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同尘：
费尽心机打听别人的故事，你难道不觉得自己非常恶心吗？从朋友口中得知你的故事征集令后，我就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你了。怎么样，是不是被我的朋友吓了一跳？明天还敢再和我见面吗？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间，不见不散。
透明人
早上起床时查看邮箱，便看到了透明人留给我的信，不，应该是战书，老妈没教过我怎么逃避，我只能应战。午间休息时分，我在校门口等待许诺，约好和他一起去找我的那位朋友，没想到只有朱利安来了。
“告诉你三个消息，第一，今天早晨醒来之后，许诺又成了眼里心里只有李映的讨厌家伙，而且这次把你忘得非常彻底；第二，李映这次月考成为了全年级第一名，而原来一直考第一名的那个女生却嚷嚷着，自己的试卷答案，像是完全和别人的答案换了，当然，字迹还是属于她的，另外，听那些女生的议论可知，平常李映的成绩都在百名以后，属于中等；第三，本来准备去看看得了第一名的李映有什么反应时，第一感觉是她不在教室里，找了半天才发现她，又发现她的那些同学几乎都当她不在教室里，开始羡慕地谈论着她的成绩来。我有一种感觉――”
“李映的存在越来越弱了？”
朱利安点点头，说道：“她用某一种方式，完完全全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改变了身边的人对她的态度，可她自己却慢慢地竟然等同于不存在了。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现在，更得去找我的朋友啦。他是个见多识广的巫咒师，肯定知道李映被什么怪异的东西缠上了。”
童夜深住在一栋居民楼的小阁楼里，额头上总是青着一块，因为阁楼房顶太矮老是撞着头。我把李映的情况告诉他之后，他便开始翻找起那叠起来厚度超过一米的《妖怪见闻录》，那几本书是他家世世代代与怪力乱神打交道的记录，和我家的故事记录册有些相像，但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还是我家的书更有意义，因为他们的记录册像是史书，语言平淡。午间休息时间有限，他让我下午或是明天再来。这个死板的老爷爷排斥一切现代科技产品，至今都没有用过手机。
因为下午放学后还得去见透明人，可我又急于知道关于李映的事，所以只好翘掉两节课，当我以为自己正悄悄地离开教室里，可以感觉到我们班的班长陈路非，正向我投来两束如利箭一样的目光。班长大人最反感的事情就是翘课了。
童夜深已经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对我说道：“据你的描述，那个女孩遇到的可能是平衡不倒翁。”
“这是什么怪物？”
“顾名思义，长得像不倒翁，上尖下圆，像鸡蛋那样。它们非常擅长保持平衡，认为做出选择就会打破平衡，所以非常不喜欢做出选择。因此，它们经常会在十字路口迷路，因为无法选择根据哪条道路前进。据记载，在普通的岔路口它们也会迷路，但不如十字路口多见，因为十字路口的选择实在太多了吧。有时候大家经过十字路口时会看到它们，它们便会跟着那个人，我们看不到它，但它确实始终在那个人身边，甚至可以说和那个人融为一体。它能够帮助那个被自己寄宿的人实现很多愿望，但保持平衡的思想时刻围绕着它们，所以这种愿望的实现，必然要有拿出来交换的东西。”
童夜深停下来，以电影中慢动作那样的速度喝着面前的茶，故意卖关子，这个老头子总是喜欢这样子捉弄人。
“会是什么东西？”
“存在的真实感。你想想，如果你能轻松实现心中的想法，不像普通人那样受到限制，不需要付出辛苦的劳动，那样的超越常人的存在方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被寄宿的人，也会慢慢变得不存在。我的祖先曾经遇到过被平衡不倒翁寄宿的人，其结果是，那个人完完全全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也就是说，那个人可能还像以前那样吃饭睡觉工作，但我们看不到，摸不到，甚至也感受不到那个人，就像不存在一样。”
如果李映遇到的是平衡不倒翁，那等待着她的，会不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呢？我和朱利安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家人把她忘在酒店里，同学们像她不在教室里那样议论着她，这些，是不是都是她消失的前兆呢？她知道自己的结局吗？
“有没有摆脱平衡不倒翁的方法？”
“当然有。”
离开童夜深的家之前，他叫住了我，说道：“今天下午你和那个金发幽灵谈到了许诺，这么说来你已经见过他了？”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
“同尘，你是个非常独立有主见，不需要别人操心的女孩，有时候有没有想过，收集故事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应该找人分担一下呢？”
……
“许诺，那个男孩我也见过，他非常关心你呢。”
童夜深什么时候和许诺见过面？现在也没功夫打听那么多了，我得去见李映，偏偏这时，那个透明人又来凑热闹。
等等，透明人吗？被周围的人忽视，却想办法得到了大家的关注，如果真是如此――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茶馆见那个透明人。
轻风吹来掀起门帘，我抬头一看发现是许诺，有些小小的吃惊，但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现在的他应该会跟着李映一起来才对。接着李映就进来了，许诺轻轻握着她的手，帮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映搞的鬼，看到许诺对她这样温柔，还是让我心中火大。
一，二，三，深呼吸，微笑，不动怒，好的，我不能输给她，非常好。
“这就是你要见的朋友吗？”许诺看着我问，一脸淡然，没有温柔也没有微笑，看来他确实彻底把我忘了。
“没错，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有些小心事要和她分享，许诺你先回去吧。”
许诺对她点头微笑，说道：“好的，等会儿打电话联系我，我来接你，晚上一起去吃晚餐。”
两个人眼神对视，我无事可做，只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道：“秀恩爱，死得快。秀恩爱，死得快。秀恩爱，死得快……”
许诺一离开茶馆，李映就收起了笑容，说道：“你看到我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我猜到你就是那个透明人了。写那封邮件给我，是因为许诺的原因讨厌我，不过其实也透露了真实的你的一些情况吧。帮助你的非人类存在物，我也知道了，你知道吗，即使是现在，与你面对面，我都有些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坐在我面前，为了让许诺彻底把我忘记，你交换了不少自己的真实存在感吧？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怎样？”
“你会消失，会一个人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少吓唬人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想尽量表现得严肃一点，真诚一点。从我对李映的各方面了解中可以看出来，她非常非常敏感，非常非常喜欢误解别人的好意。
我的眼神和表情，看来非常具有说服力，慢慢地，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动摇了。这时，李映的手机响了，她凌厉的眼神变得温和，看来打电话来的人是许诺。
“喂――”她拖长了声音说，像任何沉浸在恋爱幸福里的小女生。
我听不到许诺都说了些什么，但她的表情变得僵硬可怕起来，几乎是把电话摔在了桌子上，接着她又猛地抓起电话站起来，冷冷地说：“我们到外面去谈。”
她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肯定是刚刚许诺说了些什么会刺激到她的话来。我也匆匆来到柜台前找老板结账。她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名叫秦臻。
“没等到你要等待的人吗？”她问。
“刚刚她已经来过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又走了。”
“来过了吗？”她皱着眉头想。
这茶馆向来生意萧条，每次上这儿来，我都担心再也没有下次光临的机会。而且，老板向来目光敏锐，记忆力超群，怎么可能没看到？
“是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孩，不是特别漂亮，但看着还挺舒服。”
“好像是有这样一个女孩来过，不过真奇怪，好像完全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了。可能是年纪大了。”
越来越透明了吗？透明人，你不害怕吗？
跟在李映的身后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子，竟然来到了一个安静可怕得可以拍恐怖片的小公园里。她总算停下来，转过头来看着我，如果不是我足够坚强，她的目光就可以把我杀死千百次。接着，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美工刀，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刚刚许诺来电话了，你知道他在电话里说什么了吗？”
“不知道，他说什么都没关系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平复她的情绪。
“他告诉我，离开茶馆后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他应该认识你，他说忘记某个朋友让他心里非常不好受。为什么会这样？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获得了现在得到的关注和幸福，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就能把它摧毁？！除了你，还有林练和姐姐，为什么你们总能成为大家的中心，为什么你们总能让我关心在乎的人只看着你们？！”
李映几乎冲我大叫，她失控了。我承认自己现在非常害怕，但又不敢转身逃跑，她手上有武器，而且，她可以把伤口转移在我身上。说起来，我能跑到哪儿去呢？
“这么说来，你知道自己付出的代价会是什么？”
“当然知道，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不是以故事记录人自居吗？难道没有遇到不同选择的人？你觉得怎样的生命才有意义呢？平平淡淡地走过漫长的一生，还是把所有的生命力集中在短暂的时间内，然后死去？我不怕死，只怕有一天发现自己根本没活过！可为什么，你要让我最后的一点幸福时光也失去了呢？”
“其实只要你去争取，也会有属于你的一切。而且，难道只有拥有想要的一切的人生，才真正有意义吗？因为有些事情让你痛苦，所以就没有存在于你生命中的价值吗？痛苦，它也代表一半的你！”
“歪理！这不过是拥有一切的人自以为是的想法！”
“拥有一切的人，虽然原因不同，不是也会有自己的痛苦吗？况且，我根本就没能拥有一切，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完整的家，你难道不知道，我多么羡慕像你一样生活在圆满家庭中的人吗？”我突然想到了更多，“况且，让所有的一切照你的想法进行下去，你就不觉得痛苦，不觉得空虚吗？”
突然之间，李映变得异乎寻常地冷静，她举起了美工刀。
“知道我为什么学习画画吗？都是为了与许诺离得更近。能够和他做同样的事情，感觉就像呆在他身边一样。这么多年，我一直远远地看着他，渴望被他发现。现在我才明白，学习画画还有个更大的好处，能更熟练地使用刀子，知道人体的大概结构，能够更准确地带给你痛苦。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对吧？你和林练谈过，所以，不用我先向你解释，你也知道接下来的恐怖吧？”
这个家伙，完全就没听我所说的话嘛。被别人忽视的同时，也习惯性地忽视别人与自己相左的意见，是这个家伙的强项吧。
奇怪，我明明不害怕，可突然之间，恐惧占据了我的心，我感觉不仅是自己，整个世界都在跟着我一起发抖，同时，我发现李映的身体变得有些轻飘飘，有些透明。这个家伙又在运用什么奇怪的能力让我感到害怕吗？话说，那个什么平衡不倒翁，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非常想骂人，却不是时候。一旦走进了那个只有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眼前的路就会越来发挥窄，就会越走越痛苦，她必须要出来，才能明白这个世界虽然不尽如人意，也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差。我得想办法帮到她，不过现在怕得要死，该怎么办呢？为了寻找故事，为了更好地与拥有故事的人交谈，妈妈曾经教我我不少技巧，可是该死，怎么现在全都忘记了呢？
如果是妈妈面对这样的一个对手，她会怎么做呢？
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的美工刀已经划向了自己的手腕，当然，我的右手腕上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流了出来，真是触目惊心。我还是报警比较好吧？不过，报警的话，会不会在警察到来之前，我就已经因为遍体鳞伤而晕死过去了呢？那个时候更加没办法阻止李映了，甚至有可能到了那个时候，李映已经完完全全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把目光从流血的手腕上移开。
“如果真的要通过伤害我才能让你感到舒服，请你不要拿刀割自己，把刀给我，让我自己来。”
“不仅仅是刀呢，这些你也都要自己来吗？”
她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掏出了剪刀、叉子、修眉刀、订书机，甚至还有一把匕首，她的包简直就是小型武器收纳盒啊。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看过的小说中的某一位女孩子，她为某种原因失去了体重，因为担心别人发现这个秘密，同时也担心没有体重的她会受到伤害，她也随身携带着众多的武器。故事里那个女孩因为什么失去体重了呢？好像因为无法接受家庭破裂带来的痛苦吧。李映呢，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什么，是大家对她的忽视吗？过去我不认识她，也不了解她所经历的一切，是怎样的忽视，让她决定走上这样的路？还是说，只是她把那些忽视给无限制地放大了？
忽视放大，痛苦也会放大。
我该怎么做呢？看着那堆明晃晃的武器，我有些犹豫了。这个时候还是古话说得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点点头，伸手想要拿过那些武器。
顾同尘，这可是关键时候，不要表现出一丝丝害怕，一丝丝对李映的不满。很好，只要我拿过了这些武器，说不定她就会信任我，说不定她会改变主意。
我在赌博啊。
但我却没有什么能够输得起的东西，我的一切都在面前这个人的掌控之中。突然之间觉得，在我和她之间连着细细的线，线头在她的手上，我是她的提线木偶。这种被控制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这时，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虎啸，我的心一沉，又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拦在我和李映之间的，当然是麻虎，而且它面朝着李映摆起了攻击的架势。由此看来，它到这儿的目的是帮助或者说保护我，而不是李映。许诺那个家伙又随便想起什么来了？可不可以不要总在关键的时刻刺激李映呐。
“同尘，快跑。”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够逃往的地方。”我想到了自己在超市悠闲购物时出现的自杀似的伤口，不管到了哪里，李映都能找到我。但恐怕很快我们就找不到她了。
感觉像有草叶割破我的脸，摸一摸，当然能感觉到脸上的伤口，她又开始以自残的方式伤害我了。伤口接二连三地出现，再出现，感觉自己像是正被凌迟处死呢。果然，人的忍耐与控制力都是有限的，一刀刀下去，我心底里想要帮助李映的想法一点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愤怒。
“你这样的怪胎，怪不得得不到许诺和大家的爱！”我说出了这样无可挽回的话来，她肯定会杀死我的吧（如果不倒翁的能力可以做到的话）。
浑身都疼，偏偏意识又非常清楚。我看到麻虎上前去一口咬住了李映那正拿着美工刀的手臂，美工刀掉在地上，同时，我的胳膊上也出现了好几个齿印。
“小麻同学，麻烦你不要帮倒忙呐。”
我只好自己上前去，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和麻虎一起夺走武器。美工刀和修眉刀成功缴获，这时，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李映！”
许诺的声音传来，我和李映几乎同时停止了动作。我看着他，见他眉头紧皱，他又想起来了吗？在许诺旁边，当然还有朱利安。
好在他做出了和麻虎不一样的选择，来到了李映身边，他掰开了我那只拉着李映胳膊的左手，同时轻轻地夺走她手中的武器，看来没有想起我来，觉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请你不要伤害她。就算我不认识她，她也是个无辜的人啊。”
“这么说来你还是认识她？”
“有一点点熟悉，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的人是你。”
李映笑了，看来局面得到了控制，不过她的身体几乎呈现为半透明状态，像飘在一旁的朱利安。不对，即使是朱利安，也比她有更强的存在感。还来得及吗？许诺知道事实的真相吗？他会帮忙劝说李映吗？
“假话！”
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真想掐死这声音的主人。我们大家都开始寻找起声音的主人来。
“全部都是假话罢了。麻虎的出现，不就暴露一切了吗？”
我这才发现，面前的李映的嘴巴一张一合，是她在说话吗？面对面都听不出来呢。
她甩开许诺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不过离开我们几步远，我就发现自己的目光很难把她和周围的景物区分出来，她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穿的什么衣服呢？想不起来，长相更加不清楚。
“所以你为什么把麻虎叫过来啊？”我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我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你，这让我非常非常害怕，我想我心底里无论如何也不想舍弃关于你的记忆。”
“她也舍弃过你一次，你们俩两清，正好可以重新开始。”麻虎说。
“我们得赶快找到她。”
得在还来得及之前。
注意力集中于笔端，想像自己化成了一滴墨，拼命用这支巨型毛笔写下了“李映”两个字，字化成一团墨，又散开，像一只只小中的蝴蝶飞走，去寻找全市里所有名叫李映的人。我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软在床上，每次运用这样的能力后，都觉得非常累，看来我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而且，现在浑身是伤呢。因为用力过猛，手腕又流血了，弄脏了被子，会被奶奶骂吧。
许诺和朱利安还在四处寻找着李映，我得到特许能够休息，他们会随时向我汇报寻找的结果。连一向粗心的奶奶，也注意到我伤得不轻，嚷嚷着要送我去医院。我摇了摇头。
“不行，我要等墨迹飞回来，而且看来今晚还有很多事情，我可不想把自己包得像个木乃伊，明天再去吧。”
“跟你那个不负责任的妈妈一样。”
“我的身体向来棒棒的，没关系。”
她不再强求我，点点头说：“那不要死了啊。”
奶奶想得也太远了。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为一个不擅长表达的人，对我表示的关心。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向来认为，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是无私的，没有心头，测不清深度，难道还能分出对谁更好一点吗？在多子女家庭中，真的会出现那种父母严重偏心的情况吗？为什么呀，无论哪一个，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吗？
我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天依然很暗，本以为自己可能睡了好几个小时，打开手机看了看，竟然不到九点，看来我只小睡了一会儿，但感觉自己满血复活。有些墨迹飞了回来，乖乖地把自己拍在了速写本上，我便得到了很多个关于李映的消息。许诺和朱利安也来到我家里，跟他们俩一起的，还有林练，她手里捧着包围得很精致的点心，是她妈妈准备的，她想送给李映。
“仔细想想，才感觉伤害我时，李映心底里也非常痛苦，身为朋友应该做的事情是安慰她，开导她，帮她找到正确的方向，而不是一直冷落对方，等着她来向我道歉。李映可不是会主动道歉的人，当朋友这么多年，我连这点都忘了呢。本来想拿蛋糕找她，和她和好，尽量帮她，李映本性善良，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来，她一定有非常难以说出口的理由。这些天来，我竟然都没有为她考虑过！”
“你简直是女神。”我由衷地感叹道。
我们开始在各个可能出现李映的地方寻找，因为情况紧急，我又叫来的自己的朋友木双清和她的两个跟班幻和影。双清是狐妖，幻和影的本体是两团火，她们的行动能力都比人类要强得多。另外我们的伙伴还有麻虎。
很快我们便找遍了小墨迹们找到的所有李映，但没有我们需要的李映。
会不会出现了最可怕的情况？
我能感觉得到，我的同伴们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我们都觉得，一旦说出来这个想法恐怕就会成为事实。大家迈着沉重的脚步准备回我家再商量一下时，麻虎说道：“那个丫头如果能看到现在的场景就好了。明明任性又古怪的要死，却依然有一群朋友关心着她。”
“不是古怪任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无所谓好与坏。”我说。
如果她真的消失了，说不定此刻就在我们身边，只不过我们看不到罢了。可如果她已经消失，就算看到了，又还有什么用呢？
“我得走了，许诺。”麻虎突然又说。
“为什么？”
“还要问为什么吗？你的恐惧应该消失了吧，没有恐惧作为媒介，我呆在你身边的立场会非常奇怪呢。你想起来了吧？”
许诺歪着头想了想，又点点头，目光转向我，依然深情而温柔，如果此刻他向我表白，我肯定会答应吧，不管朱利安会不会大吵，不管李映会不会突然再给我几刀。
“再也忘不了了，就像和同尘相识的日子，都浓缩在了此刻，所有的爱意，也都在此刻最为强烈。”
算是表白吗？还是不算吧。
“会不会是你们的那个朋友，把记忆还给许诺了呢？反正运用那个平衡不倒翁的力量，可以拿走一切，也可以还回来呀。”木双清说。
“说不定，她真的在这儿呢。”林练说，“我能感觉得到。”
她的目光望向对面那片黑乎乎的树丛，我们也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同一个地方。她在吗？我反正是感觉不到。
“干脆放手一搏吧。同尘，你知道摆脱平衡不倒翁的方法吗？”木双清又问。她表情非常严肃，又是一位活了很久的妖怪，说的话不由得不让人信服。
“我知道。”
“可能你们的朋友并不知道呢，所以如果她真的在这儿，你就把方法告诉她，如果她按照这个方法做，说不定还有一丝挽回的机会，说不定她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濒临消失而已。”
童夜深说过，因为平衡不倒翁不擅长作选择和决定，所以它只会听从被它寄宿的人做出的任何决定，也不会反对。所以要想摆脱它，只要把它带到某一个十字路口，让它不要再跟着自己，找不到该选择哪条路的它，就只能再次在十字路口苦苦思索。
“这样的话，不是就有其他的人会遇到它吗？”林练问。
“难道你想消灭它不成？普通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而且，小姑娘，对于这个世界，你还缺乏了解。”木双清说，“平衡不倒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但利用这种力量的，却是人啊。你们那个朋友也真傻，其实，哪有克服不了的呢？难道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着这样子痛苦的人吗？沈原以前也和她差不多，不过现在，他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沈原是木双清的朋友，身为狐妖的双清，似乎和沈原的某位祖先有过一段孽缘，所以非常关心沈原。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沈原虽然不是特别喜欢说话，便却是个相当开朗的人，
“沈原吗？不可能吧？”我说。
“有什么不可能，到现在，他的性格也都属于内向型，不过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才找到了和自己的不足周旋的好办法。那个丫头，如果你还在这儿的话，我想要告诉你一个道理，活得和别人，或者说和大家期望中的理想人生一样，只能说明你和大家一样，活得千篇一律，并不能证明你的人生就是有价值的。你们也好好记着我所说的话，这是一千多的妖生智慧啊。同尘，把我的话一个字也不改动地记下来吧，值得后世所有人铭记。”
“明白，老妖怪大人。”
因为我们看不到李映，甚至根本就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我们身边，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按照我们所说的去做，我们只能等待。身上的伤结了疤，还是很丑，但总有痊愈的一天，人心也是一样，经过伤痛之后就会变得更加坚强。
因为我不是清水中学的学生，所以很多事情，我都只是听许诺和林练说起。缺席学校生活一段时间后，慢慢地，大家产生了好像李映有来过学校这样的感觉，再慢慢地，时不时有人能够看到她。她又慢慢回到我们的世界中了吧，总有一天会完全回来。我还没有见到过她，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但如果我能看到她，倒是有一句话非常想和她说。
两个星期后，下午回到家里，照例查看我的邮件，没想到邮箱里竟然出现了“透明人”的信：
寻找故事的人：
见信如面。
谢谢你愿意倾听我的故事，请原谅我的所作所为。我到现在也不是特别喜欢你，不太明白你们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有道理，但我会尽量试试，只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带着痛苦的话，说不定也能得到想要的关注。完全没有信心，但还是谢谢你。
透明人
我马上就写了回信：
亲爱的透明人：
愿一切安好。
完全不用向我道歉，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啊。
顾同尘
想不到还应该写些什么话了，心意传达到了就行。
费尽心机打听别人的故事，你难道不觉得自己非常恶心吗？从朋友口中得知你的故事征集令后，我就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你了。怎么样，是不是被我的朋友吓了一跳？明天还敢再和我见面吗？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间，不见不散。
透明人
早上起床时查看邮箱，便看到了透明人留给我的信，不，应该是战书，老妈没教过我怎么逃避，我只能应战。午间休息时分，我在校门口等待许诺，约好和他一起去找我的那位朋友，没想到只有朱利安来了。
“告诉你三个消息，第一，今天早晨醒来之后，许诺又成了眼里心里只有李映的讨厌家伙，而且这次把你忘得非常彻底；第二，李映这次月考成为了全年级第一名，而原来一直考第一名的那个女生却嚷嚷着，自己的试卷答案，像是完全和别人的答案换了，当然，字迹还是属于她的，另外，听那些女生的议论可知，平常李映的成绩都在百名以后，属于中等；第三，本来准备去看看得了第一名的李映有什么反应时，第一感觉是她不在教室里，找了半天才发现她，又发现她的那些同学几乎都当她不在教室里，开始羡慕地谈论着她的成绩来。我有一种感觉――”
“李映的存在越来越弱了？”
朱利安点点头，说道：“她用某一种方式，完完全全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改变了身边的人对她的态度，可她自己却慢慢地竟然等同于不存在了。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现在，更得去找我的朋友啦。他是个见多识广的巫咒师，肯定知道李映被什么怪异的东西缠上了。”
童夜深住在一栋居民楼的小阁楼里，额头上总是青着一块，因为阁楼房顶太矮老是撞着头。我把李映的情况告诉他之后，他便开始翻找起那叠起来厚度超过一米的《妖怪见闻录》，那几本书是他家世世代代与怪力乱神打交道的记录，和我家的故事记录册有些相像，但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还是我家的书更有意义，因为他们的记录册像是史书，语言平淡。午间休息时间有限，他让我下午或是明天再来。这个死板的老爷爷排斥一切现代科技产品，至今都没有用过手机。
因为下午放学后还得去见透明人，可我又急于知道关于李映的事，所以只好翘掉两节课，当我以为自己正悄悄地离开教室里，可以感觉到我们班的班长陈路非，正向我投来两束如利箭一样的目光。班长大人最反感的事情就是翘课了。
童夜深已经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对我说道：“据你的描述，那个女孩遇到的可能是平衡不倒翁。”
“这是什么怪物？”
“顾名思义，长得像不倒翁，上尖下圆，像鸡蛋那样。它们非常擅长保持平衡，认为做出选择就会打破平衡，所以非常不喜欢做出选择。因此，它们经常会在十字路口迷路，因为无法选择根据哪条道路前进。据记载，在普通的岔路口它们也会迷路，但不如十字路口多见，因为十字路口的选择实在太多了吧。有时候大家经过十字路口时会看到它们，它们便会跟着那个人，我们看不到它，但它确实始终在那个人身边，甚至可以说和那个人融为一体。它能够帮助那个被自己寄宿的人实现很多愿望，但保持平衡的思想时刻围绕着它们，所以这种愿望的实现，必然要有拿出来交换的东西。”
童夜深停下来，以电影中慢动作那样的速度喝着面前的茶，故意卖关子，这个老头子总是喜欢这样子捉弄人。
“会是什么东西？”
“存在的真实感。你想想，如果你能轻松实现心中的想法，不像普通人那样受到限制，不需要付出辛苦的劳动，那样的超越常人的存在方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被寄宿的人，也会慢慢变得不存在。我的祖先曾经遇到过被平衡不倒翁寄宿的人，其结果是，那个人完完全全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也就是说，那个人可能还像以前那样吃饭睡觉工作，但我们看不到，摸不到，甚至也感受不到那个人，就像不存在一样。”
如果李映遇到的是平衡不倒翁，那等待着她的，会不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呢？我和朱利安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家人把她忘在酒店里，同学们像她不在教室里那样议论着她，这些，是不是都是她消失的前兆呢？她知道自己的结局吗？
“有没有摆脱平衡不倒翁的方法？”
“当然有。”
离开童夜深的家之前，他叫住了我，说道：“今天下午你和那个金发幽灵谈到了许诺，这么说来你已经见过他了？”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
“同尘，你是个非常独立有主见，不需要别人操心的女孩，有时候有没有想过，收集故事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应该找人分担一下呢？”
……
“许诺，那个男孩我也见过，他非常关心你呢。”
童夜深什么时候和许诺见过面？现在也没功夫打听那么多了，我得去见李映，偏偏这时，那个透明人又来凑热闹。
等等，透明人吗？被周围的人忽视，却想办法得到了大家的关注，如果真是如此――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茶馆见那个透明人。
轻风吹来掀起门帘，我抬头一看发现是许诺，有些小小的吃惊，但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现在的他应该会跟着李映一起来才对。接着李映就进来了，许诺轻轻握着她的手，帮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映搞的鬼，看到许诺对她这样温柔，还是让我心中火大。
一，二，三，深呼吸，微笑，不动怒，好的，我不能输给她，非常好。
“这就是你要见的朋友吗？”许诺看着我问，一脸淡然，没有温柔也没有微笑，看来他确实彻底把我忘了。
“没错，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有些小心事要和她分享，许诺你先回去吧。”
许诺对她点头微笑，说道：“好的，等会儿打电话联系我，我来接你，晚上一起去吃晚餐。”
两个人眼神对视，我无事可做，只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道：“秀恩爱，死得快。秀恩爱，死得快。秀恩爱，死得快……”
许诺一离开茶馆，李映就收起了笑容，说道：“你看到我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我猜到你就是那个透明人了。写那封邮件给我，是因为许诺的原因讨厌我，不过其实也透露了真实的你的一些情况吧。帮助你的非人类存在物，我也知道了，你知道吗，即使是现在，与你面对面，我都有些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坐在我面前，为了让许诺彻底把我忘记，你交换了不少自己的真实存在感吧？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怎样？”
“你会消失，会一个人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少吓唬人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想尽量表现得严肃一点，真诚一点。从我对李映的各方面了解中可以看出来，她非常非常敏感，非常非常喜欢误解别人的好意。
我的眼神和表情，看来非常具有说服力，慢慢地，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动摇了。这时，李映的手机响了，她凌厉的眼神变得温和，看来打电话来的人是许诺。
“喂――”她拖长了声音说，像任何沉浸在恋爱幸福里的小女生。
我听不到许诺都说了些什么，但她的表情变得僵硬可怕起来，几乎是把电话摔在了桌子上，接着她又猛地抓起电话站起来，冷冷地说：“我们到外面去谈。”
她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肯定是刚刚许诺说了些什么会刺激到她的话来。我也匆匆来到柜台前找老板结账。她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名叫秦臻。
“没等到你要等待的人吗？”她问。
“刚刚她已经来过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又走了。”
“来过了吗？”她皱着眉头想。
这茶馆向来生意萧条，每次上这儿来，我都担心再也没有下次光临的机会。而且，老板向来目光敏锐，记忆力超群，怎么可能没看到？
“是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孩，不是特别漂亮，但看着还挺舒服。”
“好像是有这样一个女孩来过，不过真奇怪，好像完全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了。可能是年纪大了。”
越来越透明了吗？透明人，你不害怕吗？
跟在李映的身后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子，竟然来到了一个安静可怕得可以拍恐怖片的小公园里。她总算停下来，转过头来看着我，如果不是我足够坚强，她的目光就可以把我杀死千百次。接着，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美工刀，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刚刚许诺来电话了，你知道他在电话里说什么了吗？”
“不知道，他说什么都没关系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平复她的情绪。
“他告诉我，离开茶馆后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他应该认识你，他说忘记某个朋友让他心里非常不好受。为什么会这样？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获得了现在得到的关注和幸福，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就能把它摧毁？！除了你，还有林练和姐姐，为什么你们总能成为大家的中心，为什么你们总能让我关心在乎的人只看着你们？！”
李映几乎冲我大叫，她失控了。我承认自己现在非常害怕，但又不敢转身逃跑，她手上有武器，而且，她可以把伤口转移在我身上。说起来，我能跑到哪儿去呢？
“这么说来，你知道自己付出的代价会是什么？”
“当然知道，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不是以故事记录人自居吗？难道没有遇到不同选择的人？你觉得怎样的生命才有意义呢？平平淡淡地走过漫长的一生，还是把所有的生命力集中在短暂的时间内，然后死去？我不怕死，只怕有一天发现自己根本没活过！可为什么，你要让我最后的一点幸福时光也失去了呢？”
“其实只要你去争取，也会有属于你的一切。而且，难道只有拥有想要的一切的人生，才真正有意义吗？因为有些事情让你痛苦，所以就没有存在于你生命中的价值吗？痛苦，它也代表一半的你！”
“歪理！这不过是拥有一切的人自以为是的想法！”
“拥有一切的人，虽然原因不同，不是也会有自己的痛苦吗？况且，我根本就没能拥有一切，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完整的家，你难道不知道，我多么羡慕像你一样生活在圆满家庭中的人吗？”我突然想到了更多，“况且，让所有的一切照你的想法进行下去，你就不觉得痛苦，不觉得空虚吗？”
突然之间，李映变得异乎寻常地冷静，她举起了美工刀。
“知道我为什么学习画画吗？都是为了与许诺离得更近。能够和他做同样的事情，感觉就像呆在他身边一样。这么多年，我一直远远地看着他，渴望被他发现。现在我才明白，学习画画还有个更大的好处，能更熟练地使用刀子，知道人体的大概结构，能够更准确地带给你痛苦。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对吧？你和林练谈过，所以，不用我先向你解释，你也知道接下来的恐怖吧？”
这个家伙，完全就没听我所说的话嘛。被别人忽视的同时，也习惯性地忽视别人与自己相左的意见，是这个家伙的强项吧。
奇怪，我明明不害怕，可突然之间，恐惧占据了我的心，我感觉不仅是自己，整个世界都在跟着我一起发抖，同时，我发现李映的身体变得有些轻飘飘，有些透明。这个家伙又在运用什么奇怪的能力让我感到害怕吗？话说，那个什么平衡不倒翁，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非常想骂人，却不是时候。一旦走进了那个只有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眼前的路就会越来发挥窄，就会越走越痛苦，她必须要出来，才能明白这个世界虽然不尽如人意，也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差。我得想办法帮到她，不过现在怕得要死，该怎么办呢？为了寻找故事，为了更好地与拥有故事的人交谈，妈妈曾经教我我不少技巧，可是该死，怎么现在全都忘记了呢？
如果是妈妈面对这样的一个对手，她会怎么做呢？
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的美工刀已经划向了自己的手腕，当然，我的右手腕上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流了出来，真是触目惊心。我还是报警比较好吧？不过，报警的话，会不会在警察到来之前，我就已经因为遍体鳞伤而晕死过去了呢？那个时候更加没办法阻止李映了，甚至有可能到了那个时候，李映已经完完全全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把目光从流血的手腕上移开。
“如果真的要通过伤害我才能让你感到舒服，请你不要拿刀割自己，把刀给我，让我自己来。”
“不仅仅是刀呢，这些你也都要自己来吗？”
她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掏出了剪刀、叉子、修眉刀、订书机，甚至还有一把匕首，她的包简直就是小型武器收纳盒啊。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看过的小说中的某一位女孩子，她为某种原因失去了体重，因为担心别人发现这个秘密，同时也担心没有体重的她会受到伤害，她也随身携带着众多的武器。故事里那个女孩因为什么失去体重了呢？好像因为无法接受家庭破裂带来的痛苦吧。李映呢，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什么，是大家对她的忽视吗？过去我不认识她，也不了解她所经历的一切，是怎样的忽视，让她决定走上这样的路？还是说，只是她把那些忽视给无限制地放大了？
忽视放大，痛苦也会放大。
我该怎么做呢？看着那堆明晃晃的武器，我有些犹豫了。这个时候还是古话说得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点点头，伸手想要拿过那些武器。
顾同尘，这可是关键时候，不要表现出一丝丝害怕，一丝丝对李映的不满。很好，只要我拿过了这些武器，说不定她就会信任我，说不定她会改变主意。
我在赌博啊。
但我却没有什么能够输得起的东西，我的一切都在面前这个人的掌控之中。突然之间觉得，在我和她之间连着细细的线，线头在她的手上，我是她的提线木偶。这种被控制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这时，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虎啸，我的心一沉，又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拦在我和李映之间的，当然是麻虎，而且它面朝着李映摆起了攻击的架势。由此看来，它到这儿的目的是帮助或者说保护我，而不是李映。许诺那个家伙又随便想起什么来了？可不可以不要总在关键的时刻刺激李映呐。
“同尘，快跑。”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够逃往的地方。”我想到了自己在超市悠闲购物时出现的自杀似的伤口，不管到了哪里，李映都能找到我。但恐怕很快我们就找不到她了。
感觉像有草叶割破我的脸，摸一摸，当然能感觉到脸上的伤口，她又开始以自残的方式伤害我了。伤口接二连三地出现，再出现，感觉自己像是正被凌迟处死呢。果然，人的忍耐与控制力都是有限的，一刀刀下去，我心底里想要帮助李映的想法一点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愤怒。
“你这样的怪胎，怪不得得不到许诺和大家的爱！”我说出了这样无可挽回的话来，她肯定会杀死我的吧（如果不倒翁的能力可以做到的话）。
浑身都疼，偏偏意识又非常清楚。我看到麻虎上前去一口咬住了李映那正拿着美工刀的手臂，美工刀掉在地上，同时，我的胳膊上也出现了好几个齿印。
“小麻同学，麻烦你不要帮倒忙呐。”
我只好自己上前去，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和麻虎一起夺走武器。美工刀和修眉刀成功缴获，这时，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李映！”
许诺的声音传来，我和李映几乎同时停止了动作。我看着他，见他眉头紧皱，他又想起来了吗？在许诺旁边，当然还有朱利安。
好在他做出了和麻虎不一样的选择，来到了李映身边，他掰开了我那只拉着李映胳膊的左手，同时轻轻地夺走她手中的武器，看来没有想起我来，觉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请你不要伤害她。就算我不认识她，她也是个无辜的人啊。”
“这么说来你还是认识她？”
“有一点点熟悉，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的人是你。”
李映笑了，看来局面得到了控制，不过她的身体几乎呈现为半透明状态，像飘在一旁的朱利安。不对，即使是朱利安，也比她有更强的存在感。还来得及吗？许诺知道事实的真相吗？他会帮忙劝说李映吗？
“假话！”
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真想掐死这声音的主人。我们大家都开始寻找起声音的主人来。
“全部都是假话罢了。麻虎的出现，不就暴露一切了吗？”
我这才发现，面前的李映的嘴巴一张一合，是她在说话吗？面对面都听不出来呢。
她甩开许诺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不过离开我们几步远，我就发现自己的目光很难把她和周围的景物区分出来，她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穿的什么衣服呢？想不起来，长相更加不清楚。
“所以你为什么把麻虎叫过来啊？”我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我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你，这让我非常非常害怕，我想我心底里无论如何也不想舍弃关于你的记忆。”
“她也舍弃过你一次，你们俩两清，正好可以重新开始。”麻虎说。
“我们得赶快找到她。”
得在还来得及之前。
注意力集中于笔端，想像自己化成了一滴墨，拼命用这支巨型毛笔写下了“李映”两个字，字化成一团墨，又散开，像一只只小中的蝴蝶飞走，去寻找全市里所有名叫李映的人。我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软在床上，每次运用这样的能力后，都觉得非常累，看来我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而且，现在浑身是伤呢。因为用力过猛，手腕又流血了，弄脏了被子，会被奶奶骂吧。
许诺和朱利安还在四处寻找着李映，我得到特许能够休息，他们会随时向我汇报寻找的结果。连一向粗心的奶奶，也注意到我伤得不轻，嚷嚷着要送我去医院。我摇了摇头。
“不行，我要等墨迹飞回来，而且看来今晚还有很多事情，我可不想把自己包得像个木乃伊，明天再去吧。”
“跟你那个不负责任的妈妈一样。”
“我的身体向来棒棒的，没关系。”
她不再强求我，点点头说：“那不要死了啊。”
奶奶想得也太远了。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为一个不擅长表达的人，对我表示的关心。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向来认为，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是无私的，没有心头，测不清深度，难道还能分出对谁更好一点吗？在多子女家庭中，真的会出现那种父母严重偏心的情况吗？为什么呀，无论哪一个，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吗？
我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天依然很暗，本以为自己可能睡了好几个小时，打开手机看了看，竟然不到九点，看来我只小睡了一会儿，但感觉自己满血复活。有些墨迹飞了回来，乖乖地把自己拍在了速写本上，我便得到了很多个关于李映的消息。许诺和朱利安也来到我家里，跟他们俩一起的，还有林练，她手里捧着包围得很精致的点心，是她妈妈准备的，她想送给李映。
“仔细想想，才感觉伤害我时，李映心底里也非常痛苦，身为朋友应该做的事情是安慰她，开导她，帮她找到正确的方向，而不是一直冷落对方，等着她来向我道歉。李映可不是会主动道歉的人，当朋友这么多年，我连这点都忘了呢。本来想拿蛋糕找她，和她和好，尽量帮她，李映本性善良，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来，她一定有非常难以说出口的理由。这些天来，我竟然都没有为她考虑过！”
“你简直是女神。”我由衷地感叹道。
我们开始在各个可能出现李映的地方寻找，因为情况紧急，我又叫来的自己的朋友木双清和她的两个跟班幻和影。双清是狐妖，幻和影的本体是两团火，她们的行动能力都比人类要强得多。另外我们的伙伴还有麻虎。
很快我们便找遍了小墨迹们找到的所有李映，但没有我们需要的李映。
会不会出现了最可怕的情况？
我能感觉得到，我的同伴们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我们都觉得，一旦说出来这个想法恐怕就会成为事实。大家迈着沉重的脚步准备回我家再商量一下时，麻虎说道：“那个丫头如果能看到现在的场景就好了。明明任性又古怪的要死，却依然有一群朋友关心着她。”
“不是古怪任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无所谓好与坏。”我说。
如果她真的消失了，说不定此刻就在我们身边，只不过我们看不到罢了。可如果她已经消失，就算看到了，又还有什么用呢？
“我得走了，许诺。”麻虎突然又说。
“为什么？”
“还要问为什么吗？你的恐惧应该消失了吧，没有恐惧作为媒介，我呆在你身边的立场会非常奇怪呢。你想起来了吧？”
许诺歪着头想了想，又点点头，目光转向我，依然深情而温柔，如果此刻他向我表白，我肯定会答应吧，不管朱利安会不会大吵，不管李映会不会突然再给我几刀。
“再也忘不了了，就像和同尘相识的日子，都浓缩在了此刻，所有的爱意，也都在此刻最为强烈。”
算是表白吗？还是不算吧。
“会不会是你们的那个朋友，把记忆还给许诺了呢？反正运用那个平衡不倒翁的力量，可以拿走一切，也可以还回来呀。”木双清说。
“说不定，她真的在这儿呢。”林练说，“我能感觉得到。”
她的目光望向对面那片黑乎乎的树丛，我们也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同一个地方。她在吗？我反正是感觉不到。
“干脆放手一搏吧。同尘，你知道摆脱平衡不倒翁的方法吗？”木双清又问。她表情非常严肃，又是一位活了很久的妖怪，说的话不由得不让人信服。
“我知道。”
“可能你们的朋友并不知道呢，所以如果她真的在这儿，你就把方法告诉她，如果她按照这个方法做，说不定还有一丝挽回的机会，说不定她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濒临消失而已。”
童夜深说过，因为平衡不倒翁不擅长作选择和决定，所以它只会听从被它寄宿的人做出的任何决定，也不会反对。所以要想摆脱它，只要把它带到某一个十字路口，让它不要再跟着自己，找不到该选择哪条路的它，就只能再次在十字路口苦苦思索。
“这样的话，不是就有其他的人会遇到它吗？”林练问。
“难道你想消灭它不成？普通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而且，小姑娘，对于这个世界，你还缺乏了解。”木双清说，“平衡不倒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但利用这种力量的，却是人啊。你们那个朋友也真傻，其实，哪有克服不了的呢？难道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着这样子痛苦的人吗？沈原以前也和她差不多，不过现在，他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沈原是木双清的朋友，身为狐妖的双清，似乎和沈原的某位祖先有过一段孽缘，所以非常关心沈原。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沈原虽然不是特别喜欢说话，便却是个相当开朗的人，
“沈原吗？不可能吧？”我说。
“有什么不可能，到现在，他的性格也都属于内向型，不过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才找到了和自己的不足周旋的好办法。那个丫头，如果你还在这儿的话，我想要告诉你一个道理，活得和别人，或者说和大家期望中的理想人生一样，只能说明你和大家一样，活得千篇一律，并不能证明你的人生就是有价值的。你们也好好记着我所说的话，这是一千多的妖生智慧啊。同尘，把我的话一个字也不改动地记下来吧，值得后世所有人铭记。”
“明白，老妖怪大人。”
因为我们看不到李映，甚至根本就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我们身边，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按照我们所说的去做，我们只能等待。身上的伤结了疤，还是很丑，但总有痊愈的一天，人心也是一样，经过伤痛之后就会变得更加坚强。
因为我不是清水中学的学生，所以很多事情，我都只是听许诺和林练说起。缺席学校生活一段时间后，慢慢地，大家产生了好像李映有来过学校这样的感觉，再慢慢地，时不时有人能够看到她。她又慢慢回到我们的世界中了吧，总有一天会完全回来。我还没有见到过她，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但如果我能看到她，倒是有一句话非常想和她说。
两个星期后，下午回到家里，照例查看我的邮件，没想到邮箱里竟然出现了“透明人”的信：
寻找故事的人：
见信如面。
谢谢你愿意倾听我的故事，请原谅我的所作所为。我到现在也不是特别喜欢你，不太明白你们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有道理，但我会尽量试试，只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带着痛苦的话，说不定也能得到想要的关注。完全没有信心，但还是谢谢你。
透明人
我马上就写了回信：
亲爱的透明人：
愿一切安好。
完全不用向我道歉，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啊。
顾同尘
想不到还应该写些什么话了，心意传达到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