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敢妄动,就怕一个不好,血溅城门!

    天色即将昏明,西城门内一片静默,静默得令人恐慌,却不是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相反,数百名侍卫将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瞪视着包围圈中央两个悠然自得的黑衣人,但却没有人敢在这个场合出声音——因为他们敬爱的皇后,在这些人手中。

    海阁挟持着千枫羽,表面平静,暗中警惕地注视着两丈外寸步不离的御瀚,以及御瀚身后大批愤怒的侍卫。

    墨潭仿佛没有看见眼前局势的紧张,右手托着锦盒,左手掀开,优哉优哉地检查着手中的千年雪参,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朕已经依言把雪参给你,你何时放了皇后和小世子?”

    御瀚宽袍大袖,浓眉倒竖,一向坦荡威严的神情深沉难测,不怒自威。

    “陛下不愧是君子国的一国之君,果然守信,这雪参我便先借走,不过我花墨潭也不是爱占人便宜之辈,接着——”

    嘶哑的声音未落,只见墨潭左手一扬,一道雪白凌厉的光芒直奔御瀚的面庞——

    御瀚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手,一惊,本能地倒退一步,镇定的表情终于渗出薄薄的怒意,这花墨潭,果真是个不怕死的!

    御瀚身后的侍卫大惊,就要扑过去削断光芒,千枫羽见状,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娇柔的身躯竟也挣脱了海阁的辖制,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匕,猛然向御瀚冲去——

    一片混乱中,轰然爆炸,一股白烟顷刻间吞噬了在场所有人,侍卫们纷纷大呼,“保护陛下——”

    御瀚只觉得怀中蓦然被推入一具香气熟悉的温软躯体,一怔,连忙伸手挽住,跟着一件冰凉的东西打到他的脸上,打得脸丝丝疼痛,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竟是个冰凉的瓷瓶。

    耳边,响起了一声细细的低笑,“以药换药,后会有期,御瀚。”

    “轰——”

    他如遭雷击!

    辗转在瑞阳城绕了三四圈,才甩脱了追踪的侍卫,墨潭刚一翻进碧波堂的后院,便猛然摔倒。

    周围纷沓的脚步声,海阁的惊呼声,花御宫属下七嘴八舌的询问担忧声,仿佛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稚嫩的童声,“妈妈……”

    一阵一阵无法抵御的绞痛从心口传出,几乎抽尽了她的力气。

    她无奈地苦笑,偏偏在这个时候老毛病犯了。

    这时候,如果有一个人偷袭,哪怕来人没有丝毫武功,也一定能让她立即见阎王……

    黑暗中,往事不请自来地尽数涌进她的脑海,格外清晰!

    她那被利剑乱七八糟划过一通的半边脸,所有神医都束手无策,没关系,她想,姣好的外貌带给她的必定是对往昔岁月的痛苦回忆,毁了正好。

    她的手、臂、腿、脚,都在花御宫所有郎中整整一年的共同努力下,恢复了大部分功能。

    尽管,手筋扭曲难看,右手看似完好,其实已经不能提起任何重物;尽管,一旦长途跋涉,关节便疼痛不能自拔,一遇阴雨天气,关节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碎骨磨砺的针扎状态;尽管,长期的折磨使她压抑的心遭受巨大的伤害,只要过分激动就会绞痛难忍——但是,她活下来了。

    活下来,就代表希望,然而,她的生命,却是月华以自己的命向阎王换来的!

    黑暗的石室,一个人的血流成的河,一双黯淡如死亡野兽的眼。

    不知人间岁月,不知人心何往。

    当一身飘然白衣的月华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以为自己来到了地府,不对,是来到了仙界,月华端雅俊逸的面容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月辉,她仰头,似乎看到了悲天悯人的神仙。

    可是,神仙是不会哭的,而月华,捧起她的脸,莹澈的眸中涌出绵绵不断的眼泪,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脸上,烫着她的心。

    不,她恐慌,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无助丑陋的模样,尤其是月华,她不想连最后一丝尊严也荡然无存,她还有羞愧绝望之心。

    她疯一般地咆哮,拼命地张牙舞爪,要月华“滚”,冰冷的链子几乎被她挣断,一股一股鲜血又从结痂的每一个伤口中涌了出来,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鲜血——

    月华的眸中盛满哀伤,但没有阻止她的躁动,只是淡淡地对她说了一番话——

    “你可知道,我是以什么代价,才换得来看你的这一眼?——我答应兰言,陪她一个月,任她为所欲为,而我,要的只是你确切被关的地点。”

    她顿时停止了绝望无谓的挣扎自怜,呆呆地看向月华。

    月华拿出一方雪白的绫帕,跪在她身边干涸的血渍上,轻柔地擦拭着她血肉模糊的脸,语气轻得仿佛是水面上飘过的一朵羽毛。

    “一个月的时间,足矣。”

    “不——”她狂怒愤恨地大吼,仅剩的月眸中射出了魔鬼凶残的光芒!

    “来不及了,”月华静静地看着她,“她说她要知道我是不是清白之身,才能决定让不让我来看你。”

    月华的眸中,滚出最后两颗晶亮的泪珠,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月华流泪,然后他温柔地笑了,“我知道你也一定在兰言手中,所以我要救你。”

    一个月,的确足矣,每隔两天,月华都会来一次,确保她没有被转移到别处,而兰言,已经狂妄得像她当初一样,丧失了警觉心,如他们所愿地始终没有将她转移。

    每次见面,她都能够察觉月华越来越痛苦疲惫的心情。

    然而面对她,他还是扬起温暖的笑容,无言地安慰她。为了这天上人间再不会拥有的温暖笑容,她要活下去。

    他为她牺牲清白,她就要为他洗清屈辱。

    “狂妄自负的人必有疏忽之处,此时的兰言,正得意忘形,刚愎自用,大肆诛杀朝臣,正是你脱困的最佳时机。”

    二十五天,月华密密地附在她耳边道,眼中闪过一束光芒。

    刹那间,石室的一角无声地崩塌,尘土飞扬,碎石如雨,壮观而又惊人!

    灰头土脸的秋潋滟带着天涯和海阁,从破开的洞口踏进来,当场便呆住了!

    在这黑暗的、腥臭难言的石室中央,有一个被束缚在地上、浑身黑血、人不人鬼不鬼的蠕动的人形物,正张着呆滞如死人般的眼睛,冷冷地盯向她们。

    这就是她们心中不可一世的阴兰荪吗?

    泪水,哗哗地流淌,天涯和海阁扑倒在地,泣不成声,连刚强得近乎冷血的秋潋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不是人,真不是人,有这样对待自己亲姐姐的吗?……”

    只有月华明白,那仿佛没有声息的悲惨的**中,有一种叫“复仇”的强烈情感正迅地复苏,那隐在纠结肮脏长下的冷月眼,幽幽地,正射出一种饥饿仇恨的绿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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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么了?为什么昏迷不醒?”

    稚嫩的童声里充满了与年年龄不符的深切担忧,长天乖巧地趴坐在床边铺着丝席的凳子上,可爱的月眸扑闪扑闪地望着床上的人,翘着粉嫩的小嘴,少了几分让人会心一笑后又心底泛酸的老成,多了几分属于孩子的纯真神态。

    “啪——”

    娇贵的头顶挨了一下,长天委屈地看着眼前的‘妖孽’——

    他们君子国都是君子淑女,几曾出现过这种妖娆得像一朵桃花一样的女人?恐怖,真恐怖,这一定就是千爷爷说的那种会祸害人的‘妖孽’。

    秋潋滟翻着眼睛,从这小家伙一进门,看到她时露出那种惊讶吃惊还有些轻蔑害怕的眼神后,她就极度不爽起来。

    好吧,她畏惧宫主,不敢对宫主怎么样,可是欺负欺负她这个粉团团的儿子应该没问题吧,这小子长得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宫主,一模一样,看这小子一副自以为正人君子的小样,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在宫主面前打小报告的,嘿嘿。

    美人的笑本来应该风情万千、倾国倾城才对,可是秋潋滟的奸笑愣是让在场的花御宫其他成员嗤之以鼻,鸡皮疙瘩直冒。

    什么是邪恶的魔女笑容,看她就知道了。

    “她什么她?要叫‘娘’!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爹就是这么教导你礼貌的?亏你长得还跟宫主一模一样,连一点礼仪修养都不懂!”

    秋潋滟撇嘴夸张地嘲笑(众人默默摇头:难道你这样欺负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就是礼仪修养了?)。

    一通话下来,长天只听到了最重要的一句,急切地问道,“我和她——不不不,‘娘’,很像吗?”

    秋潋滟差点扑倒,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小子!

    “你和主公小时候极其像,所以属下才能一眼看到便肯定您是小主公。”天涯含笑回答,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尊敬。

    长天愣愣的,这个叫‘天涯’的姐姐,今天带着他在外面逛了一圈,几乎走完了瑞阳城的所有大街小巷,最后才将他蒙着眼睛带到这里,没想到,他一进门,就听到众人的惊呼,然后看到,那飘洒无比的人影猝然倒地,他奔过去,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妈妈——”

    天涯姐姐说,妈妈吃过很多苦,所以心脏才有些不好,是老毛病了,必须要妈妈自己挺过去,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桃花女说,妈妈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神,有他们所有人的诚心祈祷,才不会有事,让他不要胡乱哭丧个脸触霉头。

    可是,他怕,他真的很怕,妈妈醒不过来,他好想哭,如果妈妈就这样睡着了,那不是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不也不知道爸爸一直在等着她吗?

    “喂,小鬼,在想什么呢?才五岁就皱着一张脸,当心皱成小老头,宫主吃了我们的药,没事的,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看到长天雪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澄静如黑白水银一般的月眸,带着早熟的淡定和无言的痛,仿佛当年在阳光下翩然接受她挑战的身影,一向号称冷血的秋潋滟也忍不住有些心软。

    “真的吗?她马上就会醒来,就会,就会和我说话?”小小的童音里犹带几分胆怯和不确定。

    “是啊,你娘只是睡着了,别担心。”

    门口,传来一道温暖柔和的男声,仿佛是一束暖暖的春阳,奇迹似的,放松了长天揪紧的心。

    海阁扶着一身胜雪白衣、病弱苍白的月华,缓缓走进来,仿佛是一抹缥缈绝美的影子,脸上却是令人安心的笑容。

    一抹飘逸如仙的身影夹带着难以言传的安定气息,蓦地出现在长天的视线里。

    慕容月华,如仙的慕容月华,无论以什么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总是会让人一而再地惊艳,自惭形秽。

    人间绝色!

    此刻,他清若苍白的模样,仿若天人一般,在长天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这个叔叔,太好看了,跟爸爸完全不一样,却又有得一拼,有这样出色的叔叔在妈妈身边,难怪爸爸总是等不到妈妈。

    这些年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变心,如果自己是妈妈,怕也不能不对这么好看的叔叔动心吧?

    不对啊,妈妈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不来找他和爸爸,难道,妈妈真的对这个好看叔叔动心了?

    那一张形似兰荪、却神似青冥的雪白小脸甫一出现在他眼中,他便什么都清楚了——青冥,果真在君子国啊!

    那月眸中瞬息万变的情绪自然也逃不过月华聪睿的双眼。

    他微微一笑,他是不是该为孩子眼中没有丝毫对他的敌意而感到高兴?

    长天歪歪头,聪明的小脑袋立刻三兜四转,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是不是因为这个叔叔,妈妈才不跟他们相认的?

    “你这么小,应该好好地享受自己的童年才对,何必去管大人们的事?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结,只有解开了结,才能真正走到一起,这不是叔叔能够影响得到的,你能明白吗?”

    月华缓缓走到长天身边,蹲了下来,正好和长天平平地对视。

    “叔叔不喜欢娘吗?”

    长天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小脸上闪过一抹诧异,这个叔叔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月华一怔,“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长天点点头,笑得很天真很可爱很甜,似乎无知稚儿一般,“就像爹对娘的思念那样,每次一提到娘,爹都会喝醉,可是,爹的身体,根本不能喝酒,他只是在折磨自己呢,我知道那就是喜欢,很深很深的喜欢。”

    月华愈怔住,青冥对兰荪,竟也到了这一步了吗?而这个才五岁的孩子,又是承受了多少辛酸,才能如此成熟透彻地理解这种喜欢呢?

    喜不喜欢兰荪,他的喉头梗住,心情虽然由不得他,但是他自己命运的选择权却还在他的手中。

    “你喜欢娘吗?”月华轻声问。

    “喜欢。”

    长天眷恋地看着墨潭,奶声奶气地道,轻手轻脚地将墨潭露在被外的手放回被中。

    月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细心而体贴的动作,心头一动。

    “你爹知道你娘吗?”

    也许,她和青冥之间的问题,真的要仰赖长天帮忙了。

    如果青冥知道兰荪的存在,应该不会如此沉默吧,那个男人,自己真的不信他会背叛兰荪,他看兰荪的眼神,分明有爱的痕迹。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知道,”长天摇摇头,“我不确定看到娘是不是我在做梦,怎么能随便告诉爹,惹得他又伤心?再说,没有娘的允许,我也不该胡乱说话,因为有很多事情我并不明白。”

    “好孩子!”月华忍不住赞许惊叹,这个孩子头脑清楚,思绪周密,简直聪明绝顶,不愧是兰荪的孩子。

    月华的真心夸奖,让长天羞红了小脸,看得秋潋滟噗哧一笑,“哟,小鬼,还会脸红啊?难得,真难得。”

    长天瞪了她一眼,对他而言,这‘不雅’的眼神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很能表示气愤的动作了。

    “好了,”月华轻声,秋潋滟立刻收口,别说月华是现任可怕宫主的心头肉,她惹不起,月华本身在花御宫里的威信也不会随着他卸任而流逝,“长天懂事,咱们疼还来不及,不许逗他了。”

    秋潋滟扁嘴,不甘地向长天扮了个鬼脸,长天立刻睁大了眼睛,说什么也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墨潭就交给你们了,我想跟长天说几句话儿。”月华微笑道。

    “好啊!”长天笑眯眯地,主动伸出软软的小手拉住月华的手,仰头看着月华,无比天真可爱。

    没有人觉不对,只有天涯,微微寒了一下,长天方才的表情,好像主公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狐狸啊,后来,主公不是把它送给了青妃?

    啧,长天不会是那只小狐狸变的吧?

    不要胡思乱想了,她使劲摇摇头——蓦地,她突然现,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主公已经醒了,静静地睁着眼睛,眼角,有一滴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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