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在傅庚成婚的同时,以张阁老为首的阁臣高官们,与以解骏为首的六科都给事中团队,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双方都是手握权柄之人,阁臣们位高权重,深受圣上重视;而六科给事中则是标准实权派,虽品级不高却对朝政有着直接的制约力量。

    那段时间里,内阁不知道驳了多少六科的折子,而六科对于内阁票拟的旨意也不知道封了多少。双方胶着了好些日子,最后由圣上居中拍板,对解骏的建议保留了一部分,即“流官制”,至于任用寒门弟子一事则未作回答。

    而后,就“流官制”的实行办法,内阁与六科又进行了一场拉锯战,最后依旧是由圣上居中调停,定下了“试行三年,以云南、贵州、广西、江西、浙江及福建六布政使司为试行地”的政策,方才结束了这场打了整整一年的口水仗。当然,这些皆是后话,在此不表。

    却说傅庚,婚后三日便带着郑氏及程珂,此时应该叫傅珂,一家三口去了宁波府上任。而远在姑苏的傅珺,则是在傅庚就任宁波知府的两个月后,方才收到了他的来信。

    那是傅庚近半年来写给傅珺的第一封信。

    彼时已是十二月的深冬,阵阵北风掠过庭院,一些细细的雪粒子在风里飞舞着,飘落在枯枝残叶上,不一会儿便化成了透明的水滴。

    傅珺坐在窗前看账,一面想着京城里发生的那些事,猜测着只怕用不了多久,傅庚的信便要到姑苏了。

    “这天儿也真怪,雪总下不来。”沈妈妈说道,一面说,一面便拾起那根银柄铜钎子,将碳盆子儿里的银霜碳拨了拨。

    傅珺从账册上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轻笑道:“天已经阴下来了,我猜着不出傍晚,这雪就要下大了。”

    沈妈妈便看了傅珺一眼,眸中划过一丝极淡的心疼之色,柔声道:“若要下了大雪,姑娘今儿晚上可就不能再熬得太迟了,得早些睡,要不明儿请安得迟了。”

    傅珺敲了敲手上的账册道:“我晓得啦,今儿一定早些睡。”说着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手边的账册,默想着今年以来各处庄子铺子的收益。

    不消说,傅珺是没跟着傅庚去任上的。事实上,傅庚在赴宁波任职前后,也从未来信或来人问过傅珺的意思。她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丢在了外祖父家中。

    而面对此种状况,傅珺却是安之若素。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命运,这一世不过是前世的复刻。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她这个前妻之女很快便被排斥在了那个家庭之外。

    在接到傅庚再婚的消息时,傅珺甚至还松了口气。她像是一直便在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而今,既定的命运如期而至,她不过是再走一遭罢了,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傅庚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他守了三年才再婚,而续弦的对象以傅珺看来,多少带了点政治目的,挑选得十分合适。

    一个没有娘家扶持、还拖着个年岁不小的女儿的再蘸之妇,无论身份地位都天生矮人一截。于傅珺而言,这是个很不错的继母对象,至少比前几年那个什么卢莹要好上太多。

    所以,对于傅庚似有若无的冷待,傅珺并无不适。

    她学琴、吹箫(额……)、读书、打理母亲留下的嫁妆,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也许是怕外孙女难过,王襄近些时候尤爱叫傅珺去玄圃,指点她读书之余,亦会与傅珺聊些姑苏府发生的事情。知道傅珺喜欢听各类案件,便将案子说予她听。傅珺偶尔会给些意见,也不知王襄有没有听进去,但至少她的某些观点,王襄是赞同的。

    日子便是这般平静无波地过去了。傅庚在京中做下的那些大事,便如石子破水,那波纹一圈圈漾了开去,到姑苏时,便淡了许多,也远了许多。

    自然,傅珺也不是全不受影响。

    表姐偶尔投过来的同情目光,还有王昭最近比往常待她更好些,这些她都能感受得到。还有小宋氏她们,话中有话地也说过好几回。不过傅珺的态度实在太过于疏落,几乎不受影响。铁面皮一家三口说出来的酸话,便也像她们口中呼出的白气一般,被严冬的寒风一吹,便即消失于无形。

    傅珺轻轻揉了揉额角,将账册挪到一边,举首凝视着窗前的青梅。树上的梅果早就落尽了,翠叶离枝、甜香不再。那枯细的枝杆投下阴影,在雪白的窗纸上横斜间错着,宛若白纸上划下的一痕痕墨迹。

    “姑娘,老太爷请您过去呢。”涉江温柔的话语传来,打断了傅珺的思绪。

    傅珺站起身来,含笑道:“就猜着外祖父今儿要叫我,我衣裳都换妥了。”

    涉江亦笑道:“还是姑娘有先见之明。”说着走上前去,向傅珺身上端详了两眼。

    今儿傅珺穿着件鹅黄色四合如意绣朵梅绒袄儿,下头系着一条水合色松竹纹软缎裙,发挽双鬟、鬓掩翅簪,衬着她的雪肤墨眉、晶眸朱唇,宛然一个妙龄少女。

    涉江便点了点头道:“姑娘这样穿着真真是好看。”

    傅珺浅笑道:“这是你们会挑料子挑花样儿,姑娘我在这些上头可不都听你们的。”

    涉江微笑不语,青蔓便上前道:“姑娘便是在这上头不用心,不过姑娘原生就得好,便不收拾打扮,也比那起子小家子气的好看上许多。”

    青蔓这话说的是铁面皮一家子。那几个人明面儿上对傅珺客气得很,实则处处总想着挑事。大些的事儿比如傅珺被单留在姑苏,傅庚带着新婚的续弦及继女上任,便在她们口中翻来覆去、含沙射影地说过好些回。

    而小些的事情,举凡傅珺穿的略素了一些,她们也有话要说。可偏偏的,那姜嫣与姜姒又总忍不住学着傅珺的打扮,只觉得她身上的衣裳无论料子还是款式,穿出来就是跟人不一样。因此青蔓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傅珺闻言,便伸手轻轻拧了拧青蔓的脸蛋儿,笑道:“瞧瞧这张巧嘴儿,最是能说得人心里开怀的。”

    沈妈妈亦笑着道:“这丫头就是个话多的。”

    青蔓抚着面颊叫屈道:“人家就只说了一句话,妈妈就说我话多。”

    沈妈妈不由失笑道:“哎哟哟,你话还不多么?这幄叶居整天就只听见你一个人吱吱喳喳说话儿。”

    青蔓立刻张大了眼睛道:“真的么?真的整天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说话声儿?那青芜、涉江她们做什么去了?”

    傅珺掩唇笑道:“她们光听你说话,自然是不出声儿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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