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昌有些尴尬无言,对卢光耀的观感也有所改变了,他问:“你为什么要教四两戏法?”

    卢光耀有些讶异地抬头,敢情这爷爷还不知道自己孙子得了超忆症啊?

    卢光耀想了想,含含糊糊说:“就随便教教。”

    他还真的不好说其中原因,怎么说?说罗四两有超忆症,还是说罗四两想了解他父亲的心路历程,所以宁愿跟着外人学戏法,也不跟着自己爷爷学?

    罗文昌闻言,脸色当时就沉下来了,他喝道:“什么叫随便教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卢光耀顿了一顿,道:“我……只是想让他帮我修复一套戏法,其他的我……我不会干涉他。”

    方铁口扭头,诧异地看卢光耀。

    罗文昌问道:“就这样吗?我孙子是不可能,也绝对不会跟着你去挑厨拱的。”

    卢光耀点了点头。

    罗文昌皱眉道:“而且我不希望他再跟着你学。”

    这次就连罗四两都诧异看来,他道:“卢先生不是坏人啊。”

    “住嘴。”罗文昌呵斥一声,自己孙子宁愿跟着一个江湖骗子学戏法,也不愿跟着家里学,这让他很心寒。

    罗四两只得闭嘴。

    卢光耀也有些不悦,他还要罗四两帮他修复那套戏法呢,他怎么可能让罗四两不跟着他学艺啊,他道:“呐,我给你一个面子叫你一声罗爷,我辈分可不比你低。四两愿意跟着谁学就跟着谁学,你有真正去了解过自己孙子吗,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还说我?”

    “你……”罗文昌怒极了。

    卢光耀流氓劲儿当时就上来了:“咋的了,还想打我啊?你敢碰我一下,我就躺地上,县里警察我可都认识啊。”

    罗文昌怒了:“久闻快手卢大名,未尝一见,今日我倒是想好好讨教一下。想教我孙子,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罗文昌右手一抖,手上顿时出现了一块卧单,这卧单是黑色红边的,并不是周总理赠与给罗家的那块。

    罗文昌卧单在手,整个人的气势就变了,年过古稀的他竟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一般,轻轻矗立在那儿,就如一座不可撼动的擎天巨峰。

    罗四两和方铁口都看呆了。

    卢光耀也神色凝重。

    罗文昌一抖卧单,布浪翻滚,如浪滔滔,卧单盖在了茶几之上,罗文昌一声大喝:“哈。”

    用手一掀,茶几上放着的两个茶杯和一个茶壶顿时不见,茶几全空。

    罗四两惊道:“卧单回托,一席全飞。”

    一席全飞属于罩子活儿,是罗圈献彩里面的表演节目,用两个罩子相互套弄变出来一样样东西,铺满桌子,最后再一样一样变走。

    而罗文昌则是用卧单回托来变一席全飞,他只是在一盖一掀之间就把茶几上的东西给清空了,这份功力真是了得,这难度也比罩子活大太多了。

    罗文昌抖了抖空空的卧单,然后一个转身,一甩卧单,茶杯和茶壶凭空飞出,砸向卢光耀。

    对面几人同时一惊,谁也没看出罗文昌是怎么回托和出托的,就连罗四两和卢光耀都毫无头绪。

    那两只杯子和一个茶壶直接朝着卢光耀飞去,卢光耀神色一凝,同出双手,使了个揉劲儿接住了杯子,这是他的接招儿,他要是接不住或者让杯中茶水溢出来了,那他就输了。

    卢光耀接住茶杯,一个转身卸去冲劲,还不等他站稳脚跟,那个茶壶已经快要砸到他脸上了。

    罗四两吃了一惊。

    而卢光耀却是半点不慌,两手的茶杯相向一砸,预想中的杯碎之声并未到来,而那两个茶杯竟然突兀地不见了。

    罗文昌虎眉微微一抖,冷哼道:“手彩榜第四,小遁术。”

    茶壶已经及脸,卢光耀一个后仰躲过了茶壶一砸,他整个人倒弯成铁板桥,右手往上一探,轻松接住茶壶,壶中茶水亦不曾溢出半分。

    罗文昌喝道:“好,好一个小遁术,果然名不虚传。”

    卢光耀执壶在手,他道:“罗爷谬赞了,罗爷,也接我一招。”

    卢光耀用茶壶口对着罗文昌,然后顺势一砸,茶壶飞去。

    这可是侧着飞的,用茶壶口对着人啊,你要接住,只要一碰力,茶水立马就会由于惯性而飞出来了。

    罗文昌则是半点不慌,他甚至讥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落活儿艺人可变水火吗?”

    罗文昌卧单一扔,于须弥间裹带住了茶壶,而后他一转卧单,仅仅只是一个转身变把茶壶变没了,而茶水也没有溢散半点。

    “好。”卢光耀也赞一声。

    罗文昌大喝道:“今日让你见识一下,我罗家的卧单水火双龙。”

    卢光耀豪气干云道:“好,正要见识见识。”

    罗文昌一抖卧单,又是一甩,一道水线从卧单之中射出,如同狰狞的水龙一般,冲着卢光耀而去。

    罗四两看的真切,这水龙还冒着热气,莫非是先前茶壶中的热水?那他是怎么变出来的?

    罗四两大惑不解。

    卢光耀一摸身子,手上顿时多了一把折扇和一块薄刀片,他一扇扇子,薄刀片凭空飞起,他道:“看我御剑破你水龙。”

    罗文昌惊道:“失传的扇戏?”

    这是罗四两第二次见扇戏,但他仍然惊到了。

    卢光耀扇子快摇,刀片飞遁,只冲水龙而去。刀片威力很弱,水龙也没什么威力,他们又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两个艺人罢了,考教的是艺术技巧。

    飞刀对水龙,惨烈之极,飞刀被撞飞,水龙亦被破散。

    “哼。”罗文昌冷哼一声,还要出手,他一抖卧单,又是一道带着热气的水线冲向了卢光耀。

    卢光耀左手一抖,手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茶杯,正是之前他变没的那两个中的一个,他也顺势朝着罗文昌砸去。

    “好了,不要再打了。”罗四两冲到中间,右手一伸就抓住了那只飞来的茶杯,而后他身形一转,带着茶杯去借那道飞射而来的水线。

    水入茶杯,罗四两旋转其身,手上亦是动作连连,不断用柔劲去化解水的冲劲,几个轮回过后,杯中茶水旋转,但却并未溢出半点,可见功夫精深。

    罗文昌看呆了。

    罗四两伸手在桌子上扯下桌布来,盖在了掌中杯子上,他眸子微微一凝,一扯桌布,露出手掌,空空如也。再看桌布,亦是垂垂挂下,无品无物,不润不湿。

    罗文昌惊愕地张着嘴,他的心灵都在颤,外人恐怕很难理解他因为戏法罗的面临断绝而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他几乎是日日自责,夜夜神伤。可当今日,他看见了自己孙子竟然在他面前用他们罗家的落活儿把茶杯变没了,这一刻,罗文昌的眼角都被激动的泪花润湿了。

    这一幕他盼望了多久啊,他渴望了多久啊,又遗憾了多久啊。原本以为终生无望,可现在他竟然真的看见了。

    房间重归平静。

    方铁口瞧了罗文昌一眼,眉头微微挑了挑,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卢光耀。

    罗四两吐了一口气,看向罗文昌,看见自己爷爷的反应,他也是微微一滞。

    卢光耀也看罗文昌,轻轻一叹。

    罗文昌仰起了头,不再让人看他。

    罗四两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他顿了顿后,说:“爷爷,卢先生不会教我做坏事,我也不会做坏事。我之所以要跟着他学艺,我只是……我只是想看一看你们所坚持的,所热爱的,视作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到底是怎么样的?卢先生说的对,我从来不曾真正去了解我父亲,但是现在我想去了解了。您曾经逼过我学戏法,我打死不肯。但其实我会,我自己已经学会了。我很厌恶,可我却主动去学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想的,可我想知道。”

    罗文昌把仰着的头慢慢放下,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他问:“那你为什么不跟着我学,非要跟着他。”

    罗四两道:“卢先生曾说过当我有一天明白什么是责任和使命的时候,我就会接过家里那块卧单,我就会成为第四代戏法罗。我不明白你们,也不明白我自己。”

    罗文昌略微有些惊讶地看了卢光耀一眼。

    罗四两道:“我没有做好当戏法罗的准备,我不跟着您学,我是怕给了您希望,又让您失望,我不忍心伤害您啊。我还没有放下心里的负担,尽管我学了戏法,可我还是无法面对戏法罗。”

    罗文昌心中一颤,鼻头也一阵阵发酸。

    罗四两低着头道:“卢先生救过我的命,他也想让我懂得什么是责任和使命。我不信单义堂是汉奸,正如我相信你们一定有你们坚持的道理,也许有一天我能读懂呢,也许我真的会变成戏法罗。他对我真的没有歹意,他只想让我帮他修复一套戏法,这就是他全部的目的。爷爷,承其艺,拜其师,我想拜他为师,您让自己选吧,好吗?”

    罗文昌低头看那块掉落地上的桌布,他看了半晌,房间内也安静了半晌。最终罗文昌抬起了头,他仰头看天,身子微微颤动,他慢慢收拾起了卧单,然后蹒跚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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