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么?”大郎摸着下巴开始不再说话,而郭仲达眼中的热切却是逾发的浓烈了起来。

    “太子为人如何?”这是要先了解的,找对好上司或者说找对庇护伞很重要,就如同在火原村,有老村长庇护着,大郎和廿八就过得很滋润。

    “太子为人秉厚纯良,便是对寻常百姓,也是和悦得很。”郭仲达想都没想,直接就脱口而出,这让大郎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至少在表现上,太子算是一个好人,是不是完人可不知道,但最好别是完人。拍了拍脑袋,大郎很想从那门缝里再知道点什么,但没用,于是就只好沉默。

    然而大郎沉默之后说的话却兜头给郭仲达浇了盆冷水:“我不做国师,我也不是国师。”

    “为何?”不解之外,想破了脑袋依旧是不解。国师多好呀?不光相公大臣将领全都尊敬你,就连皇帝也是对你尊敬有加,有时国师说话甚至要比最亲近的大臣管用多了。

    “没有为何,不是就不是。”大郎一字一顿的,“因为我不喜欢,我只做我自己喜欢的。”

    “那么郎君喜欢做什么?冲锋陷阵的领军?还是如靖节先生?又或如赵公?还是说,和老神仙一般游戏人间?”

    靖节先生便是陶渊明,赵公在整个唐时指的便是长孙无忌,老神仙就是孙思邈,这三个都是属于传奇性的人物,但除了后两个大郎隐隐约约知道是药王和太宗皇帝的大舅子外,第一个就不知道谁了,可不用问也能知道,大概也是属于非常牛的文人一类,大郎并不关心,所以也不问,只是摇了摇头:“都不是,我想做的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大匠。”

    “大匠?”大匠永远只有一个,大匠不光是尊称,还是官职,而且还是相公级别的官职,其地位不可谓不高,全称为将作大匠。往往身任将作大匠的,也同时是工部尚书,比如贞观时期的阎立本和阎立德兄弟,一个是监作少匠兼工部尚书,一个是将作大匠兼工部尚书。都是牛逼哄哄的泰斗级人物。

    可却只是个尚书,和国师的地位差距不少,郭仲达初时有些失落,但随即又高兴起来,大匠便大匠,能上大匠,加上还会法术,到时候皇帝任其为国师,难道郎君还会推却吗?或许等到那时节,人非物易,郎君改变了想法也不一定,再说,从现时节到大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夫匠者,必先劳其心,炼其神,锻其体,勤于行,敏于思,五年锻体,五年锻神,五年神体合一,略有所成,方为少匠。视乎十年为一年,一年如一日,专著细处,翘眼看天,如是渐进,方可窥得大匠之道;又十年寒砺,毋外力而登殿者,可为大匠!”

    这是挂在器监局正堂上方的一副字,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言辞上其实颇有诸多不通之处,但却是连当年的李太白也是不敢挑刺的,更是历代出入器监局,登堂入世得了一身官袍的匠人们奉为金科玉律的存在,不光是自己身体力行,便是收了新徒,也必定是带到这里来好好的教导一番的。

    因为经常要用到火油,也经常要去修手弩,锦腹蛇是属于器监局的常客,对这段文字,郭仲达几乎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按其所说,十五年方可为少匠,又得再过十年,方能窥得大匠之道,然后又要过若干年,有了际遇,一朝顿悟后,才有成为大匠的资格,这都是对谁说的?对那些天资聪颖的匠工们说的,没有天资的,别说十五年,就是再给十个十五年,也依旧成不了少匠。

    郎君是有这个天资的,这点郭仲达深信不疑,其手之巧,便是他这等常练各种排查陷阱,破坏机关的人都要叹服;更不用说其想法之广和跳脱,竟能想到以胡麻油兑火油出了威力更猛的新油;还能变戏法;还能能知道只要有夜明珠,就可以很轻松的琢磨金刚石。这份学识,早已经超过了器监局里那些浸淫了几十年的老匠人许多了,便是比起少匠来,也是不差的。

    但不管如何,要成为大匠,就必须先成为少匠,这是谁也跑不掉的。

    而成为少匠,光有天资还不够,还得拿出让世人让朝廷认可的东西来,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要许多。有多少人天资是够了,但就是因为成就不够而终身不得成为少匠,这样的匠人在大唐简直就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所以,郎君还需要时间,所以,某不急,等得起,十五年对别人来说可能漫长,但对郎君来说,大抵有个十年八年也就够了。

    “善,某便为郎君谋,郎君要什么,某便去帮郎君找了来,大唐没有,胡人那总有,胡人那没有,吐蕃那也当有,吐蕃那没有,天竺或是波斯或是暹罗或是扶桑也定是有的,总之天南地北,某就为郎君去找东西去。”

    “白鼋的人最好是联系上,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有他相助,找东西也容易些。”大郎眨眨眼。

    “喏!某这便安排几个兄弟去寻白鼋,不能让这龟儿独善其身了。”郭仲达会意,白鼋的人善潜伏呀,那不告而取对白鼋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有些东西或许在某个番国王室里,人家要是不给,又不能撕破脸皮的去抢,那就只好不告而取了。

    一大一小就这么在简短的谈话中达成了某种的默契。

    出得渭南,便是一条直直的大道,道上铺青砖,中间嵌以青石板,而且为了防止马蹄踏上打滑,青石上还如石磨一般的刻出深深的斜纹,有的青石上的纹路还非常的清晰,是新换上的,有的纹路已经磨损大半,路上还碰到有小吏正带了一帮的工匠叮叮当当的更换青石。

    路边的柳树叶已经几乎落尽,只留了为数不多的还顽强的挂着,在吹着有些凉意的西北风中随着枝条摇摇摆摆,就是不肯落地。白老大撒着欢的在路边追逐着总算是在风中扛不住而飘了下来的落叶,当它跑得比队伍快的时候,就时不时的停下来,回头看着队伍,等队伍上来;而当它落后的时候,便会在队伍后面叫唤几声,似乎埋怨大郎他们走得太急了。

    出城十里,远远的就见一人牵着一匹马守在路边,等近了后才发现原来是黄祝这个家伙,只见他一见到大郎的马车就扑了上来:“小郎君,某愿随小郎君去长安。”

    “你阿爹舍得?”郭仲达骑着胡人送给大郎的那匹西域马,用手中的鞭一横,虚拦了一下,问道。这匹马和勋贵名将们的大宛马是没得比,但也算是好马,整整要高出锦腹蛇队伍里的马一个头来,通体黝黑,四蹄落雪,端的是俊朗,因此当大郎说送给他时,他也没推脱,直接就生受了。

    “舍得的,舍得的,便是阿爹命某追随小郎君而来。郭校尉,这里有阿爹的书信一封。”黄祝也识趣,马上就停下了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给了郭仲达。

    这是一封黄县丞写给郭仲达的信,大意是请郭仲达看在往昔的情份上,帮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说说好话,让其得以跟随在小郎君身边,锻炼锻炼,省得整日介的在渭南无所事事,就知道贪图些小便宜云云。

    虽然知道大郎并不识字,郭仲达依旧把信递给了大郎看,并把黄县丞的意思简明扼要的说了。

    “这是为质的意思了?还要你还当日的情?”大郎笑了,“那就让他跟着吧,只不过先说明,我到长安,还是前途未定的,说不定今日看起来威风得很,那也是因为有了锦腹蛇在旁,等到长安,我依旧只是一介白衣,什么时候有出头之日都难说的,他可要自己做好准备。”

    “某省得的,省得的。”黄祝离得并不远,将二人的对话是听得清清楚楚,“别人不知小郎君的能耐,某却是知道的,白水一役灭了铁卫,旁的人以为全是锦腹蛇的功劳,某却是知道最后擒了铁卫的却是小郎君,仅凭这点,小郎君以后也定是个人物。”

    “话说得倒是挺直的。”大郎笑了,“既然如此,那么先派个任务给你,从今日起,你便教我识字。”大郎真不识字吗?或许十天半个月前是如此,现在却竟也能认得些许的笔画简单的字,而有些比较繁琐的字,看字形,也可以猜出意思来。

    但不会写。

    所以还是得人教,郭仲达是识字,也会写,还写得不错,龙飞凤舞的,至少在大郎看来字很漂亮,但郭仲达却是大唐的军兵,他自有职责在身,不可能天天跟在大郎身边教他学字。而黄祝呢,虽然是考了十几年才得了秀才,那毕竟也是有学识在身的,教其他的恐怕不行,可教认字足够了。至于心性,以后再说,能留就留,不能留就打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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