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阳光明媚的下午，沈原和沈野一起打车去体育馆打篮球。沈野是个运动达人，沈原却是能不动就不动的那种懒虫，不过这天下午，沈野说服了沈原和他一起去。
“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连球衣号都一样，没人能够分出我们俩谁是谁来，想着就觉得非常好玩呐。”沈野不停地在车上动来动去，还哈哈大笑起来。沈原想到小时候，他们和现在一样，总是喜欢穿着一样的衣服，也留着一样的发型，每次和小朋友们捉迷藏，都没有人能分清楚他们。常常有人问他们，甚至包括姜莱，为什么你们会喜欢有人和自己一模一样呢？
“既然长得一样，就该留不一样的发型，穿不一样的衣服展示自己的独特性啊。”姜莱曾说。
不过，沈原和沈野都觉得大家的想法才奇怪，他们希望两个人一模一样，如果有谁发生了变化，两个人都非常不舒服。沈原和沈野，就像同一个人的左半边身体和右半边身体，应该也没有人会喜欢两边身体不一样吧。
和所有双胞胎一样，他们都觉得自己只有半个，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沈野在车上兴致勃勃地讨论下午的战术，计划比赛结束之后去哪儿吃饭，又吃些什么，不过当然，谁都没有计划死亡。
车祸像那些喜欢搞惊喜的恋人一样不期而至，来不及害怕时，身上就受了重重的伤。有人报警吗，有人关心吗？身边有好多模模糊糊的人影，要死了吗？
“啊，沈原，看起来我伤得比较严重呢。”
耳边突然传来沈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世界，他打了个冷战，瞬间变得特别清醒。沈原转过头去，看到沈野满脸是血。沈野朝沈原伸出颤抖的手，沈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有一**上就要离开的感觉，但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沈原，我想送你一件非常好玩的东西，你不能拒绝哦。”
接着，就是一股热浪从沈野的胳膊流向自己，是他把生命留给自己了吗？沈原想说不要，但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股热浪从他的胳膊往上，再往上，停在了他的大脑。真热啊，真想大叫，想要抗争。
和谁抗争，抗争些什么？
从始至终，沈原都非常清醒，看着救护车到来，看着大家把他和沈野搬进车里，看着大夫在车上为昏迷过去的沈原作紧急处理，看着他们无奈地摇头。后来车门打开，他们俩被推进急救室里。他浑身都很疼，可是不想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段记忆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像某个人解释着自己是什么，它称自己为“念灵”，是记忆聚合体，会把人的记忆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沈野没能挺过去，听医生说，在急救车上他就停止了呼吸。沈原想到了，或者说他感觉到了，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就是这样，他感觉到自己也死去了一半。
“你是念灵吗？”沈原说，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告诉他，现在，他的脑子里寄宿着一个记忆聚合体。
“没错。”
“能够改变人的记忆？”
“大概行。”
“可不可以吞噬我的记忆，把沈野的记忆给我。”
“你想变成沈野活下去？”
有什么关系呢？爸妈还没能赶到医院来，自己可以声称自己才是沈野，死去的是沈原。那时，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吧，包括爸妈，反正他们俩向来也分不大清楚自己的这对儿子。而且，自己将会有沈野的记忆，如果性格有些反差，也可以归结为车祸后遗症吧。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心思缜密，冷静得可以去犯罪。可能因为当时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
如果他们俩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那活下去的人应该是沈野。
他这样做了，作为沈野出院，回家，想到了那块石头，还给沈野写了一封类似遗书的信，之后，让念灵吞噬了他的记忆，得到了沈野从八岁开始的记忆，八岁之前的一切，反正也记不太清楚。最重要的是，他还特意让风遗忘掉车祸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现在想想，当时继承了沈野的记忆之后，自己曾经问过风，为什么并没有昏迷，却不记得车祸那几天发生的事情了，风声称自己没有吞噬掉他的记忆，其实是因为，沈原不想让风告诉他这件事情吧。
自己当时都在做些什么呢，父母的话，恐怕早就明白他不是沈野了吧？
那天下午，沈原在厨房里煮面条，妈妈问他是不是想起来了，就是明证。只不过父母恐怕不知道念灵的存在，只当他是车祸受了刺激。
怪不得从车祸之后，家里这几个月都不再有欢笑，不仅仅因为沈野过世的伤痛，也因为沈原这奇怪的行为。车祸后变得越来越像沈原的行为，不是因为对沈原的怀念，而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沈原。
“沈原，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早就想对你说了。另外，我不想吞噬你的任何记忆，所以，把那段有周赫有关的记忆也还给你。”
脑子一阵眩晕，几乎要晕过去，沈原赶紧扶着长椅的扶手，记忆化成画面在他面前上演。
他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个人叫住，转过头发现那就是周赫。当然，那时的他不不认识周赫。周赫把他叫到不远处的一片树丛里，那儿也有和现在坐的类似的长椅。
“能找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你是谁？在说什么呀？找我有什么事？”
“我现在用来掩饰身份的人类名字叫周赫，有这样的外表，当然也有人类的身份，差不多也是一名学生。我已经申请转学到你们的学校去上课，唉，我拥有好几个从来没上过学的寄宿者的记忆，受它们影响太深。”
“寄宿者，这么说来，你脑子里也寄宿着念灵？”
“不对，不对。”他摇了摇头，因为脸上带着笑，嘴巴似乎有一点点歪。“我就是念灵。而且，准确地说，我不是想和你打招呼，而是想和寄宿在你大脑里的念灵打招呼。”
“找我有什么事？”脑子里响起了风的声音，有戒备也有好奇。
“一个让你拥有更自由未来的建议，要不要听一听？”周赫似乎能够听到风说话，有些奇怪，但如果他真的是念灵，和同伴交流应该是小事一桩吧。
“像你这样吗？没有寄宿者，也可以自己活在世界上？”
周赫点了点头。
“我的最后一个寄宿者出现在大概四十年前，她得了绝症离开人世。在她死之前，一直非常努力地帮我寻找到下一个合适的寄宿者，不过，这就像她想找到一个能够让她那个老公幸福的人一样，非常非常困难。不是候选者们不够优秀，而是没有候选者，能够赢得她的放心。所以后来她对我说，干脆以此为契机，让我自己当自己的主人。”
“这么说来，就算离开寄宿者，我也不会消失？”风问。
“据我以前那个主人研究，确实如此，当念灵继承了足够多的记忆，就有一种能够自己凝聚自己的能量，不会变成无意义的记忆碎片而消失，而且，我便是成功的例子。我能听到你说话，也证明，我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类吧？”
“但也不能证明你就是念灵。”沈原说，他对面前的这个人充满了戒备之心。
周赫四下看了看，除了两个散步的老人，身边再也没有其他人。他让沈原和风注意看着他，然后便在他们面前，化成了一堆碎片一样的东西，然后又再次凝聚。
“现在你们相信了吧？怎么样，风，要不要试一试？制造我的那个人，目的是见证历史，制造你的家伙，差不多也有相同的目的吧。”
“看到世界尽头之日。”
“不用携手人类，我们可以和彼此一起，要来吗？”周赫笑着伸开了双臂。
沈原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那时的他还拥有沈野的记忆，千般舍不得陪伴了自己多年的朋友。风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它会同意的吧？以前的自己总是以为风离开了自己就无法生存，现在才明白，于风而言，自己也不是不能舍弃的。
就像沈原一样，那样细心负责的家伙，不是也舍弃自己离开了吗？
不对，现在的话，应该说是沈野吧。那样活力十足的家伙，竟然就随便结束了自己的人生呢，只是一场车祸而已！
“非常荣幸。不过，”风顿了顿，“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处理，再给我几天时间吧，我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这次问的人是沈原。
“马上你就知道了，现在，我得再犯一个同样的错误，吞噬掉和周赫有关的这段记忆。”
太阳穴突突突跳起来，自己在记忆的迷宫里迷路了。
“我观察过你好几天了，你这个家伙不是人类，也不像妖怪，身体里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味，靠近你就像靠近了一大群人，你到底有什么来头？”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传来。
“念灵，找到实体的念灵。”
“就是寄宿在人脑袋里的那种东西？真的能找到实体吗？”
“当然可以，不过花了不少功夫呢。”
“那你缠着沈原有什么目的？”
“你知道他是沈原吗？不过看起来，好像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是沈野。”
“笑话，我的鼻子可不是白长的，早就嗅出来他是沈原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念灵让他和沈野交换了记忆，对吧？不过虽然拥有沈野的记忆，不管怎么活，还是像沈原呐，房间的整洁度，面条，性格，笑起来的样子，完完全全是沈原。我观察过了，他的那对父母，还有住在医院里的那个女孩，其实早就知道这一点，只是在等待着他找回自己。话说，我觉得沈原也应该知道吧，虽然脑子里拥有沈野的记忆，但沈野的记忆也不是从他懂事起便有的，毕竟，念灵不可能从沈野出生时，就寄宿在他脑袋里吧。”
“小时候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所以没能引起注意吧。”这次说话的是风。
“有道理。”周赫的声音。
“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吗？”面具人的声音。
“没有，没有，寄宿在沈原脑袋里的念灵的话非常有道理呀。另外，戴面具的古怪家伙，你是谁？怎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既然你是念灵，告诉你也无所谓，我叫木双清。”
沈原猛地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躺在长椅上，周赫和面具人，站在他面前毫不顾及他的大声说话。
“一个男人叫木双清，笑死人了！”周赫说。
“谁告诉你说我是男人了？”面具人反驳道。
“那也是呢。”
“老祖宗，你这次的伪装还真是够彻底。”沈原一边坐起来一边说。
“你终于想起来了。要是你再不想起来，我也准备忘了你，这样才公平。”
面具男总算取下了自己的面具，出现在沈原面前的简直是自己的复制品，不过木双清的外形很快就改变了，化成一个八岁左右小女孩的模样。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和裤子都显得太大，她丝毫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脱掉了那长长的裤子，把衣服当裙子穿。连男式内裤也脱了，沈原都觉得眼前这一幕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狐妖吗？”周赫问。
木双清点点头，说道：“聪明，你怎么猜到的？”
周赫笑了起来，说道：“我脑子里有一段属于某个离现在非常远的人的记忆，那段记忆里，几乎全都是你，或喜或怒，非常非常美，想来看见你记住你的那个人，肯定非常喜欢你。对了，那个人的名字叫沈思危。”
“应该就是我的某一位祖先吧，双清非常非常仰慕他。”
“笨蛋沈原，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是仰慕，是害怕加讨厌！”
“你骗不了我的。”沈原说。
“你甚至都骗不了你自己。”周赫也跟着起哄。
沈原和周赫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很合拍，无论周赫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沈原都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笑声消失后，沈原严肃地说道：“那怎样才能让风离开我变得自由呢？”
“通过它到达你身体里的方式就行，举起手来，把注意力集中在指尖上，说上一句‘再会’，就能解除我们和人类的契约，它就能找到路。当然不说也行，这只是个仪式，我觉得仪式很重要。”
“没错，其实我知道怎样找到离开你的路线，只是担心离开人类无法生存，但现在，没什么可害怕的了。早就想着要不要自己单独活下去，总算有尝试的勇气。”风说。
沈原照做了，感觉那股热流从脑袋又慢慢地流向了指尖，最后挣脱了他的手指。他看不到风，但可以听到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怎么自己没有发现，风的声音更接近于女孩。
“谢谢你，沈原。”风说。
“是我该说谢谢才对。谢谢你让我体会了三个月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有些荒唐，有些可笑，但这种经历难能可贵。”
“正正经经地道谢，这才是沈原。”木双清说。
“那你要怎样才能变得像周赫一样可以被人看见呢？”沈原既在问风，也在问周赫。
“你放心，我会带着风找到一个独立的身体，一个可以容纳我们记忆的可以受我们控制的身体。”周赫说。
“很期待呢，到了那时，就可以面对面和沈原说话，让沈原看见我了。”风说。
短暂的交谈之后，沈原便和这两个念灵告别。虽然和风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离别还是让沈原有些惆怅，而且，风拥有沈野的记忆，风离开，不代表着沈野的存活下来一部分，也跟着离开了吗？
“我说，沈原，既然难过的话，那干脆就自己打造一个念灵嘛，我相信巫咒师们会有办法。那样你的记忆也能见证很多世事了，什么世界将尽之时。”
沈原摇摇头拒绝了，说道：“双清老祖宗，你不是会帮我见证一切吗？”
“我可活不了那么久。”
“我也不需要见证到世界将尽之时，看看我的人生就足够了。”
“沈原就是非常容易满足，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沈原掏出口袋里的乳白色石头，在木双清面前晃了晃，说道：“怎么样，你是不是准备换回自己的这块石头？”
沈原和木双清第一次见面，是在小公园里，那时他还不到八岁，正和弟弟沈野一起玩沙子，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正朝他挥手。沈原从小就不擅长和女孩打交道，可这个笑脸盈盈的女孩却让他觉得亲切。他抛下弟弟来到那个女孩身边。
“大家好像都比较喜欢你弟弟呢，真奇怪，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可爱。如果是你那个老祖宗，肯定也会喜欢你的吧。”
她留下了奇怪的话之后便离开了。当时沈原年纪还太小，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等她走远了，便把她忘了，继续玩耍。
再见就是半年多以前，初中二年级下学期。奇怪，她依然还是那个八岁小女孩的模样，一瞬间，小时候的记忆在沈原脑子里复苏，他问道：“外貌不会改变的人，你到底是什么？”
“不如我们来打赌，如果你赢了，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
“赌什么？”
“你擅长什么？”
“好像没什么擅长的。”
“再想想。”
学习成绩中等，体育白痴，没什么特长，沈原想了半天才说：“我煮的面条倒是挺好吃，时不时我家餐馆里的客人还会专门点我煮的面条。”
“面条啊，我非常喜欢，只要是食物我都喜欢！不如这样吧，你来煮一碗面条，如果你的面条能够让我说出‘好吃’这样的评价来，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你看怎么样？”
“万一我煮的面条非常好吃，可你不想告诉我，所以说面条难吃，那我不是很惨？这样一点也不公平。”
“你放心，对待食物，我向来抱着敬畏之心，不会撒谎。而且，没有必要对你这个小屁孩撒谎啊。”
被一个矮自己一截的小不点说这样的话，沈原有些生气，但她绝对不是普通小女孩。
这天下午，沈野在学校踢足球没有回家，爸妈照例在餐馆里，所以沈原便把这个小女孩带回了自己家里，同时还知道了她的名字：木双清。
沈原真的像日本动漫里的那些拼尽全力的小神厨那样，用生命做了一碗面条，木双清吃得连汤也不剩，打了个大大的嗝。
“怎么样？”沈原非常期待地问。
木双清说话之前，沈原发现了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她的头发里钻出两只红色的毛茸茸的耳朵。
“你是狗妖吗？”沈原问。
“怎么看也是狐狸的耳朵吧？”
“那你是狐狸精？”
“算是吧。”
“那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面条确实非常好吃呢，申请再来一碗！”
“应该有更详细的关于你身份的信息吧，上一次见面时，你说到过什么我的老祖宗。”
“这在我的身份范围外，是我的经历，明白吧？”
“这次如果我的面条好吃的话，你准备用什么来交换？要不就告诉我你的经历吧？”
“不行，这是非常私密的事情。不过我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实现一个愿望。”
第二碗面条，当然也赢得了木双清的认同，她问：“那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就算是赢得那个叫姜莱的女孩的注意，我也有办法帮你实现。”
“我才不会让你做这样的事情，就算你做到了，我也会一辈子心里不安。我早就习惯当一个普通的自己。”
“那快说说你的愿望。”
“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实现的愿望，我自己会想办法去实现的。不如，你还是告诉我你的经历吧，这是我最感兴趣的。”
没想到木双清迟疑了，沈原缠了她半天，最后她留下了那块乳白色的石头，又道：“现在我还没考虑清楚，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行不行，以石头为证。”
“这块石头有这样的效力吗？”
“是你某位祖先送给我的东西，对我来说非常珍贵的，好吧。”
沈原嘻嘻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知道为什么你会走进我的生活里。”
“你不过是以为你知道了而已。”
这就是沈原和木双清相识的经过，没有什么传奇色彩，也没有什么斩不断的羁绊，只不过是些生活小插曲。不过，老实说，沈原把木双清当成了朋友，两个人呆在家里，对着两只没了面条的空碗，木双清什么也没说，沈原倒是把自己生活中的烦恼讲了出来。这位狐妖女认识自己的祖先，说不定会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安慰自己几句，或是鼓励，或是帮自己出出主意。当然，这些他想要的东西，他都没有收到。木双清还透露过一个事实，那就是沈氏家族在某个遥远的时代还是名门望族，沈家的宅邸的地址就在现在的清水中学。为此，沈原还专门去过那所贵族学校，想要找到祖先们留下的痕迹，当然他也没有找到。
现在沈原都想起来了，当自己作出决定成为沈野时，曾经想到过会失去木双清这个朋友，不过那时，他不想让沈野消失，同时，也希望体验一种常人难以体验到的生活吧。
细心体贴的沈原，一直平凡地活着，有着光彩夺目的弟弟，他并不嫉妒，他为此而自豪，可是有时候，他还是会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更加独特的个体。
变身成为沈野，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够独特了。现在想来，自己还有些自私。
恢复自己记忆之后，沈原想起了木双清化身成为面具男时，曾经在沈野的房间里，吃过沈原煮的面条，当时因为沈原突然闯进房间里，她藏在了被子里。那时的木双清，多半是因为吃了面条露出狐狸耳朵了吧。自己真是个傻瓜，煮的面条能够让狐狸精现形，不是已经非常独特，非常了不起了吗？
辞别了周赫和风之后，沈原和木双清一起回他的家里。这次他做回了沈原，带木双清来到自己的房间里，倒了两杯橙汁，拿出来一大堆点心，准备细细听木双清讲述她的经历。不过木双清饿极了，一路只是吃吃吃。吃完之后，便把自己摔在了沈原的床上。
“快讲故事吧。”
“我想通了，还是不要告诉你。”
“那这块石头呢？”
“反正是你的某位祖先送给我的，留在你这儿，我也放心。”
沈原一脸无奈，不过还好，现在他总算知道那个“某位祖先”指的是沈思危，他存在于什么年代呢？生活在哪儿？他非常非常喜欢面前的这个妖怪吧，她也肯定非常非常喜欢他，不然不会几次出现在沈原的生活里。
“我最近几年都会住在这个城市里，沈原。”木双清突然说，“这些年来，这个地方变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很多有趣的人与事物在这个地方活动着。我知道你向往不平凡，但你确实不适合成为不平凡的主角，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去见证。”
“太好了！那快介绍一个有趣的人给我认识吧。”
“不要着急，先给我煮碗面条吧。你和你那个老祖宗一样，虽然不擅长烹饪，却能把某一种简单的食物做到极致的美味，天才呐。”
沈原站起身来，来到厨房里煮面条，这次，木双清也跟了过来，说是想要知道沈原煮面条的独门配方。当然，并没有。
正准备把面条放进锅里，突然，从窗户外飞进来一团墨迹一样的东西，直直地钻进了沈原的右手里。沈原扔下勺子抬起手来，那团墨迹慢慢隐去，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不平凡的事物已经找上你了，沈原，欢迎你来到我熟悉的世界。你所盼望的不平凡的朋友，肯定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沈原高兴极了，注意力又回到面条之上。木双清试吃之后，突然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不好吃？”
“比以前的更好吃，不过，不是我熟悉喜欢的那股味道。而且，看来也没有会让我显形的魔力了。”
果然，木双清的耳朵并没有再次出现。沈原靠在椅背上，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因为刚刚那团像墨迹一样的东西吧，有得必有失。”
门口传来了钥匙相互撞击的声音，看来是爸爸或者妈妈回来了。沈原变得紧张起来，不知怎样向父母开口。
“不要担心，只需要做好自己，沈原。”木双清说着，化成一只狐狸，从沈原家的窗口跳了出去。
沈原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门口走去。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迷路三个月之后，总算找到了家。
不会想要成为沈野，或是任何人，只会加倍努力做好自己，才是对沈野最好的纪念。
木双清
幻和影经常对我说，不要随意变回原形，以一只火红色狐狸的形象在城市里跳来跳去，会非常引人注目。毕竟，这儿可不是森林，人多眼杂什么的。这两个家伙明明比我年轻许多，却每次都喜欢用长辈一般的口吻数落叮嘱我，有时候真让我火大。不过有人叮嘱总归还是不错，作为妖怪虽然不能长生不死，但我面对的时光太漫长，即使有珍贵的记忆相伴，还是会感到孤独。
她们俩，是我最好的陪伴。
人类也可以当朋友，但他们的寿命太短暂，只适合偶尔交往，用他们的死亡让自己伤心。伤心有时候也是必要的。所以有时候，我还是想要为某个人类作短暂停留，这次是沈原，上次，我已经不记得是谁了。
而且，看来我真的老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现在，只想呆在我熟悉的这个地方，看着我不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建筑。高科技倒很适合用来打发时间，一切都不会太无聊。
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的事情告诉沈原，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这样做，因为那个叫周赫的念灵有他的记忆，所以说，从始至终，并不是只有我记得。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也要等我离开此世去另一个世界见到那个人，亲自讲给他听。
我看过《聊斋志异》，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成为了志怪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会被怎样记录下来呢？我太讨厌那个婴宁，假惺惺又狠毒，也不喜欢莲香，拉低身份去逢迎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我不想以某种白痴美人的形象出现，倒是希望像《王成》篇里的狐女，因为与王成祖父的一段感情，而敦促王成成就一番事业，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当年，我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呢。
不过记不太清楚了，和他有关的事，印象最深刻的，也就是初相识之时。那天晚上，他打发掉家里其他人，在花园里和我面对面。那时我还年轻，非常非常想要捉弄他，不过他不害怕我，让我觉得有些没意思。
“你要怎样才能停止恶作剧？虽然没对我家造成什么损害，但让我的家人很困扰呐。”他说话时表情很严肃，可能因为从政多年的缘故吧。
“你擅长什么呢？”
他思考了很久，说道：“没什么特别擅长的。”真是个低调谦虚的人，明明擅长读书，脑子也聪明，当着个有好名声的官呢。
“再想想。”我想和他说话。
“倒是特别会做点心。”
“那做给我尝尝，如果真的好吃，那我就考虑离开你们家去找下一个地方玩玩。”
“最好也不要去下一个地方捣乱。”
“不去就不去吧，但你得做出我喜欢的点心来。”
他指着桌子上那盘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什么味道的奇怪点心，说道：“那就请尝尝吧。”那语气倒是自信满满。
有没有人类像我一样，因为一盘点心而对某个人一见倾心呢？这也是作为吃货的我最理想的恋情吧。
过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着我，又不敢问，自己确实是个非常胆小的妖怪。不过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他的记忆里有很多很多我，我的记忆里，也有很多很多他。这样的话，当我们相逢，互相掂量彼此的记忆时，也不会觉得困窘吧。
“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连球衣号都一样，没人能够分出我们俩谁是谁来，想着就觉得非常好玩呐。”沈野不停地在车上动来动去，还哈哈大笑起来。沈原想到小时候，他们和现在一样，总是喜欢穿着一样的衣服，也留着一样的发型，每次和小朋友们捉迷藏，都没有人能分清楚他们。常常有人问他们，甚至包括姜莱，为什么你们会喜欢有人和自己一模一样呢？
“既然长得一样，就该留不一样的发型，穿不一样的衣服展示自己的独特性啊。”姜莱曾说。
不过，沈原和沈野都觉得大家的想法才奇怪，他们希望两个人一模一样，如果有谁发生了变化，两个人都非常不舒服。沈原和沈野，就像同一个人的左半边身体和右半边身体，应该也没有人会喜欢两边身体不一样吧。
和所有双胞胎一样，他们都觉得自己只有半个，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沈野在车上兴致勃勃地讨论下午的战术，计划比赛结束之后去哪儿吃饭，又吃些什么，不过当然，谁都没有计划死亡。
车祸像那些喜欢搞惊喜的恋人一样不期而至，来不及害怕时，身上就受了重重的伤。有人报警吗，有人关心吗？身边有好多模模糊糊的人影，要死了吗？
“啊，沈原，看起来我伤得比较严重呢。”
耳边突然传来沈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世界，他打了个冷战，瞬间变得特别清醒。沈原转过头去，看到沈野满脸是血。沈野朝沈原伸出颤抖的手，沈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有一**上就要离开的感觉，但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沈原，我想送你一件非常好玩的东西，你不能拒绝哦。”
接着，就是一股热浪从沈野的胳膊流向自己，是他把生命留给自己了吗？沈原想说不要，但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股热浪从他的胳膊往上，再往上，停在了他的大脑。真热啊，真想大叫，想要抗争。
和谁抗争，抗争些什么？
从始至终，沈原都非常清醒，看着救护车到来，看着大家把他和沈野搬进车里，看着大夫在车上为昏迷过去的沈原作紧急处理，看着他们无奈地摇头。后来车门打开，他们俩被推进急救室里。他浑身都很疼，可是不想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段记忆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像某个人解释着自己是什么，它称自己为“念灵”，是记忆聚合体，会把人的记忆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沈野没能挺过去，听医生说，在急救车上他就停止了呼吸。沈原想到了，或者说他感觉到了，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就是这样，他感觉到自己也死去了一半。
“你是念灵吗？”沈原说，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告诉他，现在，他的脑子里寄宿着一个记忆聚合体。
“没错。”
“能够改变人的记忆？”
“大概行。”
“可不可以吞噬我的记忆，把沈野的记忆给我。”
“你想变成沈野活下去？”
有什么关系呢？爸妈还没能赶到医院来，自己可以声称自己才是沈野，死去的是沈原。那时，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吧，包括爸妈，反正他们俩向来也分不大清楚自己的这对儿子。而且，自己将会有沈野的记忆，如果性格有些反差，也可以归结为车祸后遗症吧。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心思缜密，冷静得可以去犯罪。可能因为当时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
如果他们俩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那活下去的人应该是沈野。
他这样做了，作为沈野出院，回家，想到了那块石头，还给沈野写了一封类似遗书的信，之后，让念灵吞噬了他的记忆，得到了沈野从八岁开始的记忆，八岁之前的一切，反正也记不太清楚。最重要的是，他还特意让风遗忘掉车祸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现在想想，当时继承了沈野的记忆之后，自己曾经问过风，为什么并没有昏迷，却不记得车祸那几天发生的事情了，风声称自己没有吞噬掉他的记忆，其实是因为，沈原不想让风告诉他这件事情吧。
自己当时都在做些什么呢，父母的话，恐怕早就明白他不是沈野了吧？
那天下午，沈原在厨房里煮面条，妈妈问他是不是想起来了，就是明证。只不过父母恐怕不知道念灵的存在，只当他是车祸受了刺激。
怪不得从车祸之后，家里这几个月都不再有欢笑，不仅仅因为沈野过世的伤痛，也因为沈原这奇怪的行为。车祸后变得越来越像沈原的行为，不是因为对沈原的怀念，而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沈原。
“沈原，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早就想对你说了。另外，我不想吞噬你的任何记忆，所以，把那段有周赫有关的记忆也还给你。”
脑子一阵眩晕，几乎要晕过去，沈原赶紧扶着长椅的扶手，记忆化成画面在他面前上演。
他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个人叫住，转过头发现那就是周赫。当然，那时的他不不认识周赫。周赫把他叫到不远处的一片树丛里，那儿也有和现在坐的类似的长椅。
“能找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你是谁？在说什么呀？找我有什么事？”
“我现在用来掩饰身份的人类名字叫周赫，有这样的外表，当然也有人类的身份，差不多也是一名学生。我已经申请转学到你们的学校去上课，唉，我拥有好几个从来没上过学的寄宿者的记忆，受它们影响太深。”
“寄宿者，这么说来，你脑子里也寄宿着念灵？”
“不对，不对。”他摇了摇头，因为脸上带着笑，嘴巴似乎有一点点歪。“我就是念灵。而且，准确地说，我不是想和你打招呼，而是想和寄宿在你大脑里的念灵打招呼。”
“找我有什么事？”脑子里响起了风的声音，有戒备也有好奇。
“一个让你拥有更自由未来的建议，要不要听一听？”周赫似乎能够听到风说话，有些奇怪，但如果他真的是念灵，和同伴交流应该是小事一桩吧。
“像你这样吗？没有寄宿者，也可以自己活在世界上？”
周赫点了点头。
“我的最后一个寄宿者出现在大概四十年前，她得了绝症离开人世。在她死之前，一直非常努力地帮我寻找到下一个合适的寄宿者，不过，这就像她想找到一个能够让她那个老公幸福的人一样，非常非常困难。不是候选者们不够优秀，而是没有候选者，能够赢得她的放心。所以后来她对我说，干脆以此为契机，让我自己当自己的主人。”
“这么说来，就算离开寄宿者，我也不会消失？”风问。
“据我以前那个主人研究，确实如此，当念灵继承了足够多的记忆，就有一种能够自己凝聚自己的能量，不会变成无意义的记忆碎片而消失，而且，我便是成功的例子。我能听到你说话，也证明，我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类吧？”
“但也不能证明你就是念灵。”沈原说，他对面前的这个人充满了戒备之心。
周赫四下看了看，除了两个散步的老人，身边再也没有其他人。他让沈原和风注意看着他，然后便在他们面前，化成了一堆碎片一样的东西，然后又再次凝聚。
“现在你们相信了吧？怎么样，风，要不要试一试？制造我的那个人，目的是见证历史，制造你的家伙，差不多也有相同的目的吧。”
“看到世界尽头之日。”
“不用携手人类，我们可以和彼此一起，要来吗？”周赫笑着伸开了双臂。
沈原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那时的他还拥有沈野的记忆，千般舍不得陪伴了自己多年的朋友。风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它会同意的吧？以前的自己总是以为风离开了自己就无法生存，现在才明白，于风而言，自己也不是不能舍弃的。
就像沈原一样，那样细心负责的家伙，不是也舍弃自己离开了吗？
不对，现在的话，应该说是沈野吧。那样活力十足的家伙，竟然就随便结束了自己的人生呢，只是一场车祸而已！
“非常荣幸。不过，”风顿了顿，“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处理，再给我几天时间吧，我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这次问的人是沈原。
“马上你就知道了，现在，我得再犯一个同样的错误，吞噬掉和周赫有关的这段记忆。”
太阳穴突突突跳起来，自己在记忆的迷宫里迷路了。
“我观察过你好几天了，你这个家伙不是人类，也不像妖怪，身体里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味，靠近你就像靠近了一大群人，你到底有什么来头？”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传来。
“念灵，找到实体的念灵。”
“就是寄宿在人脑袋里的那种东西？真的能找到实体吗？”
“当然可以，不过花了不少功夫呢。”
“那你缠着沈原有什么目的？”
“你知道他是沈原吗？不过看起来，好像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是沈野。”
“笑话，我的鼻子可不是白长的，早就嗅出来他是沈原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念灵让他和沈野交换了记忆，对吧？不过虽然拥有沈野的记忆，不管怎么活，还是像沈原呐，房间的整洁度，面条，性格，笑起来的样子，完完全全是沈原。我观察过了，他的那对父母，还有住在医院里的那个女孩，其实早就知道这一点，只是在等待着他找回自己。话说，我觉得沈原也应该知道吧，虽然脑子里拥有沈野的记忆，但沈野的记忆也不是从他懂事起便有的，毕竟，念灵不可能从沈野出生时，就寄宿在他脑袋里吧。”
“小时候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所以没能引起注意吧。”这次说话的是风。
“有道理。”周赫的声音。
“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吗？”面具人的声音。
“没有，没有，寄宿在沈原脑袋里的念灵的话非常有道理呀。另外，戴面具的古怪家伙，你是谁？怎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既然你是念灵，告诉你也无所谓，我叫木双清。”
沈原猛地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躺在长椅上，周赫和面具人，站在他面前毫不顾及他的大声说话。
“一个男人叫木双清，笑死人了！”周赫说。
“谁告诉你说我是男人了？”面具人反驳道。
“那也是呢。”
“老祖宗，你这次的伪装还真是够彻底。”沈原一边坐起来一边说。
“你终于想起来了。要是你再不想起来，我也准备忘了你，这样才公平。”
面具男总算取下了自己的面具，出现在沈原面前的简直是自己的复制品，不过木双清的外形很快就改变了，化成一个八岁左右小女孩的模样。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和裤子都显得太大，她丝毫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脱掉了那长长的裤子，把衣服当裙子穿。连男式内裤也脱了，沈原都觉得眼前这一幕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狐妖吗？”周赫问。
木双清点点头，说道：“聪明，你怎么猜到的？”
周赫笑了起来，说道：“我脑子里有一段属于某个离现在非常远的人的记忆，那段记忆里，几乎全都是你，或喜或怒，非常非常美，想来看见你记住你的那个人，肯定非常喜欢你。对了，那个人的名字叫沈思危。”
“应该就是我的某一位祖先吧，双清非常非常仰慕他。”
“笨蛋沈原，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是仰慕，是害怕加讨厌！”
“你骗不了我的。”沈原说。
“你甚至都骗不了你自己。”周赫也跟着起哄。
沈原和周赫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很合拍，无论周赫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沈原都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笑声消失后，沈原严肃地说道：“那怎样才能让风离开我变得自由呢？”
“通过它到达你身体里的方式就行，举起手来，把注意力集中在指尖上，说上一句‘再会’，就能解除我们和人类的契约，它就能找到路。当然不说也行，这只是个仪式，我觉得仪式很重要。”
“没错，其实我知道怎样找到离开你的路线，只是担心离开人类无法生存，但现在，没什么可害怕的了。早就想着要不要自己单独活下去，总算有尝试的勇气。”风说。
沈原照做了，感觉那股热流从脑袋又慢慢地流向了指尖，最后挣脱了他的手指。他看不到风，但可以听到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怎么自己没有发现，风的声音更接近于女孩。
“谢谢你，沈原。”风说。
“是我该说谢谢才对。谢谢你让我体会了三个月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有些荒唐，有些可笑，但这种经历难能可贵。”
“正正经经地道谢，这才是沈原。”木双清说。
“那你要怎样才能变得像周赫一样可以被人看见呢？”沈原既在问风，也在问周赫。
“你放心，我会带着风找到一个独立的身体，一个可以容纳我们记忆的可以受我们控制的身体。”周赫说。
“很期待呢，到了那时，就可以面对面和沈原说话，让沈原看见我了。”风说。
短暂的交谈之后，沈原便和这两个念灵告别。虽然和风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离别还是让沈原有些惆怅，而且，风拥有沈野的记忆，风离开，不代表着沈野的存活下来一部分，也跟着离开了吗？
“我说，沈原，既然难过的话，那干脆就自己打造一个念灵嘛，我相信巫咒师们会有办法。那样你的记忆也能见证很多世事了，什么世界将尽之时。”
沈原摇摇头拒绝了，说道：“双清老祖宗，你不是会帮我见证一切吗？”
“我可活不了那么久。”
“我也不需要见证到世界将尽之时，看看我的人生就足够了。”
“沈原就是非常容易满足，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沈原掏出口袋里的乳白色石头，在木双清面前晃了晃，说道：“怎么样，你是不是准备换回自己的这块石头？”
沈原和木双清第一次见面，是在小公园里，那时他还不到八岁，正和弟弟沈野一起玩沙子，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正朝他挥手。沈原从小就不擅长和女孩打交道，可这个笑脸盈盈的女孩却让他觉得亲切。他抛下弟弟来到那个女孩身边。
“大家好像都比较喜欢你弟弟呢，真奇怪，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可爱。如果是你那个老祖宗，肯定也会喜欢你的吧。”
她留下了奇怪的话之后便离开了。当时沈原年纪还太小，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等她走远了，便把她忘了，继续玩耍。
再见就是半年多以前，初中二年级下学期。奇怪，她依然还是那个八岁小女孩的模样，一瞬间，小时候的记忆在沈原脑子里复苏，他问道：“外貌不会改变的人，你到底是什么？”
“不如我们来打赌，如果你赢了，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
“赌什么？”
“你擅长什么？”
“好像没什么擅长的。”
“再想想。”
学习成绩中等，体育白痴，没什么特长，沈原想了半天才说：“我煮的面条倒是挺好吃，时不时我家餐馆里的客人还会专门点我煮的面条。”
“面条啊，我非常喜欢，只要是食物我都喜欢！不如这样吧，你来煮一碗面条，如果你的面条能够让我说出‘好吃’这样的评价来，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你看怎么样？”
“万一我煮的面条非常好吃，可你不想告诉我，所以说面条难吃，那我不是很惨？这样一点也不公平。”
“你放心，对待食物，我向来抱着敬畏之心，不会撒谎。而且，没有必要对你这个小屁孩撒谎啊。”
被一个矮自己一截的小不点说这样的话，沈原有些生气，但她绝对不是普通小女孩。
这天下午，沈野在学校踢足球没有回家，爸妈照例在餐馆里，所以沈原便把这个小女孩带回了自己家里，同时还知道了她的名字：木双清。
沈原真的像日本动漫里的那些拼尽全力的小神厨那样，用生命做了一碗面条，木双清吃得连汤也不剩，打了个大大的嗝。
“怎么样？”沈原非常期待地问。
木双清说话之前，沈原发现了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她的头发里钻出两只红色的毛茸茸的耳朵。
“你是狗妖吗？”沈原问。
“怎么看也是狐狸的耳朵吧？”
“那你是狐狸精？”
“算是吧。”
“那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面条确实非常好吃呢，申请再来一碗！”
“应该有更详细的关于你身份的信息吧，上一次见面时，你说到过什么我的老祖宗。”
“这在我的身份范围外，是我的经历，明白吧？”
“这次如果我的面条好吃的话，你准备用什么来交换？要不就告诉我你的经历吧？”
“不行，这是非常私密的事情。不过我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实现一个愿望。”
第二碗面条，当然也赢得了木双清的认同，她问：“那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就算是赢得那个叫姜莱的女孩的注意，我也有办法帮你实现。”
“我才不会让你做这样的事情，就算你做到了，我也会一辈子心里不安。我早就习惯当一个普通的自己。”
“那快说说你的愿望。”
“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实现的愿望，我自己会想办法去实现的。不如，你还是告诉我你的经历吧，这是我最感兴趣的。”
没想到木双清迟疑了，沈原缠了她半天，最后她留下了那块乳白色的石头，又道：“现在我还没考虑清楚，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行不行，以石头为证。”
“这块石头有这样的效力吗？”
“是你某位祖先送给我的东西，对我来说非常珍贵的，好吧。”
沈原嘻嘻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知道为什么你会走进我的生活里。”
“你不过是以为你知道了而已。”
这就是沈原和木双清相识的经过，没有什么传奇色彩，也没有什么斩不断的羁绊，只不过是些生活小插曲。不过，老实说，沈原把木双清当成了朋友，两个人呆在家里，对着两只没了面条的空碗，木双清什么也没说，沈原倒是把自己生活中的烦恼讲了出来。这位狐妖女认识自己的祖先，说不定会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安慰自己几句，或是鼓励，或是帮自己出出主意。当然，这些他想要的东西，他都没有收到。木双清还透露过一个事实，那就是沈氏家族在某个遥远的时代还是名门望族，沈家的宅邸的地址就在现在的清水中学。为此，沈原还专门去过那所贵族学校，想要找到祖先们留下的痕迹，当然他也没有找到。
现在沈原都想起来了，当自己作出决定成为沈野时，曾经想到过会失去木双清这个朋友，不过那时，他不想让沈野消失，同时，也希望体验一种常人难以体验到的生活吧。
细心体贴的沈原，一直平凡地活着，有着光彩夺目的弟弟，他并不嫉妒，他为此而自豪，可是有时候，他还是会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更加独特的个体。
变身成为沈野，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够独特了。现在想来，自己还有些自私。
恢复自己记忆之后，沈原想起了木双清化身成为面具男时，曾经在沈野的房间里，吃过沈原煮的面条，当时因为沈原突然闯进房间里，她藏在了被子里。那时的木双清，多半是因为吃了面条露出狐狸耳朵了吧。自己真是个傻瓜，煮的面条能够让狐狸精现形，不是已经非常独特，非常了不起了吗？
辞别了周赫和风之后，沈原和木双清一起回他的家里。这次他做回了沈原，带木双清来到自己的房间里，倒了两杯橙汁，拿出来一大堆点心，准备细细听木双清讲述她的经历。不过木双清饿极了，一路只是吃吃吃。吃完之后，便把自己摔在了沈原的床上。
“快讲故事吧。”
“我想通了，还是不要告诉你。”
“那这块石头呢？”
“反正是你的某位祖先送给我的，留在你这儿，我也放心。”
沈原一脸无奈，不过还好，现在他总算知道那个“某位祖先”指的是沈思危，他存在于什么年代呢？生活在哪儿？他非常非常喜欢面前的这个妖怪吧，她也肯定非常非常喜欢他，不然不会几次出现在沈原的生活里。
“我最近几年都会住在这个城市里，沈原。”木双清突然说，“这些年来，这个地方变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很多有趣的人与事物在这个地方活动着。我知道你向往不平凡，但你确实不适合成为不平凡的主角，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去见证。”
“太好了！那快介绍一个有趣的人给我认识吧。”
“不要着急，先给我煮碗面条吧。你和你那个老祖宗一样，虽然不擅长烹饪，却能把某一种简单的食物做到极致的美味，天才呐。”
沈原站起身来，来到厨房里煮面条，这次，木双清也跟了过来，说是想要知道沈原煮面条的独门配方。当然，并没有。
正准备把面条放进锅里，突然，从窗户外飞进来一团墨迹一样的东西，直直地钻进了沈原的右手里。沈原扔下勺子抬起手来，那团墨迹慢慢隐去，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不平凡的事物已经找上你了，沈原，欢迎你来到我熟悉的世界。你所盼望的不平凡的朋友，肯定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沈原高兴极了，注意力又回到面条之上。木双清试吃之后，突然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不好吃？”
“比以前的更好吃，不过，不是我熟悉喜欢的那股味道。而且，看来也没有会让我显形的魔力了。”
果然，木双清的耳朵并没有再次出现。沈原靠在椅背上，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因为刚刚那团像墨迹一样的东西吧，有得必有失。”
门口传来了钥匙相互撞击的声音，看来是爸爸或者妈妈回来了。沈原变得紧张起来，不知怎样向父母开口。
“不要担心，只需要做好自己，沈原。”木双清说着，化成一只狐狸，从沈原家的窗口跳了出去。
沈原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门口走去。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迷路三个月之后，总算找到了家。
不会想要成为沈野，或是任何人，只会加倍努力做好自己，才是对沈野最好的纪念。
木双清
幻和影经常对我说，不要随意变回原形，以一只火红色狐狸的形象在城市里跳来跳去，会非常引人注目。毕竟，这儿可不是森林，人多眼杂什么的。这两个家伙明明比我年轻许多，却每次都喜欢用长辈一般的口吻数落叮嘱我，有时候真让我火大。不过有人叮嘱总归还是不错，作为妖怪虽然不能长生不死，但我面对的时光太漫长，即使有珍贵的记忆相伴，还是会感到孤独。
她们俩，是我最好的陪伴。
人类也可以当朋友，但他们的寿命太短暂，只适合偶尔交往，用他们的死亡让自己伤心。伤心有时候也是必要的。所以有时候，我还是想要为某个人类作短暂停留，这次是沈原，上次，我已经不记得是谁了。
而且，看来我真的老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现在，只想呆在我熟悉的这个地方，看着我不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建筑。高科技倒很适合用来打发时间，一切都不会太无聊。
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的事情告诉沈原，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这样做，因为那个叫周赫的念灵有他的记忆，所以说，从始至终，并不是只有我记得。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也要等我离开此世去另一个世界见到那个人，亲自讲给他听。
我看过《聊斋志异》，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成为了志怪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会被怎样记录下来呢？我太讨厌那个婴宁，假惺惺又狠毒，也不喜欢莲香，拉低身份去逢迎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我不想以某种白痴美人的形象出现，倒是希望像《王成》篇里的狐女，因为与王成祖父的一段感情，而敦促王成成就一番事业，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当年，我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呢。
不过记不太清楚了，和他有关的事，印象最深刻的，也就是初相识之时。那天晚上，他打发掉家里其他人，在花园里和我面对面。那时我还年轻，非常非常想要捉弄他，不过他不害怕我，让我觉得有些没意思。
“你要怎样才能停止恶作剧？虽然没对我家造成什么损害，但让我的家人很困扰呐。”他说话时表情很严肃，可能因为从政多年的缘故吧。
“你擅长什么呢？”
他思考了很久，说道：“没什么特别擅长的。”真是个低调谦虚的人，明明擅长读书，脑子也聪明，当着个有好名声的官呢。
“再想想。”我想和他说话。
“倒是特别会做点心。”
“那做给我尝尝，如果真的好吃，那我就考虑离开你们家去找下一个地方玩玩。”
“最好也不要去下一个地方捣乱。”
“不去就不去吧，但你得做出我喜欢的点心来。”
他指着桌子上那盘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什么味道的奇怪点心，说道：“那就请尝尝吧。”那语气倒是自信满满。
有没有人类像我一样，因为一盘点心而对某个人一见倾心呢？这也是作为吃货的我最理想的恋情吧。
过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着我，又不敢问，自己确实是个非常胆小的妖怪。不过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他的记忆里有很多很多我，我的记忆里，也有很多很多他。这样的话，当我们相逢，互相掂量彼此的记忆时，也不会觉得困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