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太阳忽然又露出了容颜,超市门前的人群四散开来。

    高正楠站在水洗过的世界里,看到耀眼的绿意。他的脚踩进积水里,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边传来周海鸣欣喜的声音:“嫌疑人交待了,张伍不是他的真名。”

    这原本是高正楠意料之内的事情,他脸上并没有太多兴奋。

    周海鸣继续说道:“他的真名叫苏阳。”

    “是他自己说的?”高正楠问道。

    “怎么了?”周海鸣奇怪地问。

    “如果是他自己说的,有可能还是假名。如果是他写在纸上的,倒有可能是真名。”高正楠边走边招手拦了一辆的士:“查到资料了?”

    “没有。”周海鸣那端声音低沉了下来:“这小子只写了这两个字。”

    “他果真是写出来的。”高正楠不觉得地点了点头:“盗窃婴儿不是小罪,他的作案手法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高正楠刚要坐进的士的后座里,前排忽然挤进来一个背包的年轻时髦女孩,指挥着司机说道:“去深圳北,快点,我赶高铁呢!”

    电话那周海鸣说道:“这家伙实在太怪了,我们感觉他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高正楠看了一眼心急火燎人女孩,将自己的脚收回了,关上了车门。的士车呼啦一下开走了,他站在路边看着车流,往后退了一步,他将目光投向正在过马路的人群,一些人根本无视规则,一意孤行地闯红灯,而另一些看到有人直接过马路,呆站着反而更像傻瓜,无意识地也跟着一起走过马路。高正楠目光敏锐地看着这一切,说道:“我在想,他会不会是一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人?”

    周海鸣那边吃惊地说道:“你是说,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高正楠将目光放在因闯红灯而造成行驶车辆急刹车的那一幕上继续分析道:“他说他的母亲被人杀死,而他明知偷窥婴儿是犯法,仍然去做,在和他打斗时,他明显是担心那个婴儿的生命安全。这种内心对生命存有敬畏的人,不会凭一已之力去做伤害他人的事情。但有一种情况下,他们会去冒这个险。”

    周海鸣接口道:“身边有让他依赖的人诱导或者强迫他去做。”

    电话两边都没有开口了,他们都想到了那幅图画和苏阳脸上出现小心翼翼的眼神。如果苏阳真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那么他现在的同伙应该才是真正的主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周海鸣在电话里说道:“谢谢你提醒我们,我们会请专业的心理学家来引导他,希望对案情能有所突破。”

    高正楠连忙说道:“不用这么客气,其实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如果他不是主犯,那么真正的主犯会不会还偷窃其他的婴儿,这一点你们要特别防范才好。”

    周海鸣在那边大声说道:“放心,我们现在把通知都下发到社区点了,也加大了警力巡逻,联防队员和保安都有通知到。”

    高正楠赞扬道:“你们的动作真快!”

    周海鸣关切地说道:“你刚出院,别太劳累,这边的情况一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高正楠笑称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但还是坐上了朝基地方向的公共汽车,毕竟破案还是刑警们拿手的技能。回到基地,他在训练场上慢跑了一个半小时近二十公里,身体有一种被释放的感觉。在大澡堂里冲了一个热水澡,看到其他战友的房间都是空荡荡的,不由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感。食堂的大师傅看他回来,开心地拉着他,非要让他吃一碗新做的刀削面。两个人边吃边唠嗑,笑着吃完了一盆面,准备离开时,看到邻桌放着一本书,他拿起来一看,竟然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猛地记起三忘的柜子上也放着这样一本书。

    大师傅说道:“你喜欢就拿去吧!这也不知道是谁放这里的,好几个月了。”

    高正楠笑道说了谢谢:“哪天有人来找,你让他找我要。”

    他边笑边翻着书页,不禁意翻到那一句:畏惧忍受痛苦比忍受痛苦本身更加糟糕。

    他的笑意凝结了,这让他想到了苏阳。这个年纪看起来比他还小几岁的小伙子,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有多少是没有看见的呢?

    宿舍里那盆黑郁金香依旧含苞待放,不肯多松动一丝缝隙。高正楠弯下腰仔细地观察了它好一会,说道:“现在只有你陪着我啦!”

    放松下来的他,翻动了书页,也许是跑步累了,也许是哪里飘来的阵阵微妙清香,他的眼皮慢慢放松下来。

    窗外微风静静地抚动着低垂地夜幕,有几团暗云慢慢靠近了。一条极细的黑线仿佛是从云层里直泻下来,探头着在郁金香花苞上方停住了。黑线绷得直直地,一瞬间仿佛蓄足了力量直插向花苞中间,如一把利剑快准狠,花苞没有一丝抖动,黑线似乎已经进入了花苞内层,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绷得直直的黑线,被快速地吸进花苞内,花苞像一个吸奶孩子一般,卯足了劲抿着嘴,鼓着腮帮子大口吸进黑线,那几团暗云想游离而去,拼命四处挤兑,如同被困在了玻璃罩里,如猛兽困斗起来。一切都在无声息的进行着,不到一刻钟,郁金香花苞已经心满意足地吃光了所有暗云层,它打了个饱嗝,一阵氤氲从花苞上方冒出。

    一个花瓣伸了个懒腰打开了自己的腰身,呼朋引伴之势其它几片花瓣相际舒展开来,雌芯的蓝色变得烟气弥漫,六根芯柱向四方伸展,雄芯披着金光如同一个高傲的女王,直挺着腰身,仿佛巡视着属于它的王国。

    高正楠均匀的呼吸声慢慢地吸引了郁金香花朵的注意。金光女王侧了一下头,整朵花如同一个得令的军队动作齐整的向高正楠睡卧的方向弯下了腰,是致敬,是爱惜,是怜悯。一束温暖的金光徐徐落在了他的眉心,也落在了他的梦里。

    “爹,让我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拉开手上的弓箭稳稳地向前射去。一只野兔飞快地没入了草丛中,少年并不气馁,催马追上去。身后中年男子豪爽地笑着:“华方,你一定要把那兔子带回来。”

    少年没有不回头,脸上洋溢着自信的面孔。枣红马在草地上撒开四蹄,它与主人心意相通,紧随着野兔。那只灰毛野兔见追兵庞大,从半坡上急拐而下,往溪水边跑去。溪水尽头就是树林,林间自有野灌荒草可以遮身。少年眼见野兔从身边侧奔而过,知其深意,举箭再射,那兔子随着箭气一个打滚至落溪水边。

    枣红马带着少年缓缓从半坡而下,近溪二十尺远,少年勒住僵绳,翻身下马,寻着草痕往溪边走去。少年眼前一个更大的兔子隐约就在眼前,取出背后的羽箭搭在弓上。忽然他听到一个婉转的声音,如丝丝细雨般轻柔:“谁射伤你了?你这样是跑不动的。”

    少年心中一动,问道:“谁在哪里?”

    一个小女孩脑袋从一团雪白中冒了出来,缓缓转过身。她一袭白衣白衫,远远看去还真像一只大兔子。她盯着少年,没有丝毫怯懦,双丫髻分于头顶两侧,一汪水灵的眼睛,嘴唇薄且淡分,脸颊并不十分红润,却自有孩童的粉嫩。她站在溪水边,手里侧抱着的正是少年射中的那只野兔,箭竟然射在了前腿上,血污了灰毛,渗进了她的衣服里。

    “它是你猎射的么?”小女孩问道。

    “正是,你是谁?怎么会在猎场里?这里普通百姓是不能进的!”这少年正是华方。

    “你射中了它的腿,只怕它要很久才能走路。”小女孩低头看着怀里的野兔。

    “我要送它给我爹当礼物。”华方认真地说。

    “你们会给它治腿么?”小女孩抬头问他。

    “应该不会。”华方将箭收回筒里:“今晚有盛宴,你要不要一起来吃?”

    小女孩看了一眼怀里的野兔,抱得更紧了:“你们要吃它?”

    华方不解地说:“当然!今天是狩猎最后一天,当然也是要吃一些肉的。”

    “是啊!我也知道狩猎是要有烤肉宴的。”小女孩眼里出现了淡淡的忧伤,“烤肉宴是圣皇封赏将领的。”

    华方走近前说道:“圣皇午时前已经回銮了,特准了我爹今晚主持宴会,你若来,我带你一起玩。”

    “啊?!”小女孩忽然一惊,仿佛从梦中方醒:“我忘了去采桑吉了。”

    她把兔子放回华方的手中,拾起一旁的竹篓,迅速向林子那边跑去。隔了百米,她又回过头来冲着华方说:“不要吃它,晚上,晚上带药过来找你。”

    华方拎着一对兔耳看着跑远的小女孩,嘀咕道:“晚上?到了晚上它早就成烤肉了。”手上的兔子一阵挣扎颤栗。他走回马身边,将兔子放入袋囊中。回头再寻那小女孩的踪影,早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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