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人听老学究说的,觉得不错,就问,“下文呢?”

    “下文是,有个仇家,借机要置老沙父子于死地,把乌盆重镶,献于太守。太守见财心喜,就任冤狱铸就。之后圣上英明、小吏聪慧,一天祸事化为乌有。乌盆物归原主,老沙道:‘为这阿物,几毁我全家,此不祥物也!’于是卖盆换善款,济京南道,以遥慰圣上。大家看这个立意就出来了不是?出来了不是?”

    倒也俨然有理。

    又有人道:“也是。加了个乌盆,比较能耸动耳目。你知道那些泥巴腿子们吗,就爱听这个。比乌云是能引动他们些。”

    另有人道:“可惜蝶老板不在。不能唱这个……”

    旁边的人赶紧要剁他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王爷还在哪!

    王爷最是怜香惜玉的。大喜日子,提起沓无踪影的蝴蝶儿,岂不平白叫人伤心!

    七王爷苦笑着托住脑袋,作若无其事状,过了会儿,拧过脖子,往外出溜:“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大伙儿恭送王爷,回来互相埋怨:没眼力见儿的,都没侍候好王爷!瞧,多好的一个王爷啊!打击政敌,都不硬来的,而是集思广益、因势利导、凉风起于天末的秋风扫落叶。这是多温柔的作派。而怜香惜玉呢,也这么怜在骨子里,闷闷的哀缅,这又是多么缱绻!

    有个金书生,诗兴大发,几乎要当场吟哦一曲了,可惜才华不能跟他的野心相称。暂时憋不出太好的句子。“含霜――”他先来两个字。

    似乎不错哟!大家洗耳恭听下文。

    “含霜――老树,思绝唱!对月余情,记空灵。”他道。

    “……”众人该干嘛干嘛去了。

    “做得怎么样?怎么样!”金书生扯着人问。

    “哦,这戏文,总要用着几句诗的,不如求澹台先生写啊?”人家商量着。

    “我呢?”金书生简直要怒!他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山岭碣石争苦寒,灼灼烂漫费思量……”人们开始背。

    金书生立刻回身:“哦。这枝笔谁乱放的?我帮它收好――”

    “抄书不算偷。读书人的事,算偷吗?”人还不放过他。

    “喂!抄一次,你们念一辈子啊!”金书生怒了,“人家卖我的时候。我又不知道是范老的。人家陷害我!”

    惹起一片嬉笑。

    当年蝶笑花故意诱他一抄,引起云舟疑心云柯跟强盗勾结,生生把云柯吓得提前逃走。蝶笑花本想顺势收了云柯,却叫林代得利。如今这支笔上,静静印着阿憨大字样。便是青翘在河水里亲自领着人洗出来的。人事流转至此,局中棋子尚且惘然。

    七王爷走到滴水楼阁外头院子中,看越来越茂盛的青碧枝叶的间隙中,隐隐透出假山上的石几。石几上还有几个石棋子,营造出“疑是仙人新落子”的迷蒙境界。七王爷兴致索然。这棋下的是什么?摆的是哪本谱上哪一局珍珑?七王爷从来不知道,也没兴趣去看。

    圣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七王爷则已到了“富则独善其身的境界了”。

    只是有时,不免意难平。

    他辛酸的眨了眨眼睛。一口咬定自己断袖,是有好处的。偶尔有情绪波动,完全可以推诿给男男私情。日子久了。有时他自己都分不出来了。

    他定定神,气沉丹田,一步步朝假山后走去。

    “小人参见王驾。”周孔目只好主动现身,大礼参拜。

    唉唉,他只是受了柳家小叔的托,来尽尽人事,看看案件里对这一对私奔的男女打算怎么判了。谁知就见七王爷在这里“为谁风露立中庭,满脸神色都惘然”。周孔目对于“独善其身”这门功课做得还要精深,顿时做缩头乌龟。

    七王爷旁边的影卫们,稍微瞄了瞄周孔目。就任他去了。

    他们眼神太毒辣了,一眼就看出谁是危险的刺客、谁只是上不得台盘见不得贵人的躲避。周孔目要躲,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不管。

    七王爷却有长进了。主动发现了这鬼鬼祟祟的家伙,就自己走过去看。

    他很知道没有危险。有危险的话,影卫一定会挡在他和危险的中间、把危险除掉的。既然没危险,他很愿意放纵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沿着花砖弯道,向假山根脚走去。周孔目这时候要再躲。被七王爷揪出来,那就更被动了。他只好主动出来参见。

    七王爷眨眨眼睛,一时有点迷惘,几乎要叫出一声“学兄啊……”

    不不。完全是两样人。这种眼花也太荒谬了。他板起脸,问周孔目为何在此。

    周孔目说是来当差的。

    这个案子,毕竟他也有份。他来出力,是说得过的。

    “这个案子啊……”七王爷看了看天,“嗯,反正也办得差不多了。我要不就回京去吧?”

    周孔目很意外,也只好应着,余下不知道说什么。要留王爷多住会儿?他没这个资格。要说恭送王爷么,七王爷口气又没有说死,他也不好就开始送,好像多不高兴在这里伺候王爷似的。

    七王爷又对周孔目道:“你也跟我回去吧。”

    这次倒不是疑问的语气了,纯属陈述。周孔目当时就傻了。连场面上的话都应不出来了。

    泥媒!七王爷提的根本也就不是场面上的要求好吗!这是强盗劫道!周孔目当时就想下跪哀求:“放过小人吧!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孩儿――”靠,七王爷知道他又无父母又无妻、孤身在锦城一个人。这就是长官比强盗更狠的地方。强盗不知道你家里情况,长官都清楚!

    于是周孔目只剩一个想法:王爷你看上我哪点了?我改还不行嘛……

    七王爷又道:“我身边需要一个你这样的能吏嘛。”笑容很真挚,“有这样高升的机会,高兴吧?”

    周孔目只想说:真你个鬼啊。能我个鬼啊。这哪叫高升?这叫见鬼好吗……

    “咦?”七王爷凑近了注意看周孔目的面色。

    周孔目心跳漏跳半拍。

    “你不是在害怕吧!”七王爷问。

    “……”就是在害怕,你才看出来啊!周孔目内心os,没敢说,只是往后缩几寸,避开七王爷的“魅力热焰”。

    “喂,本王虽然喜欢男人,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不是招所有男人来都是要上床的!本王也是要用人的!――是正经的用,不是情投意合的用,是公干的用!”七王爷道。

    似乎有点越描越黑的感觉……

    “――总之把我当正常上司,不然我把你踹出去。”七王爷总结。

    周孔目仍然觉得被踹出去没有什么不好。

    “――哦不对。我不是正常上司。我是超级无敌好上司。”七王爷给自己更正下,“我也不会把你踹出去,我会拿你物尽其用。”以拳击掌,“就这么定了!”口气非常愉快。

    周孔目无言以对。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在离锦赴京之前,周孔目毕竟把柳家托的事儿办妥了。明珠大弟本地服役,三年。营里打点好了,包他不伤不病不死。“肯定比他自己家里还养得好!”营头拍胸脯保证。

    “你知道他姐姐是谁?”周孔目很好笑,“明珠姑娘。”

    营头先还没意识道:“哪个?”然后反应过来了,“谢府里那位?!”顿时高山仰止,“哟,那我哪能跟她比。”转念又一想,不便气馁,“不过有的小子啊,天生就该揍一顿!在这儿,有我们管着,不叫他乱来。管成个规规矩矩的人,再放回明珠姑娘家里去。包比他爹娘教得好。我们知道怎么教!”

    言之有理。

    营头又殷勤让周孔目留一留,“兄弟们设宴送你老人家!”

    “我老什么?你才老!”周孔目还是不乐意听。

    “那就大哥!”营头爽快的退一步,“大哥是实在人。我们也不玩儿虚的。怎么样,爱烧刀子还是花雕?猪蹄膀还是牛肉?咱们都上吧!除此,再让弟媳们炒几个小菜。”

    “怎么好叨扰……”周孔目往外出溜。

    “高攀了看不起兄弟们了是吧?”营头当即变脸,“也是,您老人家是王爷面前的红人了,哪看得上咱们灰孙子。”

    “想打架是吧?”周孔目卷袖子。

    营头就吃这一套。周孔目一凶,他就把笑容又回来了:“大哥别生气!小弟说错了。别跟小弟一般见识。那小弟这就叫他们把牛肉切了?当龄好一头牛!这是健子肉,炖得透透的。”

    周孔目无奈道:“真是有事。”便道了柳家小叔有话要跟他商议。

    营头不爱听这话:“他有啥事?一起来吃酒了说好了!又不是大姑娘,还避着人。”

    结果柳家小叔最后跟周孔目一道被拉了来。

    营头一见面就要给柳家小叔一个下马威,质问他有什么事非要把周孔目单独拉了去说话。

    柳家小叔直接把他打回去:还就是有事了!

    营头问他有什么事。柳家小叔不肯说,道:“你做得了主担得了责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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