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飞确实是跑了。

    很显然。那几个人是闲的没事拿自已开心,自已一张嘴,再怎么能说也斗不过人家好几张嘴,正所谓檀公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趁着这几位一时内哄自家人打自家人的机会快跑,等他们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可就晚了。

    该去哪里呢?

    站在对局研究室的门口,王一飞挠了挠脑袋:现在回去肯定不行,可不回去,自已又去哪里呆着呢?宫本武雄和李永铉这盘棋的胜负虽然已无悬念,但接下去还有十几处小官子要收,半目胜负的棋,肯定要下到收完单官,如此算起来还得等至少十来分钟,难道就这样傻呆呆的站在门口当门神爷?

    王一飞才没那么笨呢。

    随便逛逛好了,五洲酒店这么大,自已只进了三个房间,反正暂时也没什么事情,逛一逛,十几分钟那还不是说过去就过去。

    打定主意,王一飞离开研究室,先到对局室。顺着围在门口的人群缝隙往里张望,两位对局者果然还在不慌不忙地落子,充分利用着每一次六十秒钟。

    真是顽强呀。

    王一飞心里想到。

    信马由缰,王一飞开始在酒店的十五层闲逛,酒店楼道的墙壁上挂着不少装饰用的工艺品,花鸟鱼虫,风景山色,各种各样,看起来倒也是赏心悦目。

    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中,王一飞便远离了赛场,前边一处拐弯,转过去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附近是繁华的街道,再远处则是一片新建楼盘,一辆塔吊正在工作之中,将一根足有十五六米长的钢梁送向楼顶,一位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挥动双手指挥吊车工的操作,远远望去,就好象一只小小的昆虫想要飞起。

    落地窗前有一道银色护栏,护栏的高度大约在一米四左右,敬业的服务生将护栏擦得是锃明瓦亮,如果表面不是曲线,完全可以当成镜子来用。

    而在这道护栏前,此时正有一个人倚kao在上边,西装革履。穿着非常正式,左手托着腮,右手伸在护栏上,食指、中指、无名指,无意识地轻轻弹动着。

    “咦?是谁这么有兴致,没事儿跑到这里看对面工地施工?不会也是象自已一样闲的没事儿自已给自已找乐吧?”王一飞好奇心起,轻手轻脚kao了过去,他想看看什么人和他一样无聊。

    王一飞的动作虽然小心,但还是被那个人现了,也没回头,“别费劲儿了,又没拿着隐身草,演哑剧呀。”那个人说道。

    “呃,嘿嘿”,被人家叫破,王一飞愣了一下儿,心说这个人难道长了后眼,背对着自已也能知道自已的动作?再仔细一看,却原来是落地窗的玻璃出卖了自已,自已的影子此时不正映在上面吗?

    既然被叫破了,也就没必要偷偷摸摸的了。王一飞来到护栏边抬头一看,这位欣赏风景的人却原来是曹灿。

    “咦,曹老师,您怎么在这儿呀?”王一飞奇怪问道。

    “呵,没什么,散散心。”曹灿笑笑答道。

    “散心?应该是比赛输了,心情不好吧。”王一飞想到。

    今天比赛的胜者可以进入决赛,后天和另一盘棋的胜者争夺春兰杯冠军,即使没有夺冠那也是亚军,眼看机会就在自已跟前,结果转眼便成了一场空,谁心里大概也不会好受吧?所谓胜亦欣然,败亦可喜,这种话只是把棋道视为修心养性,陶冶情操的文人墨客理想的画面,对职业棋手而言,这种理想之中的情况,大概也只能在退役以后才可以体会到吧?

    “您今天这盘棋前半盘挥其实挺好的,就是左下角应得太急了一些,如果先守一步,其实还是白棋优势。”王一飞不懂得如何安慰别人,只能按照自已的理解开解道。

    曹灿收回望向远边的视线,低头看了王一飞一眼,脸上1ou出一丝笑意,“呵呵,谢谢你,我没事儿。”

    一位在职业赛场厮杀十数年,现在国内排名高居一位的高手居然会被一位十几岁的少年来劝解安慰,曹灿心里感到有些滑稽。不过显然,王一飞完全出于好意,虽说效果不佳,但这比客套的官样文章让人舒服多了。

    “真的?嘿嘿,我还以为您会难受很久呢。上次在围乙联赛一轮输给蔡老师,我连着两天都没睡好,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盘棋失误的地方,后来还是教练还有队长他们开导,我才慢慢恢复过来。您这么短时间就能恢复,真是太厉害了!”王一飞信以为真,钦佩的向曹灿说道。

    “呵呵,厉害什么,要说厉害,我觉得还是你更厉害。记得我一次参加职业比赛的时候,对手是一位上海籍棋手,比我大三岁,当时的实力,应该是他比我稍强那么一点点,比赛进行的很艰难,到官子阶段,双方的差距只有一目半,收着收着,他走出一了步疑问手。如果我应对正确,抢先逆收一个两目官子,我的形势肯定大优,当时我的心情那叫一个兴奋,连拿棋子的手指都在抖。”曹灿笑道。

    “那后来呢?”王一飞好奇问道。原来,不只是自已对进入职业棋坛一盘棋记忆深刻,别的棋手其实也是一样,就如现在的曹灿,那盘棋到现在估计怎么也得有十来年了,而且这盘棋以当时对局双方的年纪和名气,都不可能是非常重要的比赛。而曹灿此时提起竟然如数家珍,连每一招,每一式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见那盘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呵,我当时算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把应手,还有随后收官的进程都算清楚了,肯定自已只要走对了,就能以至少三目的优势取胜。但是,我万也没想到乐极生悲,脑子里光惦记着那决定最后胜负的绝妙手筋,没有先打一步走过门儿,直接就把棋子放到那个位置,结果被人家硬逃出来,反把我的三颗子吃了进去。唉,那盘棋输得叫个冤啊!”曹灿叹道,显然,虽然事隔多年,那手棋一直还留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而且看样子,即使再过十年,他也一样不会忘记。

    “啊?!怎么会?”王一飞听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想到,曹灿刚出道的时候也犯过这么初级的错误,这可比自已那盘棋输的冤多了。

    “呵,什么怎么会?生就是生了。当时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了,本来那几步棋早就在脑子里摆好了,真到落子的时候,却不知怎么回事儿,整个人就象魔怔了,一边心里叮嘱着自已要小心,要小心,千万不要走错了,千万不要走错了,结果偏偏就是走错了。”曹灿笑道。

    “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再后来呢?”王一飞脸上1ou出同情的表情,明明一盘赢棋。不是因为水平不到走不出来,而是因为简单的错觉失去,这种输棋的方法,大概是棋手最痛苦,最难以接受的吧?

    “呵,后来,还能怎样,落子无悔,总不成跟人家说‘对不起,刚才是我一时眼花走错了,咱们重来好不好?’吧。”曹灿笑道。

    “嘿嘿,那倒也是。那您当时是不是非常后悔,非常难过?”挠了挠脑袋,王一飞笑笑问道。

    “呵呵,说实话,当时根本就没有后悔的感觉,因为整个人都僵了,那颗子刚落到盘上,手指刚刚离开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意识到自已走错了,一刹那,我就觉得有人拿一把大榔头在我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把里边什么东西都给打没影子,只觉得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想,什么都不能想,接下来的招法,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应接。唉,真的是太惨了。”曹灿长叹一声。

    “噢,那受到这样的打击,您是多长时间才恢复过来的呢?”王一飞关心问道。

    “一个星期。在那一个星期,无论作什么事儿,那个棋形一直就在眼前晃,吃饭时,睡觉时,看电视时,总之,人只要闲下来有一点点空,那个棋形就会蹦出来。而为了不让自已受到这样的影响,那段时间,我几乎成了训练人,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学习研究上,刻苦之程度,连教练都劝我要悠着点儿,别把身体搞坏了,他哪儿知道,我之所以那样刻苦训练,其实不是为了尽快提高自已的实力,而是在用负荷的训练麻醉自已,逃避输棋带来的痛苦。”曹灿答道,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苦笑,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年少气盛,争强好胜的时候。

    “噢,是这样。呵呵,曹老师,当时您怎么不和您的教练说一下,让他帮助您调整心理呢?”王一飞好奇问道。

    “这个,一来,当时年纪轻,不懂事,总想自已一个人扛,二来,棋手,本就是一个孤独的职业,注定要自已一个人奋斗。老师,教练,队友,再怎么关心你,帮助你,等到了比赛的时候,你还是只能自已一个人去面对,去战斗。”曹灿想了想,然后答道。

    “自已一个人去面对?”重复着曹灿这句话,王一飞若有所思,似乎有所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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