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是刀剑出鞘的声音,齐齐震天响。

    百步之内,明晃晃的刀刃之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略略转,四下皆是盔甲寒光。

    心知大势已去,烟落反而益镇定,声音沉静得似乎不是自己的,只冷冷道:“诸位大人,这是何意?”

    为一名黑衣侍卫,滚边镶金的衣领上不时迸射出几缕金光,日光太盛,将烟落孤身一人的绝境照耀得无处可逃。只见他双目炯炯,瞪若铜铃,横眉竖目道:“缘何会有婴儿啼哭之声?”

    道道冷冽的目光如钢刀直直刺向她,刀刀刮得她脊背凉。冷汗涔涔,已是将她的衣衫浸得湿透。攥住蓝色包裹的一手紧紧握成拳。

    周遭突然沉寂下去,那样静,几乎能听见她搅动衣料的“咯咯”声。

    眸底冷色若秋露寒霜,烟落一手出示白玉令牌,口中缓缓道:“白玉令牌在此,我奉庆元侯之命出宫办事!”提起手中蓝布包裹,她坦然道:“难道庆元侯的东西,也要审核么?”有霍霍的风吹散了她话语的尾音,苍白无力的辩解原不过是如此。

    穷途末路,烟落也不过是尽量拖些时间而已。慕容傲既然肯给她这枚白玉令牌,那么她万一落难,想必他也不至于坐视不理,眼下唯有赌上一赌。即便不能保全自己,至少也要保全涵儿。

    为那人神色变得狰狞无比,目光如火如炬,直射向烟落,仿若是烧红的烙铁,落在她的身上,狠狠烙下去,有焦苦的白烟滚烫地升腾。

    他仰天大笑,厉声喝斥道:“你当本将很好糊弄么?安邑郡王现下四处寻找太子。逆贼,还不将太子交出!庆元侯的白玉令牌,谁知你是不是偷来的?眼下皇宫中戒备森严,稍有可疑之人便是格杀勿论。是以我杀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哈哈,待我先宰了你,再将太子献给安邑郡王领赏。哈哈哈!”

    狠厉嚣张的话语,他森冷的大刀之上隐隐传来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想必其上已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烟落秀眉紧蹙,那人以为她手中带的是宸儿,如此便说明慕容成杰至今未寻到宸儿,这样,她更是宽心。即是宽心,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可扬起的大刀,尚未落下。倏然有一阵金色光芒远远从天际飞快直射而来,烟落只觉得眼前一闪,本能地往后退开数步。

    “哐啷”一声,大刀沉沉落地。那人双眸暴突圆睁,满是不信,却只张着唇再无法说出半句话。而他的眉心已是赫然自脑后直插入一支金羽箭,露出寸长森冷的箭尖,那犀利的银光,不沾染一丝一毫的血。

    “砰”地一声,他重重倒地,激得尘土飞起,有凛冽的血腥气直冲入鼻中。

    定睛一看,那人已是气绝而亡,额头太阳穴青筋暴起宛如青蛇横亘,整张脸如被墨汁浸透了一般,透出一层层死亡的黑来。

    一众侍卫不防变故突生,个个面如土灰,面面相觑。

    烟落尚无法从惊愕中回神,怔怔抬眸望向那支箭飞来的方向。

    只见,皇宫东门的城墙之上,赫然迎风立着一抹颀长俊逸的身影,紫衣翩翩随风飘阙,扬起绝美的弧度。他的背后是东升的旭日,硕大的红日,漫天血红的朝霞尚未褪去,而他,便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日神星君。那身姿容貌,竟是九皇子风离清。

    一袭棕红色的长在无边的霞色之中四处飞扬,闪耀着红宝石般璀璨的光芒,是那样的妖媚绝伦。他的手中正执着一展赤漆犀角长弓,动作缓慢而优雅,自身后取出数支金羽箭,不疾不徐地拉开弓。

    底下一众侍卫呆愣地望着城墙之上那红飞扬之人,口中连连惊呼道“妖孽,是妖孽来了。”一时竟是吓的四散而去。

    只闻得头顶呼一声,是利器刺破长空的锐响。

    烟落仰头,只见数枚长箭直破云霄而来,箭势凌厉异常,好似一阵乱雨,那样强大的箭气比霜雪还冷。未待及她回神,金羽箭已是迅没入她身周侍卫绵软的身体之中,“扑哧”声此起彼伏,箭无虚,倒地一片,那是死亡的乐曲在低沉奏鸣。

    “哇,哇,哇,……”包裹之中的涵儿仍在伤心的大哭着,烟落紧紧将他搂在怀中轻声哄着。

    风离清甩手将手中弓箭丢弃,紫光一闪,施展轻功纵身飞离高耸的城楼,身姿翩翩,踏风而来,利落沉稳着地,是纹丝不动。他一把将烟落拉至身边,低声道:“你跟紧了我!”

    烟落点点头,心头霍然一松,似一根紧绷的弦骤然弹开。

    风离清缓缓抽出腰间的宝石配剑,剑锋直指地面,侧手一亮,初升的阳光耀上了那冰冷的剑刃,折射出强烈的幽森的光芒竟是让她一阵炫目。

    她从不知晓,风离清的箭术竟是这般的好,犹记得那次在御苑之中的射箭比试中,他可是射偏的,现在想来也不过是隐去锋芒,故意为之罢了。

    “啪啪啪”似有一阵掌声清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如层层紧迫压抑覆上心头。

    “好箭法!”荒芜空旷的嗓音徐徐响起,又冷冷哼道:“只可惜,再好的箭法,你又能带上多少支箭?又能杀得了多少人?九皇子,本王苦于到处找不到你,想不到你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

    那声音,是慕容成杰。

    侍卫纷纷让开,他缓缓现身,一张苍劲老辣的脸在日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阴沉,如草原凶猛秃鹫一般的双眸此时已是野心毕露,充满杀意。原来这样,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平日里的沉迷酒色,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

    那样冷如九天寒冰的眼神,令烟落心中一阵阵寒,寒得生出屡屡生疼意味,她不由自主地缓缓向风离清贴近一步。

    不知缘何,慕容成杰的身边,柳云若竟也是跟了来,她显然已是换过一袭大红色绣金线牡丹华服,细心修饰过妆容,美艳绝伦,柔弱无骨的身子正软软侧依着慕容成杰,修长的纤纤玉手,指甲上涂满大红丹蔻,此时正轻轻抚着慕容成杰的胸口,软声细语劝慰道:“王爷,别生气呢。”

    慕容成杰苍老干疼的手轻轻掐住她的水蛇细腰,目光猥琐,语气颇有抱怨道:“都叫你不要来了,等下若是场面血腥,可别吓坏了我的小心肝。”伸手捏一捏她娇俏的脸,慕容成杰旋即转回头,又恢复一脸阴沉,厉声大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上。不要伤了那襁褓中的孩子!谁若是将他们拿下,不论死活,皆赏黄金千两,封百户侯!”

    此语一出,风离清妖媚狭长的凤眸不由眯起,黄金千两,封百户侯,如此大的悬赏诱惑,无疑会使整个军队都热血沸腾,**高涨,那他们想要突围,便有些困难了。

    他不动声色地搂过烟落,优雅伏身,一记漂亮的悬空扫腿,便袭上攻来之人的膝盖。暗含强大的内力将周遭十步之内围攻上来的侍卫皆是震退数步。

    风离清并不恋战,出招狠绝,且招招致命,只见他拥着烟落踏风而行,气若长虹,手中冷剑闪耀着寒光,周身弥漫着肃杀之气,剑锋凌厉直扫,周围已是倒下一片又一片的侍卫。可强大的利益诱惑,驱使着更多的侍卫蜂拥而上,又是惨烈厮杀一片。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着整个皇宫东门的上空,鼻息间吸入的皆是令人作呕的味道。连日光都不忍见这般残酷的杀戮,悄悄隐至薄云身后。

    纵然风离清武功再好,可是毕竟还要带着烟落和涵儿,且对方人多势众,缠斗久了,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烟落侧目,瞥见他俊逸的眉宇间已是隐隐含了几分疲惫。

    突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缓缓自烟落面上滑落至脖颈,暖暖的一道滚落,那样骇人的暖意慢慢渗进她的肌肤里,激得她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有清晰的意识划过她的头脑,他,受伤了。

    层叠疯狂扑杀上来的侍卫中,不知有谁突然高喊了一声,破空响起,“他受伤了,就快撑不住了。兄弟们,一起上啊!”

    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汹涌疯狂的厮杀,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几乎迷乱了她的眼,耳中皆是刀创碰撞的金属声音,嘈杂声若无数器乐在耳边狂乱地喧嚣着,几欲炸裂她的耳朵。

    眼看着风离清已是渐渐寡不敌众。

    “全部给我住手!”

    突然一声厉喝,竟是来自慕容成杰。

    众侍卫眼看着是即将得手,甫一听令,难免有些怏怏,却又不得不服从命令,只得满目不甘地退至两旁。

    烟落美眸圆睁,惊异地望着眼前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幕,竟是柳云若持匕扼住慕容成杰的喉颈,那样冰凉的锋利的匕,已是在慕容成杰的脖颈之上划出一道血痕,他脸色骇然,大气也不敢出。

    柳云若眸中有厉光闪动,低声喝道:“快让你的人,放他们走!不然我现在便要了你的命!”说着,手中更是用力一分。

    慕容成杰满脸阴沉,却是极其无奈,只得缓缓抬手示意,对着一众面面相觑的侍卫,艰难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让开,放他们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风离清见状,忙拽住烟落直往宫门外而去,全然不顾自己已是受伤淌血的手臂。

    此时的柳云若,面带微笑,悠悠然如一朵出云丹芝,那样一朵美艳凄然的微笑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眸。

    如果他们就这样走了,那柳云若的下场会有多么惨?烟落简直不敢想象。

    她心中剧痛,直欲回身,纤纤玉手直直伸向了柳云若的方向,拽了拽风离清的衣袖,语调凄惶道:“不能走,不能走,那云若,云若要怎么办?要走就带上她一起走……”

    柳云若见烟落迟疑扭捏,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喝一声,“你还不快走!!”一双勾魂美眸直直凝视着烟落满含不舍眷恋的眸光,声音飘渺仿若高山天边的一抹美丽的浮云,只平平淡淡,缓缓吐出一字又一字,“烟落,我本就是活得行尸走肉。你,别让我……白白牺牲了……”

    风离清心知情急,已是携着烟落纵身跃上城楼,侧眸,瞥见烟落仍是一脸凄然,不忍道:“快走吧!”

    “云若……”她凄哑大声唤道,泪水漫涌上面颊,日光白晕晕地,似一。狰狞的利齿,咬住她的喉咙,痛楚难当。

    愈离愈远,疾步飞奔离去的瞬间,她忍不住心底的哀楚,回去看柳云若。

    只见慕容成杰不知何时已是挣脱了柳云若的挟制。

    而云若,已是倒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仿佛一片随时会被稀薄阳光化去的春雪,轻飘飘失去生气,唇角含着一缕柔和的浅笑,眼波痴恋地投向无尽的远方,似在透过辽远的蓝天及纯净的白云,瞧着她所心爱之人。

    那样一瞥,烟落恍惚中仿佛看见,一把森冷的大刀正向云若的后背劈去……

    风离清的眼角悄然弥漫出一层水雾,他伸手轻轻捂住烟落的双眼,柔声叹道:“别看了……”

    施展轻功,他们飞纵在了红墙绿瓦的屋檐之上,渐渐远去,渐渐远离这充满血腥与杀戮的皇宫。

    因为现在,不是伤心,更不是感慨的时候,他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

    风离清带着烟落几纵飞跃,辗转来到繁华街市的一处后院。

    自小生长在晋都,是以晋都的大街小巷,烟落都较为熟悉。然而这样一处隐蔽的小路,她还真真是一次来,一时尚且想不起来究竟是何处。

    心中不免有些疑感,眼下皇宫政变,只怕慕容成杰的人很快便会控制住整个晋都,风离清不带她旋即出城,却仍是在城中逗留,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不过,他眼下已是受了伤,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她赶路,失血过多令他的唇色看起来有一些苍白泛青,俊朗的眉间亦是难掩疲惫。

    他上前轻轻叩门。少刻,有一红衣小姑娘上前来开门,一见是风离清,立即黑沉了脸色,便要关门,冷脸道:“我家姑娘不会见你的。”

    风离清以一射抵住门边,凝眉道:“麻烦你去和婉柔说一声,我受了伤,想借住几日,她必定会肯。”

    那小姑娘瞧一瞧风离清受伤的手臂,神色无奈,却也只得先让他们进了去,又狐疑的瞧了瞧烟落以及她怀中的孩子,冷眼上下打量了下她,只见烟落满脸脏污,长披散,身上的太监服饰已是灰败地几乎瞧不出颜色,那小姑娘瞥一瞥嘴,转身便进屋去了。

    烟落四处打量着这座后院,雕漆红梁,绿帘芙蓉帐四处飘飞,隐隐可见屋内回廊九转,似几名女子正盈盈走动,风姿妖娆,穿得极是轻佻艳丽。心内一惊,瞧着这屋子的装饰,又突然想起方才后门那条小路的所在方位。

    天,这该不会是名动晋都的烟花之地飘香院罢。花街柳巷,难怪自己没有来过了。

    正想着,只见一名粉衣女子,莲步姗姗,拂袖撩帘出来,想来大约便是风离清口中的婉柔了。

    一眼见到她,烟落几乎连呼吸都因为她的出现而微微凝滞了,也许是在青楼烟花之地混迹往来的缘故,她的美是有些风尘气的。但那风尘之气,却不是世俗里的污浊烟尘,却像是山风过处,晓雾初起的那种烟霞四散的迷蒙。

    其实你说不上来她究竟有多美,只是那种淡淡惘然的神情,会在她顾盼间的艳媚姿态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仿佛是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心事。而那种柔弱的感觉,只瞧着便让人极是心疼。

    她静静伫立在烟落面前,身后是疏朗微蓝的天色,两鬓长微垂,轻软如柳技,随风轻动。

    风离清的妖美的眸色在瞧见她之时,显然轻微地震动了下,凤眸略略勾起,他柔声道:“柔儿,我想在你这里住上几日。”

    玉婉柔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淡淡瞥了烟落一眼,心底略略闪过疑惑,这名女子虽是脸上脏污,可只那样一双灵动慑人的美眸,便能瞧出是一貌若天仙的女子。又抬眸觑了一眼烟落怀中抱的已然熟睡的孩子。

    睫毛轻轻一颤,玉婉柔神情平和,转眸看向风离清,只冷冷嘲道:“你的新欢?呵,竟连孩子都有了。”

    “柔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是我的嫂子,那是我的侄儿。”风离清俊眉紧蹙,有些微恼,却也无可奈何。

    玉婉柔淡淡一笑,那种清冷风骨似山际来烟,缓缓一处。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风离清左臂之上,那里的紫色衣料已是被鲜血反复浸润得黑,不由深深蹙眉,神情僵滞道:“进来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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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残颜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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