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满回到村子里,遇到出来迎接他俩的简缘的时候,已经没了异样。

    简缘很快迎上去说小婶你怎么浑身湿透了,小叔都不给你打伞的吗?

    越过鱼小满看到简律辰的时候,更为惊诧地问:小叔你不是撑了伞吗怎么也浑身湿透了?

    两人不言不语。

    简缘又说:大雨里面拥吻不太好,现在山里的雨夜不干净,全是化工厂里带酸的杂质,不打伞,吃到嘴巴里是要生病的。

    那目光里满是诚挚和建议,并不像是调侃。

    鱼小满看一眼简缘,冲他点头,无声地笑笑,而后进屋了。

    简律辰却笑不出来。

    鱼小满强硬扯出来的笑像苦瓜,没吃的人看着挺清新如常,吃的人却满嘴苦涩。

    “小叔,你脸色好苍白,是不是不舒服,快进来啊。”

    简缘关切地把简律辰跟着往屋子里拉,给他收了伞,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打在鱼小满的背影上。

    那目光,寂静得像是埋藏在汹涌浪涛里最后一只孤寂的海鸥。

    晚上鱼小满进了厨房帮忙,餐桌上照旧是一大家子人聚在餐桌上,鱼小满照旧对不上号。

    好像还来不及熟悉,就要彻底地远离了呢。

    灯光有些昏暗,但是一大家子人非常温馨,大伯母把鱼小满捡回来的木瓜做成了爽口的糖津木瓜丝,然后打趣地递到简律辰面前。

    说的好像是:“尝尝你媳妇做的菜。”

    简律辰僵在原地,筷子不知道伸还是不伸,“媳妇”这两个字现在对他们两人来说,都遥远得堪称笑话,他此刻,几乎都做不到不置可否。

    那么静默得快到尴尬的时刻,鱼小满不动声色地给他夹了一些放到碗里。

    沉默着,低声道:“吃吧。”

    哪怕假装,也吃一下吧。

    简律辰并不奢望这个场景温馨,并不企望这种温馨真实。因为今天的鱼小满,已经在雨里自动地,彻底地放下了她的执着。

    可简律辰同时想起秦寿曾经说的另一句话。他说,不管怎样,鱼小满从不会让你下不来台。

    ……

    以前会无限幻想两人睡在一间房的各种场景的鱼小满,晚上却趴在了一旁的五屉桌。

    这场沉默变成了鱼小满主导的,简律辰无法插手的局。

    所以她第二天天还未亮的主动离开,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甚至除了简律辰,没人感到意外。

    鱼小满昨天已经和所有人道过别了,除了简律辰。

    门口有一片泊沿,泊沿边种着一排的三棵四季青。简缘带着浑身的露水回来,面有不舍。

    他看见小叔笔直地站在泊沿边,比那几棵树还要直,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像在发呆,又像在目送。

    于是简缘拉着简律辰问:“小叔,小婶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工作需要先回去啊?你们都没待上两天,还有工作比你还重要的吗。”

    “有吧。”简律辰垂下眸子低声说。

    “那你怎么都不送她呀,大早晨的她跑过来喊我……”简缘继续憨憨地咕哝。

    “可能她比较喜欢你吧。”简律辰又回答,目光飘渺,心不在焉。

    “这个倒是。”简缘很自得地点点头,脸上得肉堆到眼睛两边,鼓成了包子。

    简缘的外貌,还很少被什么人喜欢过呢。长辈啊同龄啊,都一样。

    虽然善良而无害,但是不帅而无爱。

    简浔是属于那种跟他很熟,但是对他很爱护的坏榜样哥哥。以前两人小时候在一起呆过,关系很好。

    后来简浔出去读书了,交了很多新的朋友。每次他指着自己和简缘的照片介绍,逢见人说“简浔你弟弟怎么长得这么丑”的时候,简浔会二话不说把人痛揍一顿,然后在别人诚惶诚恐心有余悸的目光里,揪着别人的领子说:

    “你他妈的敢说我弟弟的照片丑?我真是笑了……你是没见过他本人,更丑。”

    ……简缘是很无爱一个孩子。

    所以遇见一个鱼小满,简缘真的真的不是一般的亲切。

    “我也喜欢小婶啊,小婶就不会像简浔哥说话一样,那么不经大脑没有文化!”回忆往事,简缘腼腆而愤慨地笑了。

    简律辰回过头,眉头微微地耸动,不明所以。

    ……鱼小满脱口就喊他“圆圆”,这和简浔说他胖有什么区别。

    “可是别人会觉得小婶喊的是‘缘缘’啊。”

    简缘得意地说,一口咬定鱼小满是个好人为她正名。“再说了,小婶只说过我雍容华贵,风情万种,没有和别人一样说过我胖!”

    简律辰沉默了一下,收回飘渺的目光寻思了几秒,然后下了结论:

    “雍容华贵,风情万种……她是在说你臃肿。”

    ……

    和简浔这个损人不带脏字的流氓比起来,鱼小满只不过是词汇量丰富了好几个的内存的女流氓而已。

    然而简缘喜欢鱼小满这件事情已经坚定稳固不可撼动了,简缘就是认定鱼小满喜欢他:

    “反正小婶肯定是喜欢我的,真心喜欢我!小叔你别不相信咧,我把她送到山里出口的时候,跟她告别,我才哭出声来呢,她突然就抱着我,嚎啕大哭了,停都停不住。”

    善良感性的简缘很不舍得地,又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简律辰却又定住了。

    鱼小满突然嚎啕大哭,是因为舍不得简缘吗?……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破开了一个口子,不可名状的感受和情绪推挤而出,感同身受。

    脑子里几乎能想象一路面无表情的鱼小满,压抑着所有的东西,闷声不响地在离开这座山的时候,终于决堤的情绪。简缘的道别其实只是一个引子。

    跟着简律辰站在泊沿边,整个人也有几分惆怅起来。

    “我不知道小婶这么舍不得我,哭得这么伤心。”简缘又说。

    ……

    鱼清明晚宴上闹起的波澜很大,直接上了晨报头条,警方介入调查。

    一个《上流宴会的枪杀》的标题,一下子不知道在他们的圈子里吵得多热,鱼清明这下彻底火了,论坛的扒拉程度直逼一线明星,什么复仇论阴谋论炒作论恶作剧论……各种论突然破土而出,势头一发不可收。

    “少爷,我发现已经开始有人,从宴会一开始出现的异常情况开始跟踪扒了。”

    小松抱着笔记本,无可奈何地端到了鱼清明前面。

    一个跟踪还原的生日宴录像截图帖子,从重点车的型号和车牌数字可能代表的暗码,到简浔和秦寿两个有点打扮出格不速之客,再到重点宾客的身份势力咬合分析,甚至到突然跳频出来的鱼小满的视频被当做某种行动开始暗号,哦对,还有画风突变的花蝴蝶那骚包至极的,和海瑟薇鼻血奔涌的双人舞……

    群众的脑洞已经突破了新高度,开到银河系外,冲破天际!

    忙得焦头烂额的鱼清明,好不容易坐下来喝碗稀饭,看到这个,稀饭再次从肺里返璞归真地喷洒出来。

    大脑疲惫,目光无神,声音祈求:

    “……小松,真的不要再把这种东西摆到我面前了!”

    鱼清明他冤不冤呐!二十几年的清白好人他冤不冤!他什么都没干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帖子里分析的来看,各个都可疑,各个都该被拉警局特么的关上几天!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到现在,还和警局保持高度联络,密切配合的扫尾工作者,还得是他啊啊啊!

    “少爷你要不要今天回家休息啊,就说身体抱恙不在公司什么的……警局这边的进展,我会及时通知您的。”

    小松小心翼翼地,给仰躺在办公椅上半死不活的鱼清明擦了擦脸上的饭粒,斟酌着开口。

    “我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精神污染比较严重。”鱼清明坐起来,叹了口气,“工作照常。”

    “好……”

    那边很吵闹,简浔,海瑟薇,狄庚霖几个当事人却奇异地置身事外,根本没有警察的造访。

    这由不得简浔一个人的时候,望着窗外发呆。

    那天狄庚霖听到的事情,他也听到了。海瑟薇什么来历?不,不对,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海瑟薇救了自己。

    他伸手抚上嘴唇,依稀记得意识不清的时候,海瑟薇狠狠吻上来给他渡气的唇。

    ――海瑟薇呢,现在在哪里?

    答案啊当然是,海瑟薇在发高烧的昏迷里。

    狄庚霖给她输完血,又连夜给她取出了子弹,简易的消毒器械和包扎,不可避免地让她随之感染发炎了。

    好在子弹卡在了肩胛骨旁边的肌肉里,没有真的伤及内脏,但取子弹,还是让海瑟薇取子弹的过程里痛晕了过去。狄庚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不敢回想晚上那些事到底有多么的真实。

    海瑟薇交给谁他现在都不放心,一宿的神经紧绷让他姿态疲软,然而第二天清晨,还是拖着气力散尽的身体去了医院。

    他还有一台手术要做要准备,两边都是命,没有哪个能让他轻易放下。

    所以隔日黄昏时候,海瑟薇醒来的时候,狄庚霖正好在做完手术后的手术台上昏倒。

    浑身软绵绵的,入眼是卧室天花板上,印着浮雕的大吊灯,南霜很快给她干涩的唇边递来了水。

    “喝点水,你还在发高烧。狄庚霖让我过来的,他医院里有手术,应该就快就会回来。”

    海瑟薇意识有些灼热模糊,嘴唇干燥起皮,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笑了,指指桌上的电脑。

    ……

    夜晚,海瑟薇醒来看到的,还是南霜。

    南霜说:“谢谢你帮我解了网络的禁制,我们社所里的网络组数月没解开的东西,竟然被你半个小时就解了……我想下次我过来,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谈。”

    海瑟薇点头,南霜收起眼里的赞许和严肃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拔掉针管,然后把熬好的粥放到了床头:

    “我家里有个孩子,现在得回家了。接下来几天我有外勤,过来不了,等会狄先生回来,记得让他喂你把粥喝掉。”

    海瑟薇继续点头,在南霜退出房间要拉上灯的那一刹那,突然沙哑地开口问:

    “你为什么要调查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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