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泽老师。您,你这个评价未免太高了点儿吧?无论如何,这也仅是局部争先的一招,那步一路立是妙,但对职业棋手而言,只要认真去算,总还是能算出来的”听到藤泽俊雅的评论,中山典之非常惊讶,按照宫本小百合的描述,王一飞在现场观战时只是随手摆了这么一步,其后并没有更深入的分析,所以应当只是一种感觉,他是否真把这里的变化全部算清都不好说,怎么能和明确将后续招法全摆出来的小林芳美相提并论?

    “呵呵,你说的没错,那么如果没有小林的提示,你在不动棋子的情况下算清这里的变化大概需要多少时间?”藤泽俊雅笑笑问道。

    “呃,七八分钟吧”中山典之想了想答道。

    “嗯,我和估计的也差不多,那你们呢?”藤泽俊雅又向其他年轻棋手问道。

    “六分钟”,“七分钟”。“五分钟吧”,年轻棋手们纷纷答道。

    “呵呵,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如此复杂的地方,居然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算清楚,了不起,了不起,呵呵,换我这个老头子来计算,恐怕最少也得需要十分钟吧。”藤泽俊雅笑了。

    屋里的人们也都笑了,藤泽俊雅的这句话虽然玩笑的成分居多,谁要当成真的,那才真成了玩笑。

    “藤泽老师,您不要担心,十分钟已经很快了,别人不清楚,至少我做不到。”宫本小百合表情非常认真地说道,看样子似乎是想安慰藤泽俊雅。

    “哈哈,你这个小姑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藤泽俊雅哑然而笑。

    “刚才没看表,估计芳美用了大概三分钟左右,计算度之快的确令人赞叹。不过话说回来,哪怕用的时间再短,不一样也得花点儿时间吗?而且在实战中,对手如果走出这样一招,又有多少人气合之下马上断上去呢?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各有个的看法,统一不了,可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黑棋这样拖先后,若果不能断的话,白棋并没有很好的下一步?下扳和白棋的退不甘心,向上拐的话右边白阵开拆距离太窄,不够充分,拖先呢?以后黑棋的压先手意味很浓,大体只能退,如此断点自动消失,中腹隐约成势,是黑棋子效相当充分的一局,由此反推白棋上一次的碰应该是稍有问题的一手,其意图大概是想先手限制黑棋在下边的开拆好点,使之价值将低,然后抢占左上挂角这全局最大的一手。实战中,黑棋的立是厚实的本手,形状不错,也是非常漂亮的一手,不过被白棋如愿抢到左上的挂角。布局度就嫌慢了一些,宫本君,你觉得呢?”藤泽俊雅继续分析道。

    “嗯,是的。对局的时候,我觉得碰和立的交换黑棋整体变厚,并没有便宜可言,所以就下了下立,现在看来的确是有些缓,不如上扳来的积极。”宫本武雄点头说道,藤泽俊雅的布局功夫独步天下,有前五十手天下一品之称,其对局面的解读常有出人意料的华丽构思,即使如他这样已经可以被称为一流的高手也深感佩服,

    “呵,言归正传,王一飞在提出扳然后拖先时是否把接下来的变化全部算清,他没有说,我们也不能胡猜,不过这至少说明他认为这一招是可行的,或者说,即便被白棋断后接下来的对杀不行,他也不是没有退路——白棋断,黑棋向上单退,避其锋芒,接下来白棋只能去吃边路黑子,黑棋先手立一下延长一气后拆边再抢一个大场,回过头来再看,白棋吃住边路实空虽大,但黑棋连抢两处大场。左边这块黑棋棋形虽然有点薄,但白棋自身也有气紧的毛病,直接冲击有可能形成打劫,负担也非常沉重。所以从全局来看,黑棋步调奇快,阵势严谨,是简明优势的局面。因此,刚才我根本没有去算边路的对杀,马上就否定了断的下法。”藤泽俊雅说出自已对棋局的独到见解,这个见解让围观的年轻棋手们连连点头。

    “啊,藤泽老师,您好过份呀!人家都低着脑袋拼命计算,您倒好,就这么两步给打啦!”宫本小百合气道。还说什么十分钟算不出来,却原来是根本没有去算,这不是在耍人玩吗?

    “呵呵,没办法,你们年轻人多活动活动脑筋有好处,我这样的老人家要是也象你们那样下棋,非得给累死不可,当然是怎么简明怎么下了。”藤泽俊雅笑道。

    “小百合,别所说,藤泽老师那叫境界。叫大局观,不明白就好好学,不要再让人家笑话了。”见妹妹说得越来越不象话,好好的研讨会被她搞得倒象在说相声,宫本武雄马上教训道。

    见哥哥的脸真的板了起来,宫本小百合调皮地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便也不再说话。

    下围棋,计算是根本,简单的说,就是能够清楚知道自已每往棋盘上落下一个子后会对棋局产生怎样的具体后果。比如说黑棋走在这,白棋就必须走在那里,或者黑棋走在那里,白棋就必须要走在这里等等,之所以是根本,是因为一个人如果能清楚地算清每一步棋,那么这个人就肯定输不了了,因为他已经能够预见到可能生的不利结果而提前规避了。但是,十九路棋盘很大,按照宋朝沈括老先生的计算方法,将棋盘上的每个点设定为黑、白、空三种状态,围棋的变化数是三的三百六十一次方,约为十的一百七十二次万,用沈老先生的说说,就是连书‘万’字四十三,那么这个数字有多大呢?形象的比喻,假如每秒种棋盘上出现一个变化,那么从人类诞生那天起直到人类灭亡日或许都摆不完,所以围棋才有“千古无同局”之说。

    所以,尽管从理论上讲,围棋的变化是一个有穷数,肯定是能够算清楚的,但是在现实中,却总会有算也算不清楚的地方,而在布局阶段,棋盘上的棋子越少,存在的变数越多,算不清楚的时候也就越多。

    那么算不清楚的时候就不算了吗?当然还是要算,只不过这种算和具体你下这里,我下那里的硬算不同,而是一种纯粹感觉上的计算。打个比方,空白棋盘时,棋盘上有三百六十一个空白点,理论上就存在三百六十一个选择,而在职业棋手眼中,诸如一、一位,一、二位之类的着手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所以完全用不着去考虑,他们所需要计算的,通常只是四个角那十几种占角方式。当然,这个例子举得有些过于生硬,无法完全体现高手和低手思维方式之间的差别,不过有一点相信很多人都能明白:高水平棋手因为水平高,眼光高,常常凭感觉就能迅将棋局的关键处找到,而不必象低水平棋手那样把必须每个地方的变化都要算清(实际很可能是越算越糊涂)才能做出选择。

    所以,藤泽俊雅没有象在做的大多数年轻棋手那样热衷于复杂计算,想在复杂的攻杀中将对手一举击倒,而是大度地放弃局部小利,将视线投向外侧辽阔的世界,而这就是境界的体现,也是他‘前五十步天下一’豪言的所在。

    “真是漂亮的一招,藤泽老师,今天我又学了一招。太感谢您了。”宫本武雄教训完妹妹,转回来向藤泽俊雅低头感谢。

    “呵呵,没什么,我这也是从王一飞这一招中看到的。说实话,当白棋碰上来的时候,我的一感也是立下去不给借劲儿,黑棋扳后再守角的下法摆出后,我才现这步棋的厉害,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是王一飞的想法才让我产生后边的构思。可惜,不知王一飞随后的构思是否也是如此,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位中国少年的棋才真的是很可怕。”藤泽俊雅先是笑笑,随后慨然叹道。

    “很可怕?藤泽老师,您的构思很漂亮,黑棋的确是优势,不过即使这样,离分出胜负还早得很远吧?”中山典之现在承认扳后拖先的招法是成立的,但却不同意王一飞的棋力极强的这种判断,他总认为,这只是那位少年棋手随手一摆的结果,后边招法则是这里的棋手自已想出来的,王一飞未必就想到了这么多。

    “呵呵,离分出胜负是还早的很,不过能够在观战的瞬间有局部争先抢占大场的想法,这本身就是棋材的表现。至于后面的计算,有了这样的感觉,即便没有走出单退继续抢先的招法,难道还会算不清局部对杀的变化吗?我去过中国许多次,也见过中国式的训练方法,在那种训练方法下,培养出来的棋手计算力都是非常可怕的。王一飞现在不过才十三岁,这个年纪的少年棋手计算攻杀即使比不了一流高手,但也绝不是能够小觑的。而这一扳的感觉,唉,连我也不能不表示赞叹。小林呀,从年纪上看,你以后在世界赛场上的竞争对手,这个王一飞肯定是最危险的一位,你可要多多努力,千万不要输给他呀。”藤泽俊雅语中心长地叮嘱着,凭着棋手直觉的本能,他已经感受到来自异国天才少年的威胁。

    “藤泽老师,请您放心,王一飞很强,这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但不论他怎么样的强,我都有信心战胜他,就象六年前的那样。因为,和他对阵,我代表的是日本少年一代,我不会输,也绝不能输!”挺起胸膛,小林芳美大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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