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世古城。

    小岁岁的妈妈天天去古城岗子上自言自语,丈夫姜志雄的新坟就在不远处的山坳里,已被风刮雨蚀的幡儿仍然依稀可见。

    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疯了。

    自从小岁岁失踪后,她便精神崩溃了。

    报过警之后,派出所民警走访了远近村民,毫无任何进展,各村显眼处张贴了寻人启示。

    小岁岁那可爱的照片依然贴在墙上,那笑容,仿佛在向路人打听着回家路。

    田乔林无意间看见岁岁妈散乱的头发和巴掌大小的一张瘦脸,猛然间,仿佛记起了一件事。

    难道,我贪了不义之财,才落到这步天地?

    随后他咬着牙赶紧否认,仿佛如果不赶紧否认那件事,就真的把自己推向法庭似的。不不不,那点事算什么,公平买卖,又不是我偷的抢的,是他们做的,与我有何干系?

    人老了,总往回忆的漩涡里钻。

    就是因为这天,他突然萌生了要搬去镇上住的念头。

    倒不是自己在村子里住不下去了,而是他不愿看到村子里一张张说笑的脸,还有一张张年轻的脸。

    他们分明是在向我示威,呸!你们算个鸟儿!我给你们当家那阵子,你们还不如一条狗。

    到头来,狗也会向我呲牙了。

    好歹家门前的“皮鞋”再没来过,也许儿子田之行走累了不愿再回来了。

    只是接下来,他还会做什么?这种期盼似的顾虑,其实最折腾人。

    寒冬像蠕动的蚓。

    人们加厚了棉衣的同时指责着这个冬季的寒冷。

    有人大胆地预言:明年的伏天会格外的热,有冷必有热。

    田乔林不再掺入街巷里的冷热理论,却只是盼着儿子和女儿回来一趟,让自家高档轿车的光泽,照耀一下村邻那一张张可恶的笑脸。

    田乔林的女儿――田之荣,回村时,恰巧看见楚江童疾驰的北京吉普,卷得尘土飞扬。

    田之荣有专用司机,但是只要回家,就让他歇班。

    自己亲手开车回家的感觉――有种举世瞩目的成就感。

    她开着一辆刚提了一周的保时捷911,豪华张扬的外形,宽敞高档的车内空间,让人时时产生唯我独尊的幻觉。

    楚江童?

    你小子也就适合开这么一辆二手破吉普。

    楚江童开车挺专注,活跃的眼神却仿佛并不在前方的路上。

    田之荣摁了两声喇叭,温柔的喇叭声“喊”住了楚江童。

    他急忙刹车,田之荣的脚轻轻一点制动。

    两辆车并排于路上,女左男右。

    保时捷911的驾驶窗玻璃,缓缓地无声滑下,如退去的一层水。

    她留了个咖啡色日系荷叶发型,油亮柔滑,晶亮润洁的肌肤如镜。

    她推开车门,黑色锐头细跟皮鞋,仿佛从车里洒落的两件艺术品。

    酒红色束身小脚九分真皮裤,尽显女性妖娆身姿。

    上身是一件索芭朵v领时尚藏蓝色狐狸皮中款上衣。

    她走到楚江童的车玻璃前,一双如雾的眼睛盯着他的脸。

    “楚江童,我买过你的画,看在同乡的面子上,只是你的那个画廊老板,低三下四的样子,像个公公。”

    “噢,是吗?”

    楚江童推门跳下车,“我从来不为老乡作画,尤其是你这样的老乡……”

    “做画家其实有很多优点,比如,可以节约许多买衣服的钱,买车的钱……”

    “哈哈,真是高见,钱真是好东西,它能让内心空虚的人当作耀眼的皇冠。”

    田之荣嘟一下美丽性感的朱唇:“楚江童,姐跟你说一句心里话,只要你肯求我,看在同村的份上,每天去那个简陋的画廊里将你的画购买一空。”

    楚江童擤了一把鼻涕,扯起衣服擦了擦,然后恍然大悟地大笑起来。

    “好啊!那我现在就改画乌龟王八蛋,送给你……”

    田之荣鼻翼翕动。

    楚江童说:“只可惜,我的拙作是面向那些思想境界高一些的人群,咦,啧啧,你的保时捷911 挺漂亮,美女配豪车,该好好珍惜稍纵即逝的青春美好时光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赤条条的来,赤条条地走哟……”

    田之荣上了车,将脸探出窗外:“楚江童,没钱的人除了编些这样的狗屁哲学,还会什么?这叫仇富哲学,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她语调低沉下来,不想再听现代哲学。

    楚江童握着袖口擦擦后视镜,冲田之荣真诚地憨憨一笑:“呵呵!这不是哲理,是实话,噢,对了,吃饭可以,做别的可不行啊!”

    田之荣再也忍不下去了:“楚江童,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请你吃饭是想减肥,你明白吗?……”

    “啊,明白,明白了,敢情你那位还不如我,怪不得你那体型……”

    田之荣“嗖”地弹上玻璃,疾驰而去。

    有钱人所拥有的成就感,楚江童体会不到,他却体会到了自己的特殊成就感――自己日渐成熟的思想。

    田之荣比他小一岁,但她在他面前却以姐姐自称。

    田之荣小时候,在田氏家族中算是诚实听话的孩子,她有着自己独特的清纯和人生观。

    优越的家庭环境,最终让她得到了她原本就该得到的成就。

    楚江童却发现,自己和她越来越远,比田之行在世时都遥远。

    小时候,他们时常在一起玩。

    但从那时起,楚江童便隐隐觉得,他们之间原来是隔着一道墙。

    长大后,那道墙却越来越加固――一道无法跨越的墙。

    瘦弹簧伤好后,精神却一直恍惚着,他好像沉湎于某种不可调节的抉择和回忆。

    土地爷问他那次失踪后的经历,他没好气的怒斥:“我比你更想知道……”

    卓越和小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小陶不再为这平静追加潜伏条件,平静就是平静。

    真的没事了,楚江童将她们之外的那一片波涛截流了,筑了一道安全的坝,这便是她们的平静。

    往事虽然短暂,小陶却回忆的异常艰辛,因为那是一段无法省略的漫长。

    楚江童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楚江童从没和小陶细说那些细节,也许,只有若干细节才组成了一个此时的小段落。楚江童说过,处世不可过于认真,但又不能不认真。

    寒冬只剩一个尾声。

    漂亮的雪花沸沸扬扬,仿佛与冬季告别,又仿佛不忍心就这样淡去。

    进入腊月的第二天,一场无缘无故的大雾弥漫了古城。

    上午,太阳朗朗曜曜,却突然隐遁于大雾中,什么也看不清了。

    楚江童起初并没有在意,画了几幅画,待出去呼吸一下外边的空气时,院子里有一层浅浅的气流,他便跨出院子,向古城望去,哪里还有古城?唯有一片白茫茫。

    白雾中,传来一声声女人的啼哭。

    楚江童连想也没有多想,向着迷雾中奔去,脚下的石块、杂草和灌木划得脚腕疼痛麻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径直向着古城的迷雾中摸索。

    那女人的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就在即将靠近时,那哭声却一下子不知所向,继而从另一个地方传来。

    楚江童只好静耳细听,判定那哭声的大体方位。

    白雾浓厚,翻滚如潮。

    他再次循着哭声摸去,正在这时,听见哭声弱了,还夹杂着细微地撕扯。

    楚江童闭目沉气,双臂猛挥,大吼一声,那雾中的哭声仿佛被吓了一跳,继而加劲地哭叫起来。

    楚江童再次调整好追逐的方位。

    突然,眼前出现一团黑雾,还有一片风声。

    他本能的后退几步,双手握拳,望着这一团“黑雾”,这哪是什么黑雾,而是那个哭着的女人,她衣服凌乱,头发乱如杂草,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是岁岁她妈。

    楚江童望着她:“姜嫂,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家吧!”

    女人见了楚江童,几步爬到他身边,恐惧地望着身后:“小岁岁,俺的小岁岁就是被他们抓去的……”

    楚江童一把扯起她的手,吩咐道:“姜嫂,走吧!别胡说了!”

    岁岁妈浑身哆嗦,虽说精疲力竭,但仿佛看到了救星,身体里却犹如突增千钧力量,呼呼地跑起来,楚江童随后追着她:“慢点慢点,别摔着……”

    终于跑出古城迷雾。

    楚江童将她送回家,她痴呆了一般,晃晃悠悠地喊着:“小岁岁,小岁岁……”

    楚江童望着白雾中的古城,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场大雾居然来得如此突然。

    再仔细寻思,岁岁妈在白雾中为什么会那样声嘶力竭地哭喊?难道……

    奇怪的是,村里人都不知道古城里生发的这一场大雾,更没有听到岁岁妈的哭喊。

    古城里的白雾来去突然,前后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

    楚江童去了小岁岁家,要了一张照片。

    回到家,,将小岁岁的照片发到网上去,望着这个笑眯眯的可爱小姑娘,猛然间,想到了瘦弹簧。以他对瘦弹簧的了解,他是个诚实可靠的人,不会对自己撒谎,那么他,究竟在那天发生了什么?

    楚江童给瘦弹簧打了个电话:“瘦弹簧,古城发生了一场罕见大雾……”

    “楚哥,你说什么?一场大雾?……”

    “是的,一场毫无理由的大雾,就像在袖子山,周围一片寂静……”

    楚江童讲故事一般,将瘦弹簧引向一个然的境界,这叫催眠。

    瘦弹簧不再说话,被楚江童“领着”走向袖子山:山上松柏如云,鸟声啁叽,自己恍恍惚惚,头晕得异常厉害,脚下飘飘如踩棉絮,禁不住呕吐起来……

    楚江童停下来,听着手机里的声音,瘦弹簧那边没了声响,过了许久,话筒里传来一声长长地吁气:“楚哥,我去过阴世,真的,我见过许多从来都没见过的陌生人,他们应该就是鬼……

    楚江童说:“老弟,别乱想,从今日起开始跑步,健身,你没有病,只是意识的问题……”

    瘦弹簧答应着。

    楚江童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画面:卓越!

    可不可以用催眠术将卓越的意识恢复?

    楚江童仔细沉思良久,然后肯定:一定行!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夜里,楚江童面对墙上的《眉月儿》,开始和她闲聊。

    多少天来,这个时间就像做功课。

    跟《眉月儿》闲聊了一会儿,他便从床下摸出一双黑色皮鞋,这双皮鞋的码号和自己的相同,但不是自己的,这是送给田之行的,也是送给田乔林的。

    一段时间以来,田乔林过得既不安稳又安稳,他女儿回来住一夜,他会高兴几天,总在村巷里欣赏一个个村邻的脸,还时不时地说:“这墙角太长,俺家之荣回来时,差点刮了车,那一百多万的车,要是刮了怎么办?这妮子,回来老给我和老伴儿买衣服,也不心疼钱……”

    村邻们多数会接腔,夸赞他和田之荣一番。

    也有的,便推说忙,走了。

    楚江童的爷爷楚忠厚只管揣着手,倚着墙根,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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