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天比一天紧了。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北京有两种“市花”——月季和菊花二者显然具备不少共同点比如她们都属于秋天。老舍先生曾说即使有朝一日他能拥有自己的飞机从而可以随意变换住处每年那黄叶满地的季节还是要留在故乡度过。所以紫禁城的琉璃瓦才是金色的。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其实即便是在睡眼惺松的梦转三刻这种南橘北枳的感受也只能蜷缩在诗人笔下因为每一分水土都有她独一无二的性格。

    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几朝几代定都于自家门前有哪些圣君贤臣曾在古老的石阶上留下不朽之足迹当然这都有据可查。然而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一段城墙经历了多少雄主的勃兴她也必然目睹过同样霸业的末路。君不见曾八水相绕的长故都剩下的不过是几掊黄土以及遗民眼中那依稀的淡然。多少次“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之后留给北京的也只有每年的红叶和隐隐的叹息。所以说这座城市的底色是悲凉的。

    “又悲秋呐?”易欣走到枕流身边打趣着他在金凤中的痴痴呆:“说过多少回了忧生之嗟不适合你好人才短命坏人且活呢”她故意正色道:“你的生命将与时间同在。”

    “但还总是觉得不踏实”徐枕流回过头尽管他有约会早到的习惯但易欣也从未让不善久立的小胖子在写字楼前多站过尤其是自己约她来等自己下班的日子比如今天。

    枕流的多愁善感由来已久:记得那是四、五年级时国庆节前后的一个傍晚下学后又到大队辅导员那里开完会的易欣刚走出教学楼隐约间现他正站在后院累累的梧桐树下木然地凝望着一片片黄叶的飘然而逝。

    “你怎么了?”尽管这个偶尔对自己一统江山的功课构成威胁的徐枕流常成为针锋相对的目标但当看到他脸上不绝如缕的泪线时易欣这位年长半岁的“三道杠儿”还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越上下级的关心。

    “没事儿”枕流对身边的声音已经足够熟悉所以也不用冒险去尝试那尴尬的对视:“忽然觉得”不知怎么此时此刻他似乎忘记了在这个很有几分畏惧的女孩儿面前保持司空见惯的矜持:“只是觉得既然我们都会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当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这件小事不知多少次成为易欣拿枕流开心的确凿口实。但她也同样记得那天的梦里自己第一次抱紧了一个在寒风中抖的男孩儿……

    “过些天我们公司有个答谢冷餐会你要是没事儿的话也过来玩儿吧”两个人的通常程序是先遛大街然后吃饭再接其它“文体”活动如今开上私家车也不过是升级了远距离兵力投送手段而已所以易欣一如往常地并没有跟徐枕流探讨活动安排:“你可别像上回似的。”

    这显然指的是今年春天她们公司主办的那一次音乐会想起来枕流也不禁哑然失笑。当时女孩儿反复告诫他活动规格很高到时候别乱说乱动弄得枕流同学一身西装笔挺地“隆重登场”。其实老外的这类场合往往都很轻松只有服务生才穿得和枕流一样。结果不少来宾都纷纷向这个两脚开立、双手交叉于身前又一言不的大块头询问“哪里存包”、“洗手间怎么走”搞得徐枕流一夜之间名声大噪。

    “得了吧”小胖子懒懒地半躺在后座上想不到秋风更容易让人犯困:“到时候吃多了也不是吃少了也不是。”

    “没关系”易欣向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换上快车道:“反正您已经妇孺皆知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枕流拿起身旁一叠有关融资的材料他在澳洲也是商科出身乍看上去好像这家跨国公司打算在某滨海开区新建几条加工生产线:“你倒挺看得开的。”

    “嗨”易欣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趣闻轶事虽然职业地收敛着但笑容仍旧显得很开心:“李彬他们都说好久没见到你了约了好几次您老人家比谁都忙。”易欣提到的这位是她中学时的同窗如今又刚好在同一座办公楼里供职的新鲜“海归”。

    “你要搞‘同情兄’联谊会啊?”其实人家两个历来就是纯洁的男女关系纯洁到连点儿可资解闷的绯闻都显得不胜勉强有的只是几年间班长和支书的你搭我档。实事求是地说枕流在下意识地开这类玩笑时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更甭提对某种扭曲心理的满足了。

    “你可别胡说啊”易欣显然并不反感如此的调侃互利互惠这便是很多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得以生生不息的土壤:“他现如今可是大众情人多少女孩儿惦记着呢。”

    “没关系”枕流带着鼓励的口吻:“我相信你的实力。”

    “那托您吉言了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不管怎么说女生讲起这一类话时就是没有男孩儿那么自然。究竟是因为不具备所需天分而自然选择了被追求的角色还是因为常年取守势而消磨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基因呢?连被妓女妻子抛弃的社会学创始人孔德自己都没弄明白就更不用说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最近总听别人说爱一个人要学会撒手尤其是他(她)找到了更大的幸福时。其实这是种再典型不过的男性视角即便不是始乱终弃那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是设身处地之后希望别人在同等情况下不要纠缠自己的疫苗之于女人则绝对是陷阱。现在有流行歌曲叫嚣“找个好人就嫁了吧”这好像不大妥当你玩儿够了让人家上哪儿找好人去?再说了这位“好人”又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吃你的“瓜落儿”。稍有头脑的人都明白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为了使已经摇摇欲坠的人类社会不至于倒退回原始群婚状态总是难免至少向某个性别提出贞节要求而道德从来就是为了拯救人而存在的。

    易欣小小年纪就能取得今天的位置显然不是那种“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鼠目寸光之辈所以每次都是她巧妙地收束话题:“对了你回头得帮我写个东西。”

    “又是可行性报告吧”枕流重新拿起那份被他随手撂在旁边的资料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客串类似角色。小胖子换个姿势坤车随之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毕竟相对于他的体重这个一吨左右的底盘也并不那么坚如磐石。

    “人尽其才嘛你比较善于说服别人”徐枕流总是觉得女孩儿的口气还是和当年向他这个“两道杠儿”分派任务的大队委员一脉相承殊不知这相对于公司里那个雷厉风行的主管助理已经是打折、抽奖外加返券了:“你真挺适合搞市场开的。”似乎整个世界都可以纳入那个全玻璃外墙内的跨国连锁赚钱机器中。

    想到这里枕流实在没有心思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但又不好把弯儿转得太急:“你不是财务部的么怎么还管这种新项目开?”

    “我是谁呀这就叫一专多能”女孩儿略施淡彩的脸上现出不加掩饰的得意想当年人家在校乒乓球队就是以“技术全面、特长突出、无明显漏洞”著称从而稳坐主力位置的那时候可怜的枕流就经常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体育老师抓到训练馆去专司捡球:“听说前些天项目部去招标时的报告好像就是请师大的一个老师给润色的。”

    没错几十年寒窗的圣人之言就是这样被他们换了银子的。如此低级而直接地“转化为生产力”与当年流行“科学研究和工农业生产相结合”那会儿华罗庚抛弃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俨然处于领先地位的数论专长而去搞什么“等着水烧开时可以切菜”的所谓“统筹学”之类的举措没什么本质区别。

    但客观地说徐枕流并不反感这种“友情出演”不仅因为没有直接和经济效益挂钩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本就比较喜欢对新鲜事务的尝试倒是和那些诗礼冢之徒划清了界限。这个世界之所以混乱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因果关系的非同一性。通俗点儿说就是“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他也有可能是唐僧;长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她也有可能是鸟人。”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志同道合的绝配姻缘搞不好就是同床异梦之所以能碰撞出漏*点的火花恰恰是因为它们本就是不同轨道上的两颗行星。

    对于这一点易欣倒也有清醒的认识从来就没有指望枕流真的去为五斗米折腰。所以她每次都会用那熟能生巧的计量经济学模型举一反三出徐枕流兴趣的边界尽管小胖子早就习惯于在女孩儿的股掌间被呼来唤去已经懒得去费心分辨其中的谁对谁错。

    也正因为如此片刻的沉默并没有在车厢那密闭的空气中间渲染出丝毫紧张的漩涡反倒有了某种隐隐可见的默契不绝如缕。这已初步实现了自动控制的化险为夷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拜两人二十年的漫长交往所赐。极端点儿说吵过最多架的情侣往往是最适合天长日久的那一对儿既然这么多风风雨雨都经过了未来那几十年的是非曲折又何足惧哉。反倒是因为好得不能再好才拜堂成亲的荷塘月色们实在让人有些揪心。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磨合都适合在举案齐眉之后再去慢慢养成很多事情就得未雨绸缪;否则也犯不上把那么多凶神恶煞的各式疫苗都让刚呱呱坠地不久的祖国花朵们去逐个消受。不要忙着卿卿我我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多知根知底没什么坏处这可能就是中华民族那近亲结婚的“传统美德”尽管人人喊打却仍然能够在你察觉不到的角落里固执地负隅顽抗的原因之一吧。

    “对了我给你买了条厚裤子天儿再冷点儿正好可以穿”解铃还须系铃人易欣很快就想起了那近在咫尺的出口:“就在椅子背儿后面。”抢在红灯之前她利索地把车开上西三环主路全然没有新手那脸谱般一望而知的拖泥带水。

    说起来也许是身上那点儿本就微乎其微、如今更是渐行渐远的斯拉夫血统并不愿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历史舞台虽然没过几天就解甲归田但毕竟初中那会儿还算练过几天标枪的徐枕流本就身材魁梧在澳洲的西式高热量饮食中如鱼得水后更是变本加厉。据说咱刘翔之所以跑得快是因为屁股大同样身高人穿的裤子他根本就提不上去。可是屁股更大的枕流从小就让细腰长腿的易欣一逮一个准断无侥幸逃脱的案例所以说定理存在逆定理未见得就存在。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小胖子这欧亚混血身材没捞上什么好处多年来光跟卖衣服的着急了。不是臀围不够就是立裆太短全合适的又都出口给老外穿了过于特立独行的结果就是自绝于人民。

    其实刚才上车时徐枕流就已经看见了那个购物袋此时便轻车熟路地手到擒来。被减震性能良好的液压系统一路上妥贴地摇荡得陶陶然的他原本懒得动唤、和易欣也从来就没有客套过但此时他也的确是找不到别的事情可以填补女孩儿的期待所隔绝出的冷场。这是一条浅棕色的直筒裤大约是棉麻材质看上去挺刮有型枕流自然是说不出它究竟系出何许品牌但这种既能穿又显瘦的两全其美即使是建立在易姑娘对他有足够了解的基础上也实属难能可贵:“挺好的辛苦了。”他只是拿出来在眼前晃动一下就塞了回去连包装都没打开。长期以来枕流一向不修边幅倒不是破罐破摔父母均形象颇佳的他客观讲底子实在不错之所以随波逐流实在是不愿花这份心思。农民兄弟常说城里“男人像女人、女人像妖精”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么?连句暖人心的话都没有。”

    人们在被感激时总会程式化地回答“不用谢”也就是说“光谢谢没用还是来点儿看得见摸得着的回报更实在”。枕流就不是一个善于讨好别人的孩子他一向觉得只有不打算将心比心的货色才会用满口的甜言蜜语去填兑别人嘴上擦蜜和脚底抹油往往总是相生相伴着。其实帮了别人再追债似的跑去挑理儿是最不划算的买卖忙活了半天反而倒落下个斤斤计较的骂名岂不是鸡飞蛋打。佛祖教导众菩萨要“不住色布施”显然要比我们凡人高明许多正所谓好人做到底嘛。

    可惜易欣这种类型的女孩儿往往就是参不透其中的玄机也难怪好较真儿是强势人物的常见通病不分性别。她们倒不是不明白生活与职场的泾渭殊途但正如演艺明星的情感世界往往也波澜壮阔一样人们难免会在五点下班后延续八小时中那机械化了的程序。牛顿爵士在三百年前就现了惯性与质量之间的正比关系事业成功就更容易把自己的伴侣当成下属看待美国管大人物叫“bigig(直译为‘大假’)”爬得越高面具越厚。马克思说到**实现那会儿大家可以同时从事若干种工作老人家真是深谋远虑。

    “光拿话暖人心有什么用我这不正琢磨着找个闲人免进的地儿让你从里到外地漏*点燃烧呢么?”枕流历来没在嘴上吃过亏其实易欣刚才那句抱怨一点儿也不含质问的意思可遗憾的是撒娇的口吻实在和她们这些巾帼须眉风马牛不相及。

    “切”总体说来情人之间的斗嘴是姑娘们胜少负多尤其在授受不亲的亚洲古国因为小伙子总能在关键时刻祭出她们没法针锋相对的“杀手锏”剩下的事情往往便会退回到语言诞生之前的肢体交流时代实在施展不开时也只好用历史最为悠久的拟声词回敬比如此间正游刃有余在驾驶座位上的易欣。

    这次的沉默虽然更加短暂但显然要愉快许多温馨得有些烦躁。

    “呦”女孩儿似乎现了什么后视镜里炯炯的双眸从柔软中苏醒过来:“你是不是有电话来了?”

    枕流下意识地低头果然同样不安分的手机隔着浅色裤兜不停地闪烁。这才想起下午上课时调成“无声”状态后一直没有动过。屏幕上显示着6远航的号码看起来这恐怕已经是第若干个来电或者短信了。他清清嗓子依然保持着半倚的姿态:“喂?”

    “哎”那边的背景显得有些嘈杂像是下班时分的车水马龙:“你在哪儿呢?”

    “啊”枕流没有丝毫的犹豫对于心中坦荡的人来说这个显示自己光明磊落的机会着实难得:“和易欣准备吃饭呢”他不禁得意地笑笑:“刚才一直没看手机打了好几个了吧?”话一出口才现是乐极生悲大好形势被白白断送成了平局。

    “是你……你们有事儿吧?”很明显远航的话里有话。

    “没关系你说。”枕流朝窗外看看好像是北大西门附近或许今天是易欣的怀旧之旅。

    “我……我有点儿急事儿”虽然已经空欢喜了几次但是听得出来小6恐怕是下了很大决心。虽然刚刚认识个把月但直觉表明她不是个喜欢看着傻小子们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女孩儿:“你……你现在能过来一趟么?”

    “啊”如此一来徐枕流倒真是有点儿为难。坦白地讲他更想知道远航那儿究竟怎么回事但这边似乎又说不大过去。其实啊当“另一半”似乎总是把你的事情摆在次要位置时往往恰恰说明两个人之间已经用不着分出彼此我们都记得刚刚长大时把和家里人待在一起当作负担的那个阶段。可遗憾的是多少任性狭隘的傻妹妹就是这样失去成为亲人的机会的。

    “没事儿你去吧”易欣自然没那么幼稚她的口气很诚恳而一点点的失落感让这一切来得更加真实。那块久经考验的诺基亚“砖头”信号强大、话质清晰没有打开扩音器就已经实现了全车范围内的“语音共享”。

    “啊”枕流本能地前思后想着尽管聪明的女朋友从来不在这种时候真真假假。据徐妈妈后来回忆这个男孩儿不到一岁那会儿就习惯进食前先用舌尖去反复试探刚刚认识几个字便要反复阅读说明书之后才肯吃药。所以说狡猾是一种天性:“成你在哪儿呢?”最后枕流还是下定决心因为直觉告诉他再犹豫下去的结果可能会更糟。

    “你知道学校西边的建行么?我正往那儿走呢”远航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语调很急促但随即又意识到还是该客气一下:“你要有事儿的话……”她似乎很不情愿做下面的假设。

    “行我知道了。”枕流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就像这次决定只是在机械地执行别人的安排一样。他挂断电话正在盘算该怎么圆场却现车不知什么时候开上了北四环很明显已经是通往研究生院的必经之路。

    “这女孩儿的声音还真挺好听的”易欣朝前面那辆突然并线的qq毫不客气地晃了一下大灯。看来这该死的手机再不换是真的不行了。

    “嗯”徐枕流打了个哈欠但没有重新躺下:“她原先曾经打算考音乐学院初试好像还过了。”男孩儿淡然的口吻绝对无懈可击这是长时间修炼的成果。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裤兜并熟练地打开铃声然后拿出张面巾擦了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听说当人紧张而出汗时皮肤表面的电阻会生很明显的瞬间改变所以曾经有一种早期测谎仪的工作原理便是追踪这个数据看起来枕流已经初步具备了为咱们国家安全作出贡献的潜质怪不得那个蹩脚的老式机器没过多久便被打入了冷宫呢。

    “车里有纸。”

    小胖子才想起易欣在北大时就曾经随蜚声海内的校合唱队多次出洋交流尽管司职女中音但对付枕流这路游击队已然绰绰有余。

    眼看车行已过那座全世界恐怕空前绝后昂贵的“鸟巢”和旁边可以供上万人同时打水漂儿的巨型澡堂子枕流向前微微欠身、准备给“的姐”指路却现她在望京桥下便果断地掉头向北。枕流刚想提醒女孩儿拐早了但很快就意识到:人家选择的是一条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捷径他一直还以为易欣对这片新开的城乡结合部并不甚熟悉呢。

    “建行是吧?”女孩儿从不做无谓的掩饰尤其是面对徐枕流这样一个勉强还能挨上三拳两脚的对手。

    “啊好像是”徐枕流边沙盘推演着该如何脱身边继续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低调”。

    “路口儿不好停车你从前面那个车站下、往前走两步吧。”这显然不是商量因为她说话间已经并上了辅路。

    “行”枕流猛然想起是不是该表示一下遗憾:“那个是吧……”他凑向女孩儿修长的后颈准备“此时无声胜有声”。

    “得啦……别忘了拿裤子。”易欣把目光“早退”出来瞄着左侧反光镜笑容倒还让男孩儿安心。看来现代交通工具对人情的简化也不完全是有弊无利比如对警察叔叔的忌惮就可以使这个有些尴尬的“话别”善解人意地短暂一些。

    走上人行道才现这次以手加额的提前下车原来是如此凶险当她不在身边时你会更容易切肤之痛地感受到那注视正变得无处不在。枕流看看手里那个花花绿绿的购物袋庆幸当初易欣没有深谋远虑地将裤子装在一个透明的容器中让他带在身旁好让所有“敢于来犯之敌”仅凭嗅觉便能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哎”尽管男孩儿尽量走得漫不经心但扑面而来的6远航显然已经等得更加着急了:“她呢?”

    “啊这边不好停车先走了”尽管很好奇可枕流还是克制住让自己不要四下张望。

    “真不好意思她是不是生气了”远航大概已经顾不上这么许多因为根本就没给枕流的客气留下空档:“嗨我……咱们得赶紧过去。”她朝那幽蓝的手机瞟了一眼。

    “去哪儿啊?”从熙熙攘攘的车流中穿过徐枕流打量了下小6他从未见过远航这条直垂脚面的筒裙一件深咖啡色的半长外套让匆匆中更显单薄的姑娘平添上了几分成熟。

    “嗨”这已经是6姑娘今天第二次使用同样的感叹词:“怎么跟你说呢”她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我约了个人谈点儿事儿……可能……”左右搜索的目光远不像语调中那样的欲说还休。

    这正是一天当中人们私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稍加分析便能轻而易举地估算出街上一对对男男女女的人物关系当中行色匆匆那部分即便没有菜篮子一类老套的道具也不难判断出多半已经有了共同的目的地而那些缓歌慢舞、优哉游哉的大约是还有待于去寻找爱巢的归宿。

    在彼此陌生的井然有序中枕流和远航这二位显然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下班时分盛装走向麦当劳一类西式快餐店的女性从理论上来讲以待字闺中的中层收入者为主可她们大都不会像此间的6姑娘这样步履匆忙而身后那个紧赶慢赶的小胖子则把这幅画面变得更富戏剧色彩。好在一心追逐世界潮流的中国人已经没有工夫把眼前掠过的一切去端详个仔仔细细了。

    “我约了个人……”远航的车轱辘话又转了回来心不在焉是可以肯定的:“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回头你就明白了……”女孩儿显得有些无奈:“对了”她突然站定一直追在身后、低头莫明其妙地洗耳恭听着的枕流收脚不及险些把远航直接撞进餐厅大门:“咱俩别一块儿进去回头你找个离我们近点儿的桌子坐。”

    “啊行”枕流实在不知道还能回答什么。

    “我主要是怕……”6远航似乎也明白至少该做个简单的解释:“哎我进去了你快点儿啊”她头也不回显然是在餐厅里现了什么。

    枕流知道这会儿是不便追上去问个究竟的他在左近的小摊上买了份晚报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虽然自己也不明白要看些什么。估算着有三、四分钟光景便踱进餐厅目不斜视地点了两份最符合身份的巨无霸套餐并把薯条和饮料加大这样似乎可以更合情合理地多撑些时候。

    远航和另一个女孩儿坐在靠窗那边其实刚进门时他早已锁定了目标人类视觉在纷繁的图景中自然而然地分清主次的心理机制至今都是个未解之谜。枕流本想找个不远不近的“哨位”无奈这个用餐高峰期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正巧远航她们临桌的两个学生模样正待起身看来没有再犹豫下去的空间徐枕流尽量自然地走上前在那窄小的空间中安顿下来。

    原本以为有什么龙潭虎穴需要单骑救主来的路上枕流还真揣着几分担心别看他这副块头十足唬人其实是如假包换的银样蜡枪头真遇上横碴儿的话只有溜之大吉时那招凌波微步还算瓷实。没想到竟是桩温香怀玉的美差。

    面前这个隐约有点儿眼熟的姑娘大约也就是十四五岁光景展开的双肩虽然柔弱但却透着一种挺拔。虽然坐着但不难看出是个高挑的模样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今年花胜去年红。“每天一斤奶强壮中国人”这一套其实半个世纪之前就已经被东洋近邻玩儿剩下了真不知道我们还要追着人家的屁股后面昏天黑地多久。

    女孩儿修长的双腿呈九十度规矩地略带正襟危坐着很明显这是常年在课桌椅间塑造出的下意识。然而那条藏蓝色的短裙却更加夺人眼球与她眉宇间一目了然的书卷气很不搭调毕竟这里既不是日本、南韩也不是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台湾、香港。

    八十年代中期半露光滑的香肩就足以让某个刚刚洗去出水才见两腿泥的女明星一夜之间成为街头巷尾的热点可现如今你就算到**广场裸奔也无非是在已经人满为患的精神病院里多加个床位而已。人家早就说过潮流是永远追不上的。同样是半截大腿三伏天露在外面只能说明你热与性感无关。俗话说春捂秋冻比较而言十月的迷你裙比四月要紧俏一些因为上半年大家都比较浮躁吃海鲜得配着解腻的红酒才开胃。总结起来就是慢脱慢穿更有情调。

    枕流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巨无霸已经下肚真庆幸斜对面坐着的不是林志玲不然薯条大概已经在鼻孔里了。他定了定神想起来还有份报纸可以抵挡一阵。

    国际版头条说朝鲜某高官称开核技术是该国内政、不容别人置喙。其实这种主权观念是极为落后的农业社会残留现如今的世界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不可能关起门来说:“少管我们家事儿”。可惜很多人依然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当成天经地义。

    “他是我爸爸”“短裙美眉”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固执地穿过餐厅里嘈杂的人来人往:“所以我觉得我有权利过问这件事情。”看来国人真是觉醒了权利这永远是个让政治家们疯狂与不安的字眼。

    “是魏丹”远航似乎一直很被动因为那精通《红梅花儿开》的女次高音始终如在十里雾中:“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魏丹?

    徐枕流从半岛上的恩恩怨怨中赶了回来顾不上旅途劳顿他似乎从那还未最终长成的眉眼间读出了更多的什么。魏姑娘饱满的额头带着几分倔强紧盯远航的明眸和她父亲那对一样深澈双唇紧锁鼻翼和嘴角似乎都在微微翕动着。这就是魏一诚那个传说中的女儿?远不如想象中那么“朋克”。

    “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来找你的”显然尽管魏丹故作镇定状但那洗不去的孩子气只能随着青春慢慢消散:“道理用不着多讲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一切都像是彩排过的。

    6远航垂眼看着桌面手中那个可怜的冷饮杯表面泛起一道道饱受摧残后的蜡痕但她依然尽量保持着良好的座姿既没有塌肩也没有低头。

    “好了我该回家了”魏丹站起来得很果断显然她已经控制谈话了节奏:“还有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自信”女孩儿朝枕流瞥去唯一的一眼冷艳扑面:“还带了个人来至于么?”

    当年桂系军阀白崇禧被老蒋软禁在台湾时有一回和几个朋友去喝咖啡临走却把店里远处两桌的帐一并结了。大伙不解问他是否与那几位相熟白老将军说不认识但那些人是保密局派来的特务十分辛苦理当他来买单。后来的事实证明“小诸葛”白崇禧的确神算至少这回如此。

    看来枕流这辈子还是老老实实当良民算了一个小姑娘便轻而易举地揪出他别无分号的色眼真是颜面扫地。

    他尴尬地摆弄着餐盘中那几张十元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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