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原想代替冬雪来迎接宋将军!”周萋画没有起身,头垂下地面。

    宋云铮冷笑一下,“令妹虽然拜你为师,但这种事就不劳烦圣手娘子代替了吧!”

    周萋画跪倒在地,用力抿了一下嘴,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台阶上的男子,“绝非四娘多事,而是……而是因为,冬雪她,她已经死了!”

    “什么?”宋云铮的脸瞬间扭曲,他疾步迈步下台阶,“你说什么?”他的脸开始变得通红,他的眸子先是与周萋画对视一下,却恍惚移动落在她的额头方向,“冬雪死了?不可能!”

    他的眸子里闪着亮光,他却不曾察觉的。

    但周萋画却看到了。

    而且泛着晶莹的眼眸,越发像极了秦简。

    “她死了,为了给我挡箭!” 周萋画哽咽着声音,她话音刚落,下巴就一阵疼痛起来。

    宋云铮的手锢在了上面,用力的捏着,“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沙哑,目光也不再躲闪。

    周萋画却再也说不出话了,她的下巴要被宋云铮捏碎,她的自责已经堵塞了喉咙,发不出声来。

    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从眼睛落下,滚到宋云铮手上,落在怀里蒙在秦简方坛的黑布上。

    月光继续播撒着它的纯洁,台阶上的两人如同是镜头里被定格的画面。

    周萋画紧闭上双眼,宋云铮的情绪越激动,她心里越好受。

    宋云铮冷冷地盯着她,冬雪是为了她死的,可他又能怎么处置她呢,周玄毅已经将她嫁给了秦简,还有比这更残酷地惩罚法。

    宋云铮的手开始颤抖,最终他选择了松手。

    他大口地吸气,娇嫩的下巴上,五个手指印赫然在目,又青又黑,他深吸一口气,“她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萋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有!”

    把方坛放在双腿上,伸手就去掏冬雪留下的那封信,可……可袖袋里却空空如野,什么也没有!

    信还有周安宁的那支发簪,忘在换下的衣服里了?

    周萋画定了定神,“宋将军,能否允许我改日送到府上!”她抱紧方坛,再次朝宋云铮行礼。

    宋云铮抿着嘴,脸上挂着复杂的表情,“你走吧!”

    周萋画抬头,确定宋云铮不是在说笑。

    起身,站立他身前。

    抬头,看着那负伤的脸。

    看着那纵使不说话,也依然微微扬起的嘴角,周萋画鼻尖再次发酸。

    她想起了与秦简的点点滴滴。

    她用力抱紧了怀里的方坛,退下一级台阶,而后转身朝台阶下的父亲奔去。

    宋云铮依然站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周萋画一行人,他的脸再次扭曲,他在控制着。

    当台阶下的身影彻底看不到时,他一抬脚,弯腰捡起了一直被踩在脚下的东西——冬雪让周萋画交给他的那封沾着血的信。

    宋云铮拉一下袍服,往靠近宫灯的台阶移动一下,随身便坐下。

    信的确是冬雪的笔迹,信头的称呼却让他暗自吃了一惊,因为冬雪写的是:看信的人你好。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封信会是谁看?还是她不知道怎么称呼看信的人。

    宋云铮心头一紧,继续往下看。

    “看信的人你好,我是冬雪,我之母,秦怡,吾兄,宋云铮,但我不知道该用哪种称谓称呼你更确切!”

    这信是冬雪写给周玄毅的!宋云铮一时感觉天崩地裂。

    “十年前,我阿兄与七公主结下婚约之事,我才两岁,婚姻的具体,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那不是儿戏。

    我阿耶待我阿母甚薄情,我常想,这种婚姻不要也罢。

    吾愿,阿兄幸福美满。

    然,去年,阿兄与七公主解除婚约,虽然我不喜欢七公主,但对此依然有怨言,兄长年近三十,府中却无夫人,此举对郡公府而言,如雪上加霜,人言可畏。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此时因周氏四娘所居田庄被火烧,牵连其与董少卿所致,直到昨日,我在半月堂母亲的画像后,发现了母亲记录的我与阿兄的生辰……

    兄妹不可结亲,故,您借由周氏四娘与董少卿婚约之事,取消了阿兄与七公主的婚约。

    可阿兄离开前,曾说,战事结束,皇上会为周氏四娘与秦简赐婚。,

    我曾问阿兄,为什么是秦简不是他!

    阿兄笑而不语,直到传来秦简阵亡、阿兄安然的消息。

    恍然大悟!

    阿兄本就是秦简,何来一死一伤之说。

    此应为阿兄将本身与秦简分离之举。

    我知道阿兄未亡,秦简也未死,但为什么要将周氏四娘牵扯进去!

    会遭报应的!”

    内容看到这,宋云铮泪眼模糊,他再也读不下去了,冬雪写出了所有了事情所有的真相。

    他宋云铮,就是秦简!

    一切皆是周玄毅偶然一次到军营视察开始。

    比起周玄毅的后知后觉,宋珪对于自己这个早产儿子身份的怀疑就从未停止过,因为猜忌,他曾屡次下命让手下人对年幼的宋云铮多次殴打。

    周玄毅那日突然出现在军部是偶发事件,军部未有任何准备,他便遇到了被五花大绑起来吊打的宋云铮。

    周玄毅当下大怒,但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却不能做任何事,恰其旧部秦钦叹探亲归来,周玄毅便将其安排进军中,一则保护宋云铮,二则也可以教他一些武艺。

    秦钦叹发现宋云铮为练武奇才,便将其毕生武艺如数传授,并带宋云铮前往西山拜见了其师父致远和尚。

    致远和尚看出其有真龙之像,悉,秦钦叹教授武艺,为太子周玄毅所托,心中便知一二,为了让宋云铮再遭宋珪及其他贼人之手,致远和尚为其更名秦简,秦,顺承其母秦怡,简,意为处事简单,无需烦赘。

    自从后,其白天为宋云铮,夜晚为秦简,一经数年,自成年后,此习惯仍未改。

    随着宋云铮渐渐长大,宋珪势力日趋颓败,尤其在秦王政变,周玄毅即位后,其军中职位日趋被取代,死性不改的宋珪为博得最后一捆稻草,朝堂之上,为宋云铮求娶当时不过三岁的周安宁。

    周玄毅时年刚登基,迫于多方压力,应下此门婚事。

    此时后不久,周玄毅便做了那个龙凤变成人形的噩梦,致远和尚平心为其解梦,而后,便进言将晚上是秦简的宋云铮举荐给了他。

    美其名曰:顺应天意,高枕无忧。

    自此,秦简便彻底变成了周玄毅的私卫。

    因其只在夜晚行动,又面带银色面具,性情阴冷,鲜与人交流,并没有人发现其与宋云铮为一人。

    致远和尚为表忠心,安排好一切后,命秦钦叹自刎,自己也与三日后圆寂。

    当时周午煜还未迁出京城,在为秦钦叹安排后事时,发现记录周玄毅当日梦境的书信,或在御书房,巧遇因悲伤一时混淆身份的宋云铮。

    为表忠心,周午煜自动请命离开京城。

    姬凌宜察觉周玄毅对此并不满意,通信于陈成玉。

    陈成玉进宫求见,为表项顶侯一门绝无他心,饮下红花,断了子嗣。

    周玄毅对此举甚为满意,就算周萋画真为伴龙之凤,项顶侯一门孤零,又怎会影响到大溏根基。

    周午煜一门迁出京城次年,坊间盛传周瑄璞做租庸使时,曾私藏了一批宝藏。

    为了防止不测,他将标有藏宝位置的地图被其分成九份藏匿于其在职时印制的银票里,为防止不测,他将这些银票分给了九位亲信,而开启的三把钥匙,自己留了一把,其余两把交给了亲信。

    而周玄毅也如愿在秦王府的地窖里,找到了周瑄璞留下的钥匙,而自此,宋云铮那个秦简的身份下,便多了一份新的工作,寻宝!

    其实无论是周玄毅也好,还是宋云铮他自己,大家都很清楚,依着周瑄璞的个性,他是不可能把藏宝图送到边塞,但秦简还是不得不出塞。

    因为周玄毅必须为周萋画赐婚,才能解除他心头的忧患。

    他不允许任何人再来动摇大溏的根基。

    包括自己的儿子!

    无论战事如何,秦简都必须战死。

    而这点,从知道自己要出征,宋云铮就已经很清楚了。

    于是当出征前,周萋画约他见面时,他不得不来。

    他不在乎卢天霖是不是已经成为秦王阵营的人。

    他更不在乎周萋画会不会去调查郡公府的灭门案。

    他就是来见她的。

    用秦简的身份,最后一次见她。

    待他归来时,她会成为他的妻子,却是牵绊终身的一给谎言。

    宋云铮很清楚这么做会毁了周萋画的一生,但在爱情跟亲情之间,他还是选择了亲情,就算那个男人不能承认他,但他依旧是他的父亲。

    宋云铮很清楚。

    若没有周玄毅,他就不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若没有周玄毅,他或许早就死在了宋珪的殴打里。

    若没有周玄毅,他可能只是京城平庸的官宦子弟。

    若没有周玄毅,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遇到周萋画。

    只是周玄毅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觊觎过皇位。

    但是他是他的父亲,他会无条件的服从他的命令,以至于在母亲离开的这五年里,他常常忘记他其实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另一位亲人,他的妹妹,宋冬雪。

    冬雪信里说的没有错,会遭报应的。

    他为了证明自己对周玄毅的忠诚犯得孽,让冬雪作为了偿还。

    一想到冬雪在生命弥留之际,把信交给周萋画,让其代为转交时,宋云铮的眼泪就突然抑制不住了,他知道,冬雪是想告诉周萋画,秦简没有死,他就是秦简。

    “宋将军?是你吗?”身后传来一男子试探的询问。

    这是陈泽栋的声音!

    宋云铮擦了擦眼里的泪,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什么事?”

    他只是站起来,却没有回头,用阴冷掩盖住沙哑。

    陈泽栋微微一怔,“额……没事,皇上,命我出来送一下周都护!您看到他们了吗?”

    “那边!”宋云铮抬手指向周萋画父女离开的方向。

    “多谢!”陈泽栋微微欠身向宋云铮表示感谢,便抬头迈步下台阶。

    宋云铮却突然记起了什么,他将手里的信对折后收入袖袋,然后喊住了陈泽栋。

    陈泽栋转身,“将军何事?”

    “你这是要去找周四娘?”宋云铮看着陈泽栋,见他微微点头后,继续说道,“帮我告诉她,冬雪留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

    “好的!”陈泽栋答应,欠身后,继续朝周萋画离开的方向追去。

    宋云铮眼睛眯长,看着随着他身体走动时,腰间晃动的荷包,那是出征前一晚,经由周萋画送来的七公主的信物。

    宋云铮的心情彻底跌落到谷底。

    “周都护,请留步!”陈泽栋出了麟德殿,但东乾门处看到了周午煜一行人的身影。

    周午煜向来以马代步,但今日饮酒过量,在周萋画跟余崖的坚持下,已经钻进了车厢,周萋画也把盛有秦简骨灰的方坛递了进去。

    春果一早收拾好东西,就等在东乾门处,此时她正扶着周萋画上马。

    突然听到有人喊话,停下动作,循声而去,“娘子,是泽栋郎君!”

    周萋画眯眼看去,心中不禁微微一颤。

    “春果,把我衣衫里那支簪子拿来!”周萋画道。

    “是!”春果松开周萋画,扭身把肩上的包袱打开,包袱的上面放着正是周安宁的那支簪子,“娘子,给!”

    “我袖袋里就只有这一样东西吗?”周萋画接过簪子,心事重重地问道。

    “回,娘子,是啊!”春果不解。

    “没有其他的,像是纸张,还是信吗?”周萋画看一眼前方,陈泽栋距离越来越近,而车厢里,父亲的鼾声已起。

    “信?是冬雪娘子的那封吗?”冬雪死时,春果也在现场,“娘子换上新服时,我递给娘子了啊,您忘记了吗?”

    给我了?周萋画一怔,隐约记起,的确有那么一回事。

    难道……信丢了?

    ,她怎么能丢掉冬雪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呢。

    “四妹妹!”此时,陈泽栋已经站在了车厢后,他没有靠近车厢,而是停在了两三丈外,“四妹妹,能否借一步说话!”

    周萋画将七公主交给她的簪子攥在手里,抬步走向陈泽栋,“泽栋表兄,有什么事?”

    在明亮月光下,周萋画看到陈泽栋的脸微微涨红。

    陈泽栋倒没有急着说自己的事,而是先将宋云铮刚刚吩咐地转达,“宋将军让我告诉四妹妹一声,说冬雪娘子的东西劳烦您转交的东西,他捡到了!”

    信已经在宋云铮手里了!周萋画心安。

    “四妹妹,近日你可有见到公主?她人可好?”陈泽栋涨红着脸,鼓足勇气问道。

    “公主她……”周萋画咬了咬牙,缩在袖口里拿着簪子的手便要伸出。

    一阵微风吹过,吹动了陈泽栋的衣袖。

    周萋画发现,他的左手臂里,竟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泽栋表兄,你的胳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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