈，老实告诉你们，那天初见你们之时，我就从你们的声音里听出了些不平常的信息来！大河让我的直觉得到了验证！”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书翁，谁能想到他变成了恋爱中的笨蛋。
“喂，同尘，仔细听着，这是精灵妖怪的建议。”双清小声对同尘说，“我们最好赶快和书翁断交，现在这个家伙随时可能为了王慕沙出卖我们。唉，书翁怎么会迷上她！”
这时的同尘，发现王慕沙闭上了眼睛，一脸满足的模样，所有人都注意着她，甚至都不再说话。
“没关系，你们大家随便聊。”她睁开了眼睛，睁眼的那个瞬间实在美丽。“我只是想单纯地感觉一下大家的声音而已，这个幸福时刻的声音最吸引人了。”
“像一个以声音为生的怪胎。”同尘小声对双清说。
“你们彼此彼此，你不也是没了故事活不下去吗？”
同尘万万没想到，就在她以为书翁可以过上幸福的二人生活之时，书翁突然宣布自己失恋了。
那天下午，同尘和双清两个人，在沈原家的餐馆里帮忙。沈原最近突发奇想，发明了一种过年期间专供的面条，因为实在太好吃，一传十，十传百，可能很快就会成为本市特色小吃。因此，最近店里的生意非常火爆，追逐美食的同尘也专程跑去店里吃这种面条，遇到了抱着同样目的的木双清，见店里实在忙不过来，她便和双清一起，被临时征用为服务员。双清倒好，因为外表看起来只有八岁，所以最多也就给客人们拿拿菜单，同尘得一碗又一碗地，把热气腾腾的面端上去，而且过年嘛，想要显得圆满，每一碗面条分量十足，忙了两个小时，同尘的胳膊都要断了。
她正准备结束这非人的工作时，书翁来了，整个人看起来恍恍惚惚，三魂不全，七魄尽失，把自己摔在靠窗的椅子前。店里有不少女客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爱慕与羞怯同存，店里的年近四十的长驻服务员，也显然被他俘获了。
“怎么了，大情圣？今天没陪女朋友吗？”同尘问。
“我失恋了。”书翁缓缓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同尘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书翁摇摇头说：“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同尘，把肩膀借给我靠一靠。”
“当然可以，但这店里的女人会一起扑过来杀了我吧。”
书翁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同尘身上，本来已经累得腰酸背痛的同尘，感觉自己的脊柱都要断裂了。她伸出左手放在桌面上，艰难地支撑着这濒临崩溃的书翁。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同尘心中越来越强烈。
只要书翁生气或是难过，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兼形体，这也就意味着，可能等会儿书翁会一直忍不住，在餐馆里变成一大滩如果冻般凝结的水，店里的客人准会被全部吓跑。这就算了，书翁恐怕会被当成怪物抓起来，成为那些所谓科学家们的实验品被解剖掉。
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儿，同尘叫来了双清。一无所知的双清开玩笑地说道：“哇，同尘，桃花运不错，有帅哥主动投怀送抱呢。”
“你的声音能再大点吗？从刚刚开始，至少已经有十位女客人朝我投来杀人般的目光，我再不闪人准会丧命。双清，我感觉书翁好像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人类外形，非常不妙啊。”
“没关系，如果他变成水，我就拿拖把把他扫出去。”
双清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迅速走过来帮忙扶起书翁。虽然她个子娇小，力气却惊人的大，如果不是店里太多客人，她准能轻易把书翁举起来。好不容易把身高一米八二的书翁扶到了店门口，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红色长裙的高挑女孩，同尘不禁心里一沉。
来的人正是王慕沙，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敢甩掉书翁的女子！
书翁也注意到了慕沙，扭过头去不看她，还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我的心！”
慕沙的反应也差不多，但她的表情冷静，依然像往日那样脸色苍白却光彩照人。
书翁的胳膊越来越软了，捏起来像橡皮，大事不妙。同尘和双清加快了脚步，双清不停抱怨道：“活了这么多年了，又不是没经受过打击，至于这样吗？要发飙就自己一个人呆着，不要连累我们啊。我还没吃饭呢。”
“我也没吃。”同尘这才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她回过头，可以看到店里那些欢笑用餐的客人们，但已经不见慕沙的踪影。沈原说过，她非常容易陷入感情，也非常容易厌倦，难道她已经厌倦和书翁在一起了吗？仔细想想，从她与书翁相识到分手，也只有三个星期。这还真是速战速决的恋爱啊。
参加完上次书翁的“伤心咖啡馆之歌”的主题聚会，同尘特意看了看那位美国女作家的原作，里面有一段话让她印象深刻，大意是：但凡恋爱，大家都喜欢当付出爱的那一位，而不是被爱的那一位。因为付出感情的人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占领被爱者的身体与灵魂，这种愿望所带来的愉悦，是被爱者难以体会到的吧。书翁也是如此，所以才会对慕沙百依百顺，说不定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慕沙轻易就把他伤得如此深。
坐上出租车后，同尘还依然胆战心惊，担心书翁随时会失去人形，那时司机师傅说不定会被吓得错把油门当刹车，那大家都得在今天和世界说再见。不过还好，书翁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嘴里一直不停念叨着为什么要分手之类的话。
“明明说自己非常喜欢我的声音，前几天明明会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我旁边，非常入迷地听我说话呢。”书翁说。这是被抛弃的人如同怨妇一般的台词。看到书翁同在的样子，同尘也不好受。难道王慕沙对声音也容易厌倦吗？
好在顺利来到别墅里，书翁并没有太大的失态。不过刚一关上别墅的门，书翁就瘫倒在地板上。
“危险！”双清叫道。
同尘和双清以最快的速度跳到窗台上，马上，书翁的衣服就瘪了，整个屋子瞬间就被亮闪闪的水面覆盖。听到一楼动静的阿温和阿漫从二楼跑下来，这两个小家伙，即使到了冬天，依然没有舍弃自己的紧身衣，不过为了配合过年的气氛，他们的紧身衣换成了大红色，还配上了一顶滑稽的红帽子。他们俩看到自己的老板又失控了，也惊叫着在楼梯上直跺脚。
“怎么了？大过年的！”阿漫叫道。他们也学会了过年时大家的口头禅。
“失恋了，让他伤心一会儿吧。”双清说。
“被慕沙甩掉了吗？怎么可能？！昨天晚上还情话绵绵，难分难舍啊。”阿温说。
“谁知道呢。”同尘看着地板上的书翁，难以想像这样的一团水，可以组合成一个大帅哥，“总之只好等待他恢复过来。”
等待还真是漫长。同尘几乎每天都会去书翁家里，可接下来的十天，书翁的英俊面庞都没能再次出现，不过他不停改变着自己的形状，从覆盖在整个一楼大厅地板的水，变成了小小的一团，最后好不容易凝聚成有些像人的形状之后，还恢复了说话能力。不过他似乎对再次变为人形没什么欲望，所以整天像晴天娃娃那样，在屋子里挪来挪去。
第三天上，细心的阿温就变成书翁的模样，到市图书馆里替他请假。好在马上就要到大年初一了，书翁那时可以休假，所以不用担心因请假时间太长而被炒鱿鱼。人类社会的工作本来对书翁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他不需要通过工作养家糊口，也不需要通过奋斗实现生命价值。但他实在非常爱书，现今也非常热爱这份工作，所以阿温和阿漫决定还是替他把工作保留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阿温时时也改不了自己喜欢穿紧身衣的习惯，所以那天他变成书翁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穿了一条非常紧身的裤子。同尘去书翁家里时，恰好撞见了离家的阿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很快就到了除夕那天，吃过午饭后，同尘再次来到书翁家里，发现书翁依然没有恢复原状。她想到了那次主题聚会，唉，没想到这可能是书翁过的最惨的一次年。
“阿温，阿漫，书翁以前有这样伤心过吗？他大概什么时候才会恢复呢？”在一楼喝茶时，同尘问这两个紧身衣爱好者。
“有过好几次，最短的一次就是上次啊，他以为山魈把那本书给扔进河里毁掉了，你吼了两句他就恢复正常了。最长的一次，似乎是被长思抛弃了的那一次，足足有十年都没能恢复人形，后来好不容易恢复了人形，也是那种看起来就很颓丧的人。”阿温说。
“长思是谁？”
“你不知道吗？”阿漫有些惊讶，“就是老板以前喜欢过的那个人类女孩呀。那是他用情最深的一次，明明已经失去了关于那个女孩的记忆，却没办法忘记对她的爱，所以在她成亲之后，才会那样的沮丧。”
同尘想到上一次大家一起去见“无”时听到的话，书翁因为某种原因和“无”进行了交换，交换出去的东西就是关于那个女孩的记忆，换回了什么，同尘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书翁会和‘无’交换呢？”同尘又问。
阿温和阿漫互相看了一眼，两个小家伙一齐摇了摇头，阿温说：“同尘，不好意思，没办法告诉你，书翁不说，我们就不说。”
“书翁本来是准备告诉我的，不过他忘记了啊，到底该怎么说？！”
说这话时，同尘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阿温和阿漫立马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要发火了吗？”阿温小声问。
“不会发火啦，不说就不说嘛。”同尘笑了笑。她甚至都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小家伙如此害怕她。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同尘叫道，阿温和阿漫又再次被吓了一跳，“你们刚刚说到，那是书翁用情最深的一次，也就是说，书翁并不是只喜欢过那一个叫作长思的女孩，对不对？”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阿温说。
“你们人类短暂的生命里，还会谈好多场恋爱，老板活了这么久，当然会喜欢上很多女孩子啊。”阿漫说。
“我还以为书翁是个非常专情的人呢。毕竟我和他认识的这十来年，都没见他交过女朋友。”
“因为你恰好生活在书翁两段感情之间的间隙嘛。你们人类也不会分手之后马上交另一个男朋友或是女朋友啊。你想想，轻易就被那个王慕沙给拿下的老板，会是一个对死去几百年的恋人念念不忘的人吗？不对，不对，当然会念念不忘，不过不妨碍他开展下一段恋情。”阿漫说。
“你们不用为自己的老板找借口，阿温，阿漫。”同尘突然有了辩论和讲道理的兴致，“在我看来，长情和专情，与生命长度无关。就拿我爸爸和我妈妈来说，我相信他们彼此相爱，就算能够一起走过一千年，也不会厌倦。我有这个信心。”
早在同尘七岁时，父亲就因病过世了，在她的记忆里，最深刻的是看到爸爸和妈妈一起在厨房里做饭的温馨背影。她已经不记得那时自己有多大，是不是真的了解父母之间的感情，但隐隐约约地却觉得，那个场景很美好。她似乎一直站在厨房门口，不忍心跑进去打断父母单独相处的时光。记忆里这个场景的感染力太强，她相信父母的感情能够经受住一切考验，哪怕是最可怕的时光。也正因为如此，当同尘看到书翁和慕沙一起在厨房里做饭时，会产生一种时光停滞的感觉，她本来以为这是一段非常美好坚固的感情。
“你爸爸和你妈妈的感情确实非常好，但我觉得主要原因是书翁没有插足其中。”阿温说。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家的女人，世世代代似乎都对书翁有几分意思，这些书翁都能察觉出来。书翁其实也挺喜欢你妈妈，不过一直在等着她长大一点，结果不小心让你爸爸抢了先。如果书翁当时能够鼓起勇气向你妈妈表白，相信你妈妈肯定会甩了你爸爸。”
同尘瞪着阿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书翁曾对妈妈动心吗？等等，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说，书翁察觉到我家的女性对他的倾慕？”
阿温和阿漫一齐点点头。阿漫得意洋洋地说：“所以啊，同尘，你小时候暗恋过书翁的事情，他也知道。”
同尘顿时觉得脸红到了脖子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角。
“要发怒了吧？”阿温小声对阿漫说。
“我们得想办法弥补。”阿漫说着又提高了声音，“不过现在你和许诺关系很好嘛，这一页咱们就翻过去，反正书翁也不准备告诉你。”
“感觉我像个傻瓜一样。”同尘说。
“有时候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让人好过，这我明白。”阿温的语气突然变得像个哲学家。
“那你们还告诉我？！”同尘叫道。
阿温和阿漫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同尘突然想要捉弄他们，也蹲下来，说道：“总之，你们俩让我非常生气，我得想办法好好惩罚你们。”
“同尘，不要这样，大过年的！”阿温哀求道。
“那你们快想办法弥补吧？”
“不如我们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反正你向来对秘密都非常感兴趣。”阿漫说。
同尘没有回答，满怀期待地看着阿漫。
“其实，在你大概六岁的时候，你爸爸和你妈妈曾经离过一次婚，不过后来又莫名其妙的复婚了。这个秘密怎么样？”
“我被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