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的陆军学校,在这个暗流汹涌的夜晚中显得沉默而肃静。

    陆军学校的学员们都默默的坐在寝室里面,擦拭枪支,检查装备,所有的弹药在黄昏时分就已经分到每个人的手中。此刻,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偶尔相互擦过的目光中,还是闪动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听说没有,今晚是去对付丰台大营的乱兵,要动真格的了。”终于有人忍不住悄悄捅了一下身旁的人。

    “闭嘴,不许交头接耳,检查武器装备,等候总办大人命令。”站在门边的队长大步走了过来,恶狠狠的呵斥道。

    寝室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便只听到哗哗哗一阵拉动枪栓。

    陆军学校门外,两个值日卫兵在寒风中站得笔直,握枪的手一动也不动。不远处,陈卓陪着吴绍基缓缓的走了过来。

    “大变在即,局面混沌不明,胜败难以预料,子安兄还是留在我身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何故一定要以身涉险?”陈卓面有忧色的看着吴绍基。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吴绍基淡淡一笑,“我和托合泰还是有几分交情的,他不敢把我怎么样,况且你不是还安排刑天陪同吗?我若不去,这个局就破不了,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就更加会授人以柄。倒是你这边我有些担心,一击而破敌,你有把握吗?”

    “我这里你不用担心,进退都是一搏,何况是对付丰台大营那些已经糜烂到骨子里的军队。我只是没有想到局面会忽然急转而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真的就只能走这一步?”陈卓面色凝重间,忽然显出如许的怅然。

    “或许也只有走这一步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眼下皇上危在旦夕,能不能从这个困局中解脱出来,就落在你我二人身上了。情形危急,我也不多说了,少文保重!”说罢,吴绍基一拱手,转身向站在远处牵着马的刑天走去。

    暮色深沉处,只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陈卓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回身扬了扬手。“传我地命令。所有学员即刻在操场集合!”

    陆军学校学院宿舍内。关啸飞正挨个检查学员地枪支和弹药。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杜振武大步走了进来。在关啸飞耳边低声说道。“帮办大人有要事找你。让我带你马上过去。”

    关啸飞微微一怔。“马上就要出了。此时杜大人找我何事啊?”

    杜振武轻轻摇了摇头。冲关啸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宿舍内人多嘴杂。关啸飞随即会意过来。跟着杜振武走到门外。

    “杜大人在问那十几个旗人地事情。你把他们关在哪里了?”杜振武轻声问道。

    “都关在禁闭室里面。这个事情振武你是清楚地啊?”关啸飞不觉有些诧异。

    “我和杜大人说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的脾气,对我做事总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叮嘱让我带你过去再问清楚。”杜振武皱了皱眉头,显出一丝埋怨的神色。

    关啸飞闻言不觉一笑,点了点头,跟着杜振武向杜怀川的房间走去。

    今日晚间和陈卓、吴绍基商议停当后,杜怀川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脸色异常的难看。

    两个时辰前,吴绍基匆匆赶回陆军学校,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和陈卓。饶是一向精明强干的杜怀川,也被骇得吓了一跳。

    关啸飞居然是载漪安插在陆军学校里面的人,回想起这些日子里军官团的每一件事情,关啸飞都从头到尾参与其中,自己还对他信任有加,委派他监视陆军学校的那十来个旗人。想到这些,一股冷汗便从脊背上升了起来。

    识人不明还在其次,这次原本计划的无比周密的方案,却原来是一直被别人牵着鼻子在走。若没有吴绍基,很难想象今晚过后,会有多少人头落地。杜怀川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被欺骗后的愤怒,像是有无数火花在身体内噼噼啪啪的燃烧。

    “参见帮办大人!”关啸飞和杜振武从门外走了进来,肃立报告道。

    “坐吧。”杜怀川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那些旗人安置的怎么样了?”

    “回帮办大人,按照帮办大人之前的吩咐,我以他们违反军纪为由,将他们都关在了禁闭室里面。”关啸飞也不敢真坐下来,站的笔直回答道。

    杜怀川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有些奇怪的看着关啸飞问到,“我想把他们都放了,你觉得如何啊?”

    “属下…属下不明白帮办大人是何意,万一他们走漏了风声怎么办?”关啸飞愣了一下,怔怔的说道。

    杜怀川冷冷的笑了笑,“如果他们都变成了死人,还会走漏什么风声呢?”

    关啸飞闻言大惊,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杜怀川,“帮办大人,这样做恐怕会引来无端的猜疑,属下请帮办大人慎重。”说罢,一个千单膝跪在了地上。

    “千钧一之际,容不得任何的纰漏,执行命令吧。”杜怀川毅然绝然的转过身去,不再给关啸飞任何争辩的机会。

    关啸飞犹豫了片刻,见杜怀川毫不为其所动,只好一咬牙大步向门外走去。

    “哥,刚刚总办大人可没有吩咐将那些旗人都杀了啊?”见关啸飞已经走远,杜振武悄声在杜怀川身后问道。

    “我知道,但是此刻是生死之间,我们必须斩断以前的一切线索,不能再留下任何把柄让孙毓汶他们抓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杜怀川的目光阴沉的像屋外的夜色一样。

    陆军学校的小树林旁,关啸飞和军官团的几个学员举着枪,面对着不远处那十来个捆绑在一起的旗人,犹豫再三后,他眼睛一闭咬着牙大声叫道,“开枪!”一排枪声过后,那些旗人应声倒地,在地上抽搐片刻,便不再动弹了。

    良久,关啸飞才睁开双眼,偷偷的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心中却震荡着一种莫名的滋味,惊恐、忧虑还有就是无比的惘然。刚转过身,却现杜怀川正站在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事情都办完了?”杜怀川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回帮办大人,都办完了。”关啸飞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杜怀川脸上的笑容忽然让他的心,有些情不自禁的往下沉。

    “很好,我还有件事情要托你去办。”杜怀川唇边的笑容慢慢凝结成无比阴冷的表情,“我怕他们到了那边仍然不安分,所以想要你过去继续监视他们。”

    说罢,杜怀川轻轻扬了扬手,身边的杜振武带着几个学员猛地扑了上去,将关啸飞紧紧的捆绑起来。

    “帮办大人,帮办大人……”关啸飞一边竭力挣扎着,一边高声叫道,“属下无罪,帮办大人为何杀我?”

    “为何杀你?关山海是谁啊?载漪又和你是什么关系啊?”杜怀川一把揪住关啸飞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叛二字,你不仅背叛了陆军学校全体学员,也背叛了皇上,还敢在我面前说你无罪?你可知道因为你,今夜陆军学校所有的学员差一点全都人头落地吗?”

    关啸飞挣扎着还想说话,一把雪亮的刺刀已经从后背刺穿了他的胸膛。

    “都给我记住了,这就是背叛的下场!”杜怀川冷冷的扫视了众人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

    丰台大营自黄昏后,便陷入了一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混乱当中。

    这些日子以来,丰台大营副将舒穆禄的几个心腹手下,早就将下面那些低级官佐挑动了起来,暮色刚起,舒穆禄的营头便先爆了兵卒闹饷哗变,紧接着席卷了整个丰台大营。除了托合泰的中军有他亲信戈什哈护卫着,暂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外,整个丰台大营都陷入了一片吵嚷喧哗,和不时燃起的熊熊大火中。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像是一台新鲜出炉的大戏,丰台大营的高级将官们心里都明白,这是唱给京城里面的太后和朝廷里的大臣们看的。士兵们鼓噪哗变,其实也就是把那几个朝廷派来彻查丰台大营的官员的住所,围了个水泄不通,高声叫嚷着让朝廷开饷。再就是对天胡乱放枪,弄上十几二十堆大火,把天空烧得亮,最好是让京城里面都能看得到听得到。

    至于那几个官员住所周围,舒穆禄早就安排了心腹仔细看护住那里,不要让乱兵来了兴致,真的冲进去胡干一场。闹事归闹事,真要是杀了朝廷命官,麻烦可就真闹大了。

    舒穆禄在官场军营中打磨二十几年,深谙其中之道。要他真的带手下哗变,除非抽大烟抽迷糊了。就是做做样子,马上就快过年了,朝廷要过年,丰台大营也要过年啊,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情出来,舒穆禄是算准了朝廷除了安抚外,别无他法,总不能把丰台大营上万人都抓了吧。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抓几个典型给朝廷交上去,应付一下就算了事,谁还会再把丰台大营的事情往深里去查啊?

    况且他让自己的心腹看护住那几个官员,除了怕那些乱兵胡来外,也是预先埋下一份人情在那里,真要是将来遇到难处的时候,这份人情就会派上大用场。这些都是做官做人的路数,一招一式都是有功底的,哪里像下面那些人想的那样,仅仅是闹饷那么简单的啊。

    “军械库那边都安排好了吗?”把整件事情在脑海中滤了一遍后,舒穆禄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回大人,我都安排好了,过会儿闹的再厉害一点,我就让人神不知鬼不觉,一把火把军械物资库烧得干干净净,到时候谁还查得出我们卖军械的事情啊。”舒穆禄最亲信的文案师爷低声回答道。

    “老万啊,到底是你们读书人有学问,这个法子天衣无缝,实在是妙啊!我倒要看看今晚过后,谁还能奈我何,哈哈哈……”

    此时托合泰的中军营帐这边,倒还比较平静。丰台大营哗变闹饷的事情,托合泰作为提督,心里面当然是清清楚楚,其实也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但是他自己的中军是怎么也不敢乱的,真要是最后收拾不了,弄假成真,把假闹事变成了真哗变,他这个代理提督就算是彻底当到头了,弄不好连人头都要送上。

    这会儿听到外面远处的营房中闹得沸反盈天,托合泰倒是一副很看得开的样子,一边独自慢悠悠的喝着酒,一边用小刀切着刚烤好的羊肉。闹吧,再闹到大一点,老子倒要看看孙毓汶这个乌龟王八蛋怎么来收这个场。

    正带着些许的得意,些许的怨尤,有点百感交集的时候,忽然听到戈什哈进来禀报说,外面有两个人求见,其中一个叫吴绍基。

    托合泰愣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放下手中的刀具大声说道,“快请,快请!”

    吴绍基和世铎的关系,托合泰比旁人都还要清楚,当初谋这个丰台大营提督的位子,走的就是世铎的路子,就连当时世铎身边最亲信的文案师爷吴绍基,托合泰都是使了银子的。此时听说吴绍基忽然前来求见,托合泰不由得心思一动,难道是礼亲王有话要交代?

    “哈哈哈,老吴啊,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荒郊野外来了啊?”看见吴绍基掀开门帘,托合泰便哈哈笑着迎了上去,搂着吴绍基的肩膀显得亲热无比。

    “托大人,你猜猜看,今日吹的是什么风啊?”吴绍基故作神秘的样子,转头看到托合泰案上摆放的酒壶和羊肉,不觉一笑,“托大人倒是好雅兴啊,外面都闹翻天了,你可好,还在这里喝上了,快快,给我弄壶热酒过来,我都快冻坏了。”

    说罢,吴绍基一撂衣摆,大大咧咧的坐在托合泰左下方的位子上。

    “没问题,今日我陪你喝个痛快。不过老吴啊,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忽然跑到我这里来,莫非是王爷有什么话交代下来?”

    吴绍基笑而不答,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转头见刑天一脸沉默的站在自己身后,便指了指身边的位子说道,“刑天,你也坐下来喝杯酒,托大人是个爽快人,见不得婆婆妈妈的。”

    “这位小兄弟是……?”托合泰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刑天。

    “他啊,说出来你或许还不信。他可是上次皇上遇刺,救了皇上的那人。”吴绍基一边拿过戈什哈送来的热酒,一边解说道。

    “老吴啊,你现在可算是达了,一边是礼亲王的关系,一边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哪像我在这里领一个提督的头衔,***还是代理,还要被人查来查去,人和人不能比,不能比啊。”托合泰惆怅的叹息了一声,目光却暗暗的打量着吴绍基。

    “托大人,都是自己人,还比什么比啊?你先让人给我们准备点热酒热菜,你那烤羊肉还带着血丝,我吃不惯。今日我连晚饭都没有顾上吃,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为的可不止是你头上的顶戴花翎,说不得,还有你项上的人头啊?”吴绍基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深沉的说道。

    听到项上的人头,托合泰顿时大惊失色,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了,盯着吴绍基说道,“老吴,此话怎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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