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午煜上了马车,周萋画主仆已经走了近一里,抬头就能看到田庄的外院门,还有丽娘在门口等待的焦急身影。

    余崖拉停马车,挑开门帘,周午煜浑厚的身影从车内传出,“画儿上车,父亲送你回田庄吧!”

    听周午煜这么说,春果兴奋不已,她拉着周萋画的衣袖,意图明显,周萋画不想让春果再失望,顺从让春果将其扶上车子。

    马车内很是宽敞,车厢铺着竹席,周午煜端坐在主位,一指左手边的胡床,示意周萋画,“坐!”

    周萋画坐稳,春果则跪坐在她身旁。

    余崖见两人坐稳后,甩鞭,马车前行。

    车子摇摇晃晃,周萋画本就对这个对女儿不管不顾地父亲略有微词,加上此刻她又心事重重,冰着脸一言不发。

    春果见周午煜喉结不断抖动,猜想他定是很想跟娘子讲话,也不顾什么主仆规矩,开口便说,“郎君,你是不是很久没见娘子了,娘子长高不少吧!”

    “额!”骤然响起的清亮声,让周午煜一怔,他转眸看着女儿身边这个五官清秀的小丫头,“你就是春果?”

    女儿当时被逼迁出府,除了丽娘,好像就只有一个侍女,周午煜隐约记得那是娴长公主某年春天为女儿从老夫人那讨来的,名字挺应景的。

    听周午煜喊出自己的名字,春果受宠若惊,愈发没有礼数,她拉着周萋画的衣衫,“正是,正是,奴婢正是春果!娘子,娘子,郎君记得奴婢!”

    春果这一拉扯,周萋画回了神,“父亲,随女儿到田庄,怕是还有其他事吧!”

    冰冷的语气,愣是把房内刚刚热络的气氛一下子浇灭。

    周午煜尴尬地吞咽一下口水,“正是!”

    周萋画抬头看向周午煜,刚欲说话,马车一停,不过是一里路,转眼便到,春果伸手挑开幕帘,却见丽娘站于马车下,一副卑微模样,她看到余崖,就猜出定是周午煜在车里。

    春果先跳下车,然后将周萋画扶下车。

    周萋画下车后,周午煜从车内探出身来,余崖上前伸出手臂,周午煜手搭余崖肩膀,稳步下车。

    丽娘连忙上前行礼,“见过,侯爷!”

    还未等周午煜说话,就听周萋画寡淡的声音传来,“父亲,随儿入庄详谈!”竟然没有一点跟长辈说话应该有的尊敬,而是满满的平等之韵。

    周午煜尴尬皱皱眉,昨日董侍郎走后,他找陈氏详细问了卫琳缃、年氏在田庄与周萋画发生冲突的详细,现如今听到女儿跟自己说,便知道这意思是周萋画允许自己进庄。

    良久,周午煜才稍稍缓了缓面色,随周萋画朝内院走去。

    入了内堂,周午煜四下打量,这是周萋画搬来田庄后,他第一次进田庄,房内物品都是两年前刚刚置办的,虽然不多,但也算精致。

    周萋画见周午煜在主座坐下,才跟着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春果端上茶盏,便与丽娘一起站在内堂外。

    “画儿。”周午煜看着女儿这张跟妻子极其相似的脸,面上闪过一丝惊艳,联想到这两日来,周萋画的不亢表现,长吁一口气,总担心女儿因性子跟名声,配不上董家人,如此看来,甚好甚好!

    他的喜悦还未持续片刻,就被周萋画瞬间吹飞,就听周萋画冷然说道,“天色渐晚,父亲有话可直说,别误了回城的时辰!”

    周午煜有些恼怒,活在此世,还未曾有人用这般语气跟自己说话,他盯着女儿这张跟妻子一般美艳的脸,将一腔怒火压了下去,开口说了正事,“你从何学会那验尸之术!”

    这下换做周萋画愣神了,只道是这原主自幼便有着断案推理的本领,却忽略了这断案推理可与医术无直接关系啊,周萋画惴惴不安,眼梢一撇,看到了门口不时探出脑袋,又被丽娘扯着耳朵拉回,春果颈部的伤痕现入眼帘。

    脑袋闪过灵光,说道,“父亲可曾听说,前几日女儿顶撞婶娘跟卫表姐一事!”

    周午煜点点头,“知道!”

    “那父亲可知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周萋画目光明澈,看着父亲,“前几日卫表姐前来看女儿,将府里的传言告诉儿,女儿听完,伤心绝望欲死,一尺白绫便上了吊!”

    上吊?周午煜暗自吃惊,这个羽毛信里也好,陈氏也罢,可没人提过。

    看周午煜如此惊愕,周萋画便知他定是不知,继续道,“说来也怪,女儿踢倒矮凳之时,脑中似有激流冲过,将女儿以往的昏昏沉沉一扫而光!更是多了些医术方面的记忆!”

    “儿想起前两年在庄子上自己的所作所为,郁郁不能原谅自己,每每想起,心痛至极,愿以今后所为,弥补自己被荒废的两年!”周萋画拉着衣袖,激愤之情溢于言表,这番话虽然不全是真实,但她的确是死过一回后的感悟。

    至于是被卫琳缃掐死重生,还是听信卫琳缃的话上吊自缢,总归是死过一回的。

    周萋画的此番话,深深地触碰了周午煜的痛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女儿这两年郁郁寡欢的真正原因,他伸手拉过周萋画的玉手,轻轻拍打,喃语道,“真是天意啊!真是天意啊!”他曾以为女儿这辈子就会昏昏沉沉下去了。

    天意?周萋画一怔,又见周午煜这悲喜交集的模样,沉吟道,难得原主的性情,也非自己能左右,而是受人摆弄。

    蛊术?她的脑中猝然冒出这两个毛骨悚然的词。这种发源于藏地轮回宗的邪法,据说能控制人的心智,原主性情的骤然变化,莫不是因为这个。

    “都护,时间不早了!”门外传来余崖的提示音,周午煜放下女儿的手,应了一声。

    千言万语压在心底,出口的却只是一声重重叹息,“吾儿保证啊!”说罢,周午煜站起身来,便朝门外走去。

    周午煜抬头站在廊下,见丽娘跟春果垂首站立,瞥眼看看开着的灶屋门,想起官道上遇到卫琳缃时,其所言,便想对此事言语几句。

    却又见女儿一脸正然,话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又咽回肚子。

    他瞥一眼丽娘,微舒一口气,“四娘虽然独住田庄,却也是侯门嫡女,吾儿出入命案现场,随天愿不可违,但礼节方面断然不能缺失!”周午煜语气一顿,“昨日,董家派人来商量四娘婚事,这关系到终身的事,马虎不得!”

    周萋画跟春果,早已听卫琳缃说过,自然没有惊讶,倒是丽娘惊愕的抬头看着周午煜,虽说董帝师说过要从董家儿郎里选一位给周萋画,却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现如今真的变成铁板上钉钉子的事,她竟有些难以接受了!

    “下月,董家将采纳奠雁,婚事也算是定了下来,待明年你及笄后,便成婚,这段时间,让丽娘再给补补礼数!

    啊……事未让周萋画惊讶,这话却让她吃了一惊,下月?比上世提前了?

    周萋画知道,奠雁过会便是再纳吉、纳征,请期,迎娶的日子一定下来,这门亲事也就再也改变不了。

    上世,卫琳缃是在自己出嫁前一日下的手,今生,她定然也不会允许流程走到那一步。

    周萋画遮在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攥住,必须在奠雁之前,彻底处理掉这门亲事。

    周萋画按理,亲自送周午煜出了门。

    夕阳渐下,天空被染上了血红色,这般色彩投在周午煜紫色的官袍上,耀出金色。

    周萋画下意识地拿手遮挡,她眯着眼看着自己这位溏朝父亲,前世周萋画自诩善于洞察人心,却怎么也读不懂周午煜。

    他似乎很在乎自己的女儿,当女儿被迁出田庄时,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似乎很为自己有一个会断案的女儿感到骄傲,却在女儿婚事上显得很是卑微。

    她读不懂,真的不懂!

    看周午煜的车驶向管道,周萋画便让丽娘关了外院门,想起昨晚那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为防止不测,周萋画决定做点什么。

    她命春果丽娘先去做饭,自己则回寝房端详起来,可将书案抵在门口,这样纵使有人踹门,想进入也非易事。

    她想着,就比划起来。

    门扉刚“吱呀”一声关上,周萋画还未转身,便感觉到一道身影如落叶般从梁上落了下来,随后一带着嘲弄语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是你父亲?”

    秦简不知何时躲在了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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