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绪二十二年夏末。皇!以文使式为左都御史的消息。师之间传遍了京城内外。文廷式自从光绪十六年因谏言请停颐和园工程,而被皇上罢官去职已经六年,平日赋闲在家寄情文酒,虽时常与朝中清流来往,也不乏抨击朝政时弊的言论,但毕竟远离朝局不过在野之人而已。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朝起复。文廷式居然由一介书生,骤然间官至从一品的左都御史之职。举凡大清开国以来,即便是当年康熙朝深体圣心的明珠等人,也未有如此的骤然拔擢。更何况自从皇上主政以来。所用之人且多而广,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格式。其中既有杜怀川、陈卓这样的心腹亲信大臣,也有李鸿章、袁世凯这样原属北洋的重臣,甚至连奕助、孙毓汉这些当初太后跟前的老人也保留在军机处里,反而是原本的帝党人物翁同酥等人,并不见得受到多大重视。

    此次皇上不惜破格提拔骤然重用“翁门六子”之一的文廷式,与时下风潮涌动的朝局联系起来,其背后的用意便委实有些复杂微妙,让人颇难揣测。一时之间,朝廷内外莫不哗然震动,猜疑之声不绝。

    “此刻外间传言凿凿,都说皇上此次重用文廷式,其意似乎便是对着朝中后党一系去的,当年的文廷式都能用,如今的志锐自然也能用,照此情形看,帝党一系官员的拔擢当不在少数。另外据下面人传回来的消息,这几日翁同躲府上颇有些热闹,朝中清流官员们来往不绝,尤其是平日和翁同酥来往密切的那些言官不过不知道为何,文廷式倒没有在其中,这几日除了到都察院办理院务,大多数时间都独自呆在家中

    杜怀川书房内,管家四叔站在正挥毫泼墨的杜怀”身后,一脸淡然的神情说道。

    杜怀川却似乎埋头笔墨书法间。完全没有听到四叔刚才一番话一样。一直到将一幅字写完,才停下笔看了许久,忽然轻轻一笑,摇着头将那副字揉碎扔在一旁。

    “字,还是翁师傅写得好啊,纵意所适,气息酷厚,几个年的光阴都放在了里面,旁人自然是学不会的

    四叔微微一怔,杜怀”此话说得太过含糊,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意思,他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接口。

    轻笑摇头间,杜怀川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不知怎么目光触及书案上那个砚台,倒是收起了笑意,有些感慨。

    “这块宋砚价值连城,真不知六叔在津门是怎么弄来的。我去年不过这么随便一说,难为他老人家倒是上心了”

    “老六恐怕也知道自己老了,能够孝敬少爷的时间不多了。”四叔叹息了一声,目光有些微涩。

    杜怀川拿起那块宋砚端详了片刻,忽然抬头望着四叔说道,“过两年等大局差不多平稳了,就让六叔从津门那边退下来,到江南安度晚年吧。四叔你也一样,什么时候觉得乏了就回江南去吧,都是于我杜家几个年的情份,断没有使到老的道理。”

    “少爷四叔老怀宽慰之际也是有些惊愕,不知道今日杜怀川为何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正打算开口,却看到杜怀川摆了摆手。

    “四叔,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也该由我来为你们做点什么了,不必再争了,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说正事吧。你刚刚说外间传言如何?

    四叔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性,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将刚才自己的那番话要又复述了一遍杜怀川站在窗前负手而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听到最后文廷式闭门在家时,方才淡淡一笑。

    “这个文廷式被皇上闲置了6年,如今看来倒也打磨出一点见识出来了,没有和翁同酥等人瞎掺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想用谁怎么用,和帝党后党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翁同酥字写的好,可是这份心胸格局却差得太远了。这个时候就打算弹冠相庆,未免想的太好了点吧,”

    “文廷式可是翁门六子之一,重用文廷式难道不是重用翁同酥一系?”听着杜怀”刚才一番话,四叔微感惊讶。

    “那些清流官员们每日一个折子,不是牢骚就是空谈,其中不乏翁同酥一系的人,所指的又大都是皇上的新政,加之这次京城中官员们在隆宗门外争执吵闹,皇上心中其实早就深厌其烦,只是不好公然处置。

    都察院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纠劾百司,为天子耳目风纪?文廷式在清流当中素有声名,为人也算刚正敢言。皇上用他不过就是以清流压制清流,和帝党后党之争斗无多少关系。”

    杜怀川淡淡而言,对于此玄京城内外尘嚣其上的传言,表现得并不十分在意。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陆军第一师调防辽东,据可靠消息,陈卓和冯国璋已经于昨日离京,前往辽东主持此次军演,齐广洋也正在组织第一师各部准备开拔,只是不知少爷心中,四叔微微皱紧了眉。

    虽说他并不在朝局当中,可是跟在杜怀川身边这么久,耳濡目染皆是朝中大事,对于时局的判断向来也是有几分把握的,只是这次对于皇上的诸多安排,委实有些看得不太明白。边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

    “眼前朝局正是混乱晦明的时刻,皇上忽然调走自己的心腹嫡系究竟是何用意?难道是陆军第一师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还是皇上要借此向朝野内外表达什么用意?在我看来,皇上是心志坚忍之人,但凡这样的人,通常都会表现得尤为自信。陆军第一师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是我揣测皇上恐怕也是想要借此展示自己对于朝局的掌控能力,他想要推行自己的新政,而这一点靠手中的军队是办不到的,所以皇上想要告诉天下人,没有军队。天下也在他的手中,朝局也绝不会乱!”

    杜怀川忽然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怀,片刻后,四叔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杜怀川自失一笑,“这些都是我的胡乱揣测,皇上的心思一时间未必看得明白,不过有些事情我们总是要做在前面的。”

    说罢,杜怀川走到四叔身边低声嘱咐了一番。

    四叔默然听完已是大惊,“难道京城内当真会出现什么变故不成?。

    “四叔,我又不是神仙,哪里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楚,况且现在皇上的军情处到处都是人,我们也不敢把手伸得太深,消息自然不会太灵通。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这一次,咱们就预先安排下一枚棋子,替咱们那个皇上挡挡风雨吧,”杜怀川摇头一叹。

    “皇上如果有事,那么天下大乱不正是少爷想要看到的吗?。四叔此刻满脸的困惑,比之网,才的惊愕更甚。

    “皇上现在出了事情,天下会不会大乱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太后一旦主政,我们恐怕凶多吉少。不要忘记了,我们手上可是沾着那边不少的血,一个载漪一个荣禄,已经足够让太后将我们恨之入骨了,”

    四叔忽然有些惶恐起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实在猜不透少爷心中想的是什么。刚刚少爷的一番布置,全然是为着那位皇上防患万一。既然如此,这么些年的苦心展布又是为了什么呢?

    “四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又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杜怀川扬起头。目光在半空中迷离彷徨,无限的哀伤。

    “我杜怀川自幼父母双亡,父母都死于清兵之手,身负如此血海深仇。可是每每扪心自问,却不知道这仇该如何报?杀我父母之人是谁?谁又是我的仇人?又该去找谁报仇?锥心之痛!想的心里都快流血了。却还是不懂”当年游历山”求学各地时我不懂,初次入京登科仕途时我也不懂,甲午一战想要刺杀皇上于锦州时,其实也没有真正懂

    杜怀”忽然转过身,目光闪亮的望着四叔,口滨头哽咽了一下,有些艰难的说道,“不过现在,四叔,我懂了!”

    四叔心中依旧一片茫然,只是有网杜怀”提到的那份锥心之痛,让他的脸上涌起一丝血色。

    杜怀川长叹一声,“这些年来我常常在想,天王洪秀全不过一个秀才。如何能掀起万千风云占据半壁江山?再如当年的曾国藩,假如听从我老师王阖运的劝告举兵而起,今具之天下又是如何?还有李鸿章几个年推行的洋务,甲午一战几乎化为烟云,若不是田庄台血战挽回败局,恐怕今日之大清已经是风雨飘摇

    “这一年多来,我入值军机身在朝廷中枢,大清的利弊忧患都在军机处的片折中,天下大势在这个位子上面,也慢慢看得清楚了。四叔。我敢断言,大清气数已尽,王朝更迭将在不远!以前这些事情看不清楚,也不敢去想,不过现在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杜怀川目光一闪,静静的望着四叔说道,“若能为这个气数已尽的王朝送终,我想父母的血海深仇也可以无憾了!”

    四叔心中一震,忍不住低声说道,“真非少爷有逆而夺取之心?那又为何还要帮大丰皇上?”

    “逆而夺取之心我没有,况且也没有那个实力,不过王朝更迭天下大乱的时候,谁又能说的清楚呢?杜怀川淡然的摆了摆手,对这样一个问题似乎并不想深谈。

    “至于帮助皇上所为之事,这就是今日我要告诫四叔的话。眼前大清的现状,如果皇上是一个平庸之辈,或许还能芶延残喘,不过我们这位皇上偏生就是要励精图治推陈出新,他想振兴国势推行新政,却不知道将来大清亡,恐怕就亡在新政之上!这是时势使然,里面的道理四叔不在朝局之中,恐怕未必会明白。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助咱们这位皇上在新政的路上走得更远,走得更快,走到没有路的时候,大清的气数也就差不多了!”

    沉默了许久,四叔苦笑着点了点头,“少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倘若真能见到那么一天,倒也不算白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我已经让二叔那边,派一个可靠之人去广州香港,最近军机处收到消息,那边会党联络频繁,还在香港成立了兴中会,说起来这些人的力量单薄的可怜,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似乎对这些人顾忌很深,我有些不明白,皇上究竟在害怕担心什么?派人过去暗中和他们联络,其一是探听虚实,其二也是布下一步棋子,将来或许有可为之处,这件事情一有消息,四叔要马上告诉我。另外嘛”

    杜怀川沉吟片刻,拿起桌上的砚台说道,“把这个砚台拿去送给康有为!”

    四叔一愣,“少牟这是何意?”

    杜怀川一笑,“康有为的文章写的好,砚台送给他不是正好?不过是步闲棋,将来看吧我刚才嘱咐你的防范京城中后党一事才是大事,这件事情你亲自去办,我现在倒是担心咱们这位皇上太过相信自己的实力,万一不慎被后党那些人抓住机会,这盘棋可就真的乱了!”

    四叔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少爷,我是带过兵的人。如果真走出现什么兵变之事,不是万分可靠之人,没有完全的把握,一旦顾虑不周我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少爷何不把自己的担心禀报皇上,由皇上来做不是比我们要好的多?。

    “人没有问题,是我放在军中很久的人了,和振武也是生死之交。至于皇上那边”杜怀川摆了摆手。

    “自从甲午刺杀失败,我们在京城内垫伏了这么长时间,连振武都远远打到朝鲜去,为的就是解除皇上的猜疑之心。

    如果能借这个机会给皇上送上一份大礼,于我们不是很有利吗?”

    杜怀川转过身望着窗外树荫处的阳光,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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