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时只听后面传来一个苍老地声音道:“神秀精深但于佛学要旨总是囿于旧说。我禅宗本不以经义为重一切法直指本心既可。但得机缘自有顿悟之机何须说长道短徒惹人笑。”

    随着声音一个老僧步入堂来。

    神秀一听满面惭愧神色低头道:“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

    李泰呵呵笑道:“了然大师数日不见想必佛法更有精进可喜可贺。”

    卢鸿也忙起身施礼却见这位了然大师身材矮小穿着一件破旧僧袍其上重重叠叠打了有几十个补丁。看其面貌形容消瘦头想是有些时日未理了长有径寸;颌下一部花白的胡须对着李泰满面笑容露出口中牙齿来倒也缺了七八个。

    了然笑着对李泰道:“魏王千岁一向可好老僧这个不争气的徒儿总是放下不争胜之心全没个出家人的无争之心真叫老衲汗颜。”说着又转向卢鸿道:“这位便是名动长安的卢公子吧。久闻公子精于经义最擅辩术。今日得见果然高明。”

    卢鸿见这了然倒不似一般高僧似的摆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架子为人甚是随和心中也顿生好感笑着说:“徒逞口舌之利终是下乘大师见笑了。”

    了然又看着神秀摇摇头道:“神秀为师非为责你经义为人所屈而是不当执著于经义。佛说世有八苦略五阴盛之苦奈何总不能脱去?何况禅宗之义本在一‘空’字。万物是空经义又何尝不是空?“

    神秀恭恭敬敬地做礼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知错。”

    了然笑着点点头说:“你也不必如此。禅义本自精微便是我这老和尚也是囿于其中日夜颠倒而不自知何况你这小和尚。唉都说看破又有几人真能看破!”

    说罢摇头叹息两声又对李泰说:“老衲却是这个毛病一说起禅门义旨便放不下去。唉。终是尚欠了修行。”

    李泰笑道:“大师过谦了。大师精于禅宗微意淡然深致本王是很佩服的。”

    卢鸿却笑道:“若不拿起如何放下?禅学虽然高远却稍有片面大师执著于放下只因未全拿起呢。”

    了然一听深思道:“敢问公子所说片面为何意?”

    卢鸿道:“佛门虽然亦有各宗但论及人生。无非是‘因果轮回’。渐宗论道世间无非一‘苦’字;而禅宗论道世间无非一‘空’字。却不知若无乐。何来苦?若无有何来空?不有是空不空是有二者不只相对。亦彼此相存决无可能只存其一的道理。贵宗只以‘空’字为论本自偏颇。拿都拿不起。如何放下?”

    了然肃然道:“是空是有。无关本心。有的他自有去处。只是禅需向空处坐悟需由空处得。”

    卢鸿摇头说:“若说行事。由空处入手自然不妨;若说观理只由空处终是占偏。只说由空处悟若不见实怎能见空?大师可知何为空空自何来?”

    了然一时沉吟。他一向精研《金刚经》对‘名’、‘相’、‘空’均有得于心却从未想过何为有何为空而空由何来。

    卢鸿见了然还在思索又笑道:“大师请看院外天空可是空的?”

    众人见院外天空如洗静无风色。了然道:“自然是一派浑然空冥。”

    卢鸿道:“不错。那请问若不立于大地如何可见天空?大师只仰头见天却忘了脚下大地。”

    了然道:“有大地时天自然为空;若只观天天依然是空。”

    卢鸿道:“既然大师以为天必然是空为何天空下经幡摇动不休?却是何人动他?”

    了然道:“自然是风在动。”

    卢鸿笑道:“既然天是空的则风在何处?”

    了然一时语塞。卢鸿之意他已然明白若说天是空地则风自然无可由来。卢鸿所说乃是以物之空喻理之空说明空未必空之理。

    此时神秀却出言道:“经幡摇动自然是幡在动。若身自端庄八风不动又怎会摇晃?”

    神秀此言虽然有些强辩却也有其道理。卢鸿道空未必空但神秀却解为空本是空不空的乃是经嶓本体与外无干。

    卢鸿却道:“神秀法师若以禅解之既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在动其实是你的心在动。”

    神秀听了此言不由“啊”的一声立时呆住。李泰与了然也都不由动容。

    卢鸿此心时却把肚皮都要笑破了。这风动幡动的典故原见于《坛经》没想到今天用来忽悠二位禅宗高僧倒是实在好用。

    然他心中这般想着脸上依然严肃庄重不敢露出半情。

    李泰先开口道:“不想卢公子学贯诸家佛家经义也能这般信手拈来。李泰佩服。”

    了然笑着道:“以后公子若得暇时还望多到老衲这里走走。若能得公子棒喝点醒实是善果。”

    卢鸿连道不敢口中说着不过是拾前人牙慧心中却道:“拾前人牙慧自然是没有的不过象我这拾后人牙慧的怕真是绝无仅有了。”

    三人又笑谈几句李泰才又起话题道:“了然大师上次在尊庐中见过那卷东西本王心中很是疑惑。因此今日特地请了卢公子来一鉴。卢公子法眼如炬想来必能解本王心中疑窦。”

    了然呵呵笑着说:“这有何不可。总是些身外之物也不值得魏王如此上心。”说罢唤神秀道:“神秀你去把那卷《临河序》拿来。”

    神秀做礼退出片刻之后手中拿着一个长方锦盒而入。这锦盒也有些年头看来已经颇为老旧颜色已经变得有些暗淡了。

    神秀将锦盒恭恭敬敬地奉到了了然手中了然随手递给魏王道:“魏王请便。”

    李泰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接过又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一件卷轴来。

    卢鸿见了这件卷轴便“唔”了一声从其纸色等看来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一件旧裱书画真品。只是究竟是真是假还需打开细看方才能最后定论。

    李泰对着卢鸿神秘地一笑缓缓解开这件卷轴一点点地展开了。最乃是三个古隶大字“临河序”笔法古拙中又有淡然之意显然非是寻常手笔。

    随着卷轴渐渐展开露出已经黄的纸色来。行开头几个字半真半草却是“永和九年岁在癸丑”两句。卢鸿一见不由“啊”地惊叫了出来。

    李泰手下不停一件长卷徐徐展开全文出现在卢鸿眼前。这件东西书风为小草开头还比较平稳越到后边越是放纵潦草。

    卢鸿不敢怠慢先细细审看了长卷的纸张、墨色以及款识。以他地眼力来看纸墨绝是古物无疑其形式体例也均合古法。只是说来也怪除了开头三个大字外通篇竟然没有一件跋文就连收藏章记也是绝无。整件作品文字与通行的《兰亭序》开篇百余字基本相同只有一两句偶有出入。但其书法风格却与内府那件《兰亭序》大异。

    世间通传的《兰亭序》乃是太宗皇帝收得兰亭后命各大臣中工书者临写又使妙手如冯承素等人响拓摹本此外又将其雕刻上石拓本由是流传日广世人方能略窥其大概。内府《兰亭》乃是行书长卷共有三百余字笔法妩媚多姿气韵流畅。而此篇则仅有一百余字自“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之后概未见录。其笔法颇有隶意且运笔草草大有无意为之的感觉却自然生动别有一种疏狂之态。

    卢鸿只觉得口中干双手不住微微颤抖心中“砰砰”直跳。他强自按下激动的心情反复将此卷书法文字、笔法从头至尾再三查过直至觉得再无疏漏这才直起身来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看到这般情景魏王李泰也忍不住略有紧张见卢鸿已经看完了出声问道:“怎么样?”

    卢鸿沉吟不语此事实是匪夷所思。眼前此卷无论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晋时古物无疑。其书风大似王羲之《姨母》、《初月》风格按其笔法追索便应该是传说中的《兰亭序》。

    只是如果此卷乃是真正的《兰亭序》那内府中收录的一卷流传后世的《兰亭序》又有何解?

    卢鸿心中翻腾也是难以断定。在前世记忆中后人对于流传的那卷王羲之《兰亭序》推崇倍至但也一直存在疑问。质疑最多地便是其书风大异于晋时文字更与记载中王羲之“龙跃天门虎卧凤阙”的雄强之风不符过于妩媚缠绵。

    此时见了此卷《兰亭序》虽然不知内府中那一卷究竟是何等模样但卢鸿却隐隐觉得自己眼前这一卷才应该是真正的《兰亭序》。

    只以书风而言此卷中的那份疏狂磊落便不是内府本所能敌地。而晋时人物确实不当有那般回转缠绕的笔法。

    沉吟再三卢鸿才含糊说道:“此事委实难以断定。除非在下能亲眼见过内府中所藏《兰亭》真品不然终无法确论。”

    魏王李泰“哈哈”一笑道:“若是卢公子要看那卷《兰亭序》倒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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