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词穷,只好再换个方向,挑得明白一点,提醒云剑可不能跟蝶笑花真的滚到一床去,哪怕被人这么猜疑都不行。云剑朗朗笑道:“母亲这就更不必担忧了!先有二叔在前。孩儿再荒唐,岂至僭越?何况更难听的,真有那么恶毒的人敢编排,可以直接送衙门打板子去了。”

    句句在理,大太太劝不下去,再要说得更露骨些,碍着她叔叔二老爷,又不能说。今天尤其是。她冲口要出一句话,却对二老爷有指桑骂槐之嫌,只好咽回去,迁怒于二老爷,情不自禁给了一眼。

    蝶笑花在船上向周遭人们放话道:“你们都让开!”

    气囊的气已经放完,小船落回水面,四周荡起的水波,已经把靠得近的其他船只都推开。而强盗们往小船上攀。

    云剑快赶到了。

    强盗的手就快要碰到蝶笑花。

    若能擒得蝶笑花为人质,一城人都束手无策了。

    相差就是这么一点点。

    蝶笑花朝那强盗,嫣然一笑。

    一笑似无边无垠的雪原铺展。

    一边笑,他一边将手边的灯盏打翻。

    素兰笼的灯盏翻滚下去,火焰舔着船边的松油,哗啦啦的烧。

    蝶笑花竟不惜玉石俱焚!

    一个老夫子叫了一声好!这种气节,尤其当它出现在一个戏子身上,更尤其当它出现在一个美丽的戏子身上,那是太动人了!如果蝶笑花真的死在这里,老夫子一定为他写一篇动人的祭文。

    强盗们可不想死在这里。幸亏这儿只是一条小船,而不是绝壁高台。他们争着往下跳,竟至于碰翻了旁边的油桶!桶里的油浇在水面上,立刻把火势引出来。船边一圈都燃起火苗。蝶笑花领着两个僮子,在他们身后赶着砸了两块板。

    就是原来构成船舱的板,是可以开合的,当它们落下去时,就显露出蝶笑花坐在花心中的身姿。如今强盗刚落水。蝶笑花和俩僮子就在他们身后砸板子,估计强盗被砸得够呛。

    火借着油,拔起的势头很猛。一眨眼的工夫,这条戏船就全陷在火焰中了。亏得蝶笑花曾经放话叫旁边的人闪开。小戏船失去气囊落回水面时也把他们都推了一把,所以现在周遭算是清了场,不至于火烧连营。

    却也正因为附近没有别的船只了,云剑也无法再用蜻蜓点水的方法往前纵越。他落足在最后一只船上,请船老大帮忙划下前。船老大有心从命。看着那火头又有点发怵。英雄主义与利己主义激烈交锋,船老大的四肢暂时不听使唤。

    那两个僮子倒是想保护蝶笑花跳下去。蝶笑花拒绝了,反拿了剩下的最后两块船板,让两个僮子趴在上面,他把僮子推了下去。

    当船板照头砸来时,是凶器。当人趴在它上头,往下落时,板子则隔绝了火焰与入水的冲击,保护了板上的人。

    僮子安然落在水面,但还没有脱出火势的威胁。都怪强盗打翻的油桶。船边的一圈水面上,火也烧得很旺。

    而小戏船上已经没有别的船板可以保护蝶笑花了。就算有,也没人能把他的板子推下来。

    云剑开始往回跃。

    蝶笑花又是一笑。这一笑似梦里绽开的流痕。

    他纵身往船外一跃。云剑已经落足于侧后方的一条蚱蜢舟,把那条舟上仅有的一个人挟在臂下,另一只手夺了长篙,便向蝶笑花的落处迎去。蚱蜢舟经过一条船时,云剑就把舟上的主人送到那条船上了。

    借这一送之力,云剑的蚱蜢舟去势更快。

    他近了火,长篙左右伸出,先将两个僮子拨离火海。

    借这两拨之势。他的速度已经如电。

    如电光火石般狠狠投入火中。

    蝶笑花的身体已经快没入船外水面上的火海里。

    云剑接住了蝶笑花,双足往后一跺。

    蚱蜢舟的去势,竟然被阻住,而且开始往后退!云剑则揽着蝶笑花。高高的往天上拔起。

    空中的风掠过他们的脸颊,火焰似乎在足下很远的地方,在另一个世界。蝶笑花凝望云剑,眸子的光芒比火焰还明亮。云剑眼里也映了一样的光芒。

    当云剑双足再落下时,已经到另一条安全的船上了。他很客气、几乎是太客气的,双手扶蝶笑花站好。询问:“蝶老板有否受伤?”

    蝶笑花也非常得体的朝他行礼感谢,并且随后提了一个更识大体的问题:“那些强盗们呢?可不能叫他们跑了!”

    两人的眼睛中,都不再闪烁什么特别的光芒。就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大少奶奶恳求大太太归座:“母亲,这里风大,且回舱好不好?倘使吹坏了身子,大公子岂不挂念,媳妇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老爷已从舱里出来了。外头骚动成这样,实在他装傻也已经装不住了。大太太回顾他,见了礼,对着大少奶奶道:“你看老爷都出来了,我如何能回去。剑儿实在不孝。”

    大少奶奶就屈膝下去了。

    看在儿媳妇的份上,大老爷没有在船上当场发作,就顺台阶回舱里了。碧玉向明珠谢皇天道:“亏得老太太没惊动。”明珠抿嘴一笑。

    老太太若这时候会被惊动,也不叫谢府的老太太了。

    二太太则嗔着云柯:“亏你平常机伶!还不扶着你老爷,请老爷进舱歇歇?真比不上你二哥!”

    二哥便是云书,二太太的亲生儿子,如今在安城正当着司马的。云柯如何比得上他?若比得上,那倒坏了!

    刘四姨娘笑了笑,她女儿云蕙则笑不出来――唐长孙少爷还是没过来!事儿看是黄了。

    倒是膝下无所出的安大姨娘徐徐道:“正是二公子能干,朝廷要用他。五公子原是不如二公子的,但求太太多提点他罢了,让他沾沾福泽。”

    云柯的生母卓二姨娘唯唯喏喏。

    刘四姨娘不屑的白个眼儿:五公子这么贪顽一个男孩子,怎么生母跟个木头似的!哪比得上她们刘家母女――唉,偏是二木头能生个男的!她刘四努力了这么多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怀一个呢?生出来,她可得好好教。不能像五公子这样,成天惹事,要招祸的!瞧云蕙被她教养得多乖巧……唉乖女儿别难过啊!四姑娘算无遗策。照七夕唐长孙的反应,不也有戏嘛?今儿这一定是――都是强盗闹的!

    刘四姨娘一股子怒火都朝强盗喷过去:杀千刀的!官府捉到。零刀碎剐就好了!

    然而那三个从船上跳下去的强盗并没能被抓到。他们就这样消失了,也不知是死是活。既然官府后来连着几天捞了又捞,也没能捞出尸首,大概他们还是趁乱逃了。

    锦城的兵力,从始至终都被牵制在戏台前。以至于未能支援南边。那伙强盗,实在就是这一带闹得最凶的私盐贩子,得以放手干了一票漂亮的,潇潇洒洒走了。

    他们成功的劫了官府的盐库,把其中一半存货卖给了北方来的商人,另一半自己带走,不知又要卖给谁了。这才叫官盐当私盐卖!

    官府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在戏台下抓到了几个捣乱的强盗,他们承认在这里是故意混淆视听、以便掩护南边大部队的。并且,这几个人正好就属于云剑半个月前在江边打败的溃盗成员。果然投奔了私盐贩子,因为比较笨和没用,被派来干这混淆视听的危险活计。幸运的是,他们倒是见过私盐贩子头目,把那图像画给了官府,是个络腮胡的大胖子。他们还说,这胖胡子头目,很喜欢蝶笑花,说不定还会找机会来劫他。

    于是全锦城的戏迷们都开始担忧蝶老板的安危。

    满城戒严,一个卖鸭儿水灯的乡下人。只好在谢府门房那儿逗留片刻。

    门房拿他的水灯看:“哟,个个都这么好,老弟好手艺!”

    那乡下人还懂得谦虚:“哪有人家恪思阁做得好。”

    门房捧腹:“你还知道恪思阁!人家卖宝贝的!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能去那里!”把灯转来转去,“你这个灯。盏盏都靠得住,没一盏歪的裂的,这就难得啦!――哎,大的中的小的,都是一个价钱?”

    “嗯。”

    “你憨哪?”门房道。

    乡下人脚碰碰篓子:“俺爹憨。”篓上竹丝织着三个字:阿憨大。

    邱嬷嬷出来了:“咦,我不是给过你钱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门房替他道:“戒严哪!这不是有盐匪捣乱吗?”便喃喃咒骂起来,“天杀的匪盗,敢进城里来!是该剿了他们了!不然还有王法吗?还敢扰蝶老板的戏――”

    邱嬷嬷“哦哟”一声,想了想:“那倒对不住你得很!都是我绊了你在这里,撞上戒严。要不,你到我侄儿那里挤一晚上?”

    门房抬头拦道:“别!官府有官府规矩,回头官爷要来净街了。邱嬷嬷,你要真跟他沾亲带故,收了去不妨,要是不认得,别乱收,仔细两头说不清!”

    乡下人也道:“不怪你。我原是走街卖灯的,本来就出不去。”

    说话间官衙果然已到了,身后已带了几个做小买卖的,问了这个乡下人的来历身份,见怪不怪,也一并带回去,待都有乡里熟人确认了身份,再着乡保、地保们带回去。

    这也是盐匪们太张狂了。传到圣上面前,那还了得?唐太守一急、一怒之下,有什么手段都往外使,甚至连蝶笑花都带进了衙门――谁叫他一场戏搞得倾城迷乱,等于给强盗行了方便!这个罪过也要问着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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