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的秋天倒还凉爽,习习海风,月色撩人,可川上操六却丝毫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异国的风景,这些天来,他的心情很烦很郁闷!

    一晃来到津门已经十多天了,除了第一晚,李鸿章在自己的总督府宴请了川上操六一行五人,搞了一个颇具中国传统特色的欢迎酒会,品尝了李鸿章最爱的清蒸鲈鱼,席间还特意请了京城里一个有名的戏班子助兴外,川上操六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李鸿章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总督大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赶往了上海,据说是去处理轮船招商局的紧急事务了。

    至于那晚在酒席上,李鸿章满口答应的陪同川上操六参观北洋的事情,便再也没有了下文。北洋方面的答复是,李中堂不在,谁也不敢做这个主。

    倒是在码头上迎接川上操六的那位张佩纶,每日里都来陪同川上操六一行,谈古论今,聊天喝酒,谈笑间,颇有几分他当年清流时候的儒雅风采。

    “不知道总督大人何时才能返回津门?我们一行身负天皇陛下重托,特意来到贵国学习北洋办理洋务的经验,如此在津门空耗时日,恐怕于两国之间的情谊有所不妥吧?还望阁下将我们的心意转告总督大人……”虽然已经看出了其中有问题,川上操六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不满,反而显出异常恭敬的神情说道。

    “中堂大人何时返回津门,在下确实不知道。不瞒川上阁下,上海轮船招商局那边出了点乱子,非中堂大人不能压服住局面。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脱得了身。依在下看来,川上阁下不如趁此机会在津门多盘旋几日,九月的津门,秋高气爽,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光啊,对了。我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些阳澄湖的螃蟹,这可是皇上最喜欢的东西……”听完日本驻天津领事馆翻译的话后,张佩纶笑着打着哈哈,心里也是烦恼不已。

    中堂大人自从接着皇上的旨意后,干脆一抬腿去了上海。而那个吴绍基明明是带着皇上的旨意过来的,这些天却也是人影不在。愣是把自己弄到这里,和这些东洋人玩起了水磨工夫,可这戏,眼看也是要唱不下去了。

    川上操六地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阴沉着脸说道,“我们此行还要去朝鲜,时间已经不多了,那日总督大人答应过,带我们考察贵国的天津军械局、天津机器局、天津水师学堂和军营炮台等处。总督大人既然不在津门,不知道阁下能否向总督大人请示一下,为我们提供一些方便。我们不胜感激之至!”说罢,便是深深的鞠躬。

    “这个嘛……”张佩纶沉吟着,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说道,“要是放在平常,给总督大人封电报请示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眼下这件事情却实在有些棘手。”

    “那又是为何啊?”川上操六猛地从榻榻米上直起身子,目光紧紧的盯着张佩纶。

    看今天地情形。这个川上操六不问出一个所以然出来。是不会罢休地。张佩纶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吴绍基几句。这个时候。原本应该是吴绍基出面地。可这些天根本就看不见吴绍基地人影。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干什么去了。此时也只好把和吴绍基商量好地说辞搬了出来。

    “川上阁下不知道是否留意。那日在码头上迎接阁下地还有一人啊?”张佩纶故作神秘地样子。

    川上操六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张佩纶说地是谁了。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吴绍基。暗地里还向日本驻华使馆武官神尾光臣打听过吴绍基地情况。此刻见张佩纶忽然提起。心中也是有些疑问。这个吴绍基忽然出现在码头。后来又忽然消失不见。确实透着些奇怪。

    当下点了点头。目光带着些疑惑地望着张佩纶。

    “唉……”张佩纶叹息了一声。显出无比为难地神情说道。“此人叫吴绍基。是军机领班大臣世铎地门下。目前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此次到津门来。其实是奉皇上地旨意来查办案子地。据说是朝廷接到了检举。北洋里面有贪墨走私地情状。眼下北洋里面正乱纷纷地……川上阁下对我大清地事情可能不太清楚。朝局地事情复杂啊。中堂大人此时去上海。其实也有个避嫌疑地意思在里面。”

    说罢。又摇了摇头。显出些许地无奈。“川上阁下。来地不是时候啊!”

    这一番话,顿时把川上操六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嘴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不是时候?川上操六注视着张佩纶略那副为难之际地样子,恨不得一个巴掌就扇过去。心中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才把那股勃勃的怒火压下去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麻烦总督大人了。过几日我们就离开津门,感谢阁下这几日对我们的盛情款待……”川上操六冷冷的鞠了一躬。

    “抱歉,抱歉。”张佩纶笑着,便起身拱手告辞。临出门的时候,又不忘回头叮嘱一句,“津门这块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诸位要是出去的话,最好是通知在下一声,我好让总督府的亲兵护卫诸位的安全。”

    “八格!”望着张佩纶离去地背影,川上操六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

    这一次清国人的狡猾,确实有些出乎川上操六的意料。按照他长期收集清国的情报判断,清国人对自己的军事机密并不是很在意,相反,像北洋的李鸿章,还喜欢频频邀请外国人到军营、炮台等处参观,以彰显这个天朝大国的国威。

    而这一次,连一向好客大方的李鸿章也悄然地躲到了上海,对自己一行如此地戒备,让川上操六陡然的产生了一丝不祥地预感。

    难道清国人察觉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川上操六望着屋外湛蓝的天空中,那一团变幻不定地白云,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

    清国人是不可能洞悉自己此行的目的的,对于帝国情报部门的保密工作,川上操六有着无比地自信。然而这些清国人,甚至是李鸿章。刻意表现出的戒备究竟是什么呢?

    川上操六长期负责对清国的情报收集,对李鸿章统帅的北洋并不陌生,这次负责接待他的日本驻华使馆武官神尾光臣,在一年前就已经按照川上操六的命令,开始着手对北洋的侦察了。

    去年五月,神尾光臣从烟台出。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游历了山东半岛、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西海岸。不仅仔细观察了各地炮台的驻防情况,所走洋面每距约一百公里,便用千斤砣试水深浅,详细收集作战所需地理水文数据。

    对于北洋地军事情报,川上操六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数据,他向李鸿章提出考察北洋的目地,只是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眼睛,亲眼去看看这些清国的军队。这些帝国未来敌人的真实情况。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李鸿章居然会用这种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方式,拒绝了他。这个有些奇怪的举措。让川上操六对于眼前的北洋产生了一些怀疑。

    “请神尾君过来,我有话要问他。”川上操六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片刻功夫后,一直等在隔壁地神尾光臣静悄悄的走了进来,面对川上操六恭敬的鞠了一躬。“神尾光臣一直在等待川上将军吩咐。”

    川上操六点了点头,作为日本公使馆武官,神尾光臣的表现毫无疑问是优秀的,对于这一点,参谋本部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因此,对于神尾光臣。川上操六有着足够的信任。

    “为了不引起清国人的怀疑,北洋我就不去看了,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使命。这次李鸿章地表现很让人感到奇怪,所以希望神尾君能够利用你在清国的关系,寻找机会让我身边这几个参谋,尽可能多的接触一下北洋在津门附近的军事设施,这些优秀的作战参谋,一定能够从中现对帝国有用的东西的。”虽然川上操六的话语很轻松,但是表情却显得有些凝重。“川上将军请放心。我马上着手安排,一定不会辜负将军的期望。”

    川上操六沉默地点了点头,北洋,他已经可以放在一边,暂时不去管他了。现在,他全部地注意力都要放在此行的重点——大清新建陆军上面,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樱木恭太郎那边进展如何了。

    在津门夫子庙附近,有一家远近闻名地乐善堂。主要是经营出版畅销书。如铜版活字印刷的四书五经袖珍本,汉英词典等书籍。同时也兼营其独家配方的眼药水。乐善堂老板名叫坂田正雄,是一个日本人,平常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中国的马褂,举止谦和,温文尔雅,还时常为当地穷人搞些免费放眼药水的慈善活动,在津门的口碑很好。

    然而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这家乐善堂不仅是一个书局和药房,更是总部设在汉口的日本情报部门的分支机构。他的负责人正是后来又创办了日清研究所的荒尾精。

    津门凉爽的秋夜里,一轮弯月静静的挂在天边,隐隐的,似乎可以听见远处阵阵的海涛声。

    在乐善堂背后,是一座异常空旷和安静的园子,看格局应该是将周围的院落都买下来,合并在了一起。

    此刻,在树荫下面的一个房间里面,专程从上海赶过来的荒尾精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一个中年汉子,而在荒尾精身旁的角落里,坐着的正是随同川上操六来到中国的樱木恭太郎。

    “说吧,你们两位绕了这么一大圈,把我叫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中年汉子用茶碗盖轻轻挥着碗中的浮茶,神情中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目光却不易察觉的看了一样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身影。

    “难道今天晚上不是陈桑想见我们吗?”荒尾精面带笑容,目光若有若无的在这个中年汉子身上滑动。

    黝黑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显露出一种只有在海浪中久经风雨后,才会有的粗狂和彪悍。这一点,和荒尾精得到的情报是一致的。

    中年汉子把茶碗往桌上一撂,显得有些冒火的说道,“我陈斌是个粗人,没有读书人那么多花哨心思。咱们也别绕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家老爷子有批货在大阪被扣了,如果你们能帮我家老爷子把货弄出来,老爷子那里必定会有重谢。如果帮不了忙就算了,别整这么多幺蛾子,弄的神神秘秘的样子……”

    哈哈哈哈,荒尾精闻言大笑起来,“陈桑不要着急嘛,做生意总是要慢慢谈的。现在是你们家老爷子来求我们帮忙,总还是要谈谈条件吧。”

    陈斌眉眼一挑,目光中忽然闪过一丝凶狠的神情。“有件事情你们可能弄错了,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我家老爷子干这个几十年了,什么时候跟人谈过条件啊……”

    见陈斌的态度如此嚣张和强硬,荒尾精和樱木恭太郎都微微有些吃惊,气氛也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忙我们可以帮,我们可以让你们家老爷子的那船货分毫不差,对了,就是你们中国人的那句话,完璧归赵,呵呵……但是这个忙我们也不能白帮,我的意思陈桑的明白?”荒尾精笑着打起了圆场。

    陈斌看了荒尾精一眼,低头沉思了片刻后,断然说道,“道上的规矩,逢十抽一,你们要是同意的话,三天后,我们在大阪的人要见到货。要是不答应,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大家各走各道。”

    说罢,陈斌双手一抬,在胸口一抱拳,便欲转身离去。

    一片沉默中,刚才一直坐在旁边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静默不语的樱木恭太郎,忽然静静的说道,“陈桑,难道不想听听我们的规矩?”

    陈斌诧异的一回头,盯着面色阴沉的樱木恭太郎,没有说话。

    “刚才荒尾君已经说过了,是完璧归赵!所以我们不要货,而且可以保证让你们在大阪的人,三天后就见能到你们的货,并且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似乎是被樱木恭太郎的话搞得有些糊涂了,陈斌皱了皱眉,目光在樱木恭太郎停留了片刻,冷冷的问道,“我做事喜欢痛快一点,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交个朋友!”樱木恭太郎从阴暗的光线里,慢慢站起身来。

    灯光下,陈斌才终于看清了樱木恭太郎的面孔,瘦削、阴郁,眼神冰冷刺骨。

    “鄙人樱木恭太郎,仰慕陈桑和你们家老爷子已久,今日专程请陈桑过来,就是想借这样一个机会,彼此交个朋友!”

    陈斌忽然扑哧一笑,“老子命里属狼,就没有见过不吃腥的,放着一成的货物不要………说说吧,这个朋友怎么个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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