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陈秋娘随即就被震惊了,向来神情收放自如的他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太多,径直就被震惊在当场。因为她认为让柴瑜取而代之的事是很私人化的,也没几人知晓,但最不应该知道的赵匡胤竟然知道了。

    不过,即便震惊,她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人,只瞬间的呆愣后,立刻就问:“陛下此言何意?我不明白。”

    “找我合作之人,曾与我说起,说张氏欲以柴氏后人柴瑜取我而代之。不知可有此事?”赵匡胤缓缓地问,语气十分平静。

    “那在回答陛下之前,我先问陛下:你何以知晓柴瑜?当年追杀柴瑜之人可是你?将他放到六合镇朱家看管是否又是陛下的授意?”陈秋娘没正面回答赵匡胤的问题,反而是问了他一些情况,她得要从对方的回答中来看看对方掌握多少,才能说出自己的话。

    今时今日,虽九大家族是弈棋者,但这君王毕竟不是随意可以动的,更何况他是君王,站在谁哪一边,谁的赢面就会大。她可不想因自己的言行而让对方选择与张赐为敌。

    “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赵匡胤长袖一收,目露精光,直直地看着她问。

    “自是听实话。”陈秋娘笑迎着他的目光回答。她知晓对方在审视她的目光,想要看看她是否在说谎。

    赵匡胤看她神色如常,便移开了目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端坐了身子,说:“其实,我并不知世宗还有这样一个有才的儿子。陈桥兵变后,百废待兴,周遭又有贼人蠢蠢欲动,忙着剿灭叛匪,我亦马不停蹄,送上来的情报与请示。只要有关叛匪,皆一律通过。剿灭柴瑜等人的命令就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发出的。”

    “呵,宋祖该知我与柴瑜是旧识吧?他所言,来剿灭他的并非军队。而是黑衣蒙面的杀手。”陈秋娘指出了这一点,便看着赵匡胤等回答。

    “那时,若不是大规模的叛匪,皆以手持腰牌的侍卫便装处理,并不需要出动军队。一则太过扰民。二则亦太浪费军力。”赵匡胤解释。

    陈秋娘也觉得该是如此,便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又说:“那宋祖是何时才知柴瑜的存在?”

    “灭蜀不久,六合镇探子送来的情报。当时并未证实其身份,之后又多方查证,才证实那确是世宗后人。”赵匡胤说到此处,却是停住了,不由得轻叹一声。

    “若你真拿世宗当兄弟,你就该接他回来,可你并没有这样做。甚至没有改变他的悲惨遭遇。为何?”陈秋娘问。心里却隐约猜测到了答案。

    赵匡胤转过来认真地看着她,问:“你前日里易容改装,混在侍卫里,已知晓我与光义已生罅隙,有反目之嫌了吧?”

    陈秋娘点点头,赵匡胤才叹息一声说:“我从来很爱护家人,亦信之。从没想到一直在外东奔西跑为江山社稷操劳,为大哥固守天下的广义会在背后搞那么多小动作,会在我身边安插无处的暗桩。而知晓他这些举动,就是从知道柴瑜的存在开始。顺着柴瑜查下去。越查越心凉。到最后才明白,当日陈桥兵变,也不过是他欲要登上帝位的一步棋罢了。”

    他说得甚为悲凉,陈秋娘默不作声。任凭谁被自己最亲近的兄弟算计都不是好受的,而作为一个外人,她此刻任何言语上安慰都是无用的,更何况两人现在是在讨论柴瑜之事,这赵光义的算计只是随带提一提的。

    屋外风声大作,两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都没出声,任凭那帘子被风吹得起起落落。

    “你知这事最好,也无需我想着如何与你说起,才能让你不认为我在挑拨你兄弟之间的关系。”隔了半晌,陈秋娘才找了一句得体的话来说。

    赵匡胤“嗯”了一声,尔后才看过来,说:“因此,柴瑜之事,我却是知晓的。包括前日里刺杀辽国萧丞相,在燕云十六州附近集结他先祖留下的那一支秘密军队,还有前日里被江家老幺擒住之事。”

    陈秋娘听得背脊发凉,原本她觉得赵匡胤不过是个棋子,棋子的命运就是在不被需要时可以随意被替换,谁会去管棋子的意愿?然而,这枚所谓的棋子却有这样的实力。

    “可宋祖所谓你与柴瑜,何人更适合这江山之说,我却不知。更不知宋祖问我有何意?若只因我认识你与柴瑜,那从公平的立场上来讲,你更适合。柴瑜纵使少而敏,但他永远不具备你所积累的经验,不论是打仗还是管理。另,你心系天下,一心想让天下百姓过太平日子,这一点,柴瑜是不会有的。你们赵氏兄弟给了他的人生太多坎坷磨难,他剩下的便是恨,便只是观己,而非观世。一个帝王,若只观己,便不会成为天下百姓之福;反之,若放眼世界,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有杀伐决断的谋略与大气,自是百姓之福。”陈秋娘缓缓地说出一番得体的话,既没让赵匡胤感到是敷衍之说,又不曾有恭维的嫌疑。

    赵匡胤听闻,脸色稍霁,却又追问:“那从你私人角度而言,谁会更适合这天下?”

    陈秋娘听闻此问,已断定当日定是有九大家族安排的内奸在侧,知晓了张赐欲要帮柴瑜取得天下之事,且九大家族的老家伙定是告知了赵匡胤,想要绝了他与张赐合作的可能。

    “宋祖此言差矣。张氏一族护的是正统江山,天选之人。何来一点私情?宋祖若不是天选之人,以九大家族的势力,陈桥兵变也可以不发生的。”陈秋娘朗声说。

    赵匡胤脸色难看了些许,大约又想到自己做的一切不过是别人安排好的。陈秋娘觉得今日话已至此,不必再多说,于是起身说要就寝。

    待她走了几步,刚到正厅门口,却听赵匡胤喊:“且慢。”

    “宋祖有何吩咐?”陈秋娘停步转身,看这个穿着如同寻常公子哥的男子站在案几前,手向前像是挽留的姿势。

    “我想你拿一个秘密与我。”他说。

    陈秋娘一愣,随即明白他所谓的秘密就是未来的历史走向。谁让九大家族那群老家伙泄露了家族秘密呢。

    “这是你合作的条件么?”陈秋娘问。

    “是。”赵匡胤坦言。

    “那你想要哪方面的?”陈秋娘也不拖泥带水,径直询问。

    赵匡胤见她同意,便上前一步,绕过了案几,离陈秋娘近一些,才缓缓地说:“宋有多少年,这不是我能掌控,潮起潮落,历朝历代,谁曾有千秋万载。所以,这个我不问。”

    陈秋娘“嗯”了一声,继续听他说。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说:“在方才,我曾想过问一问,我卒于何年,然顿觉不妥。”

    “哦?宋祖何以觉此不妥?”陈秋娘先前以为他会问这个,却没想到此人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个故事,不知结局,才更有兴趣听下去。一个人的一生,不知何日而亡,才会更有意义。”他说。

    陈秋娘略略蹙眉,她忽然明白,为何戴元庆会对赵匡胤给予那么高的评价。从前,她一直以为他不过就靠陈桥兵变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了江山而已,现在与他接触,才发现此人雄才大略非寻常有才者所比,单单就是这一句话,就是气度非凡。

    “宋祖大智。既是如此,却不知宋祖欲问何事?”陈秋娘这会儿倒是越发想知赵匡胤想要问什么。

    “你谬赞了,我不过是没勇气面对的懦夫罢了。”他叹息一声,尔后又说,“我想问的是光义,他,是否有帝王之命。”

    陈秋娘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抬眸仔细看他。赵匡胤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宋祖,若他有。你待如何?若他无,你又待如何?”陈秋娘没正面回答,而是作了假设,这样应该不算泄露天机。

    “若他无,便别怪我心狠手辣;若他有,便顺应天命。”赵匡胤回答。

    陈秋娘一怔,她没想到这帝王心里竟是这样想的。她以为这个男子会将威胁自己帝位的人除掉,哪怕那个是他的弟弟。却不曾想他的回答是顺应天命,而对方若无帝王命,他则会斩草除根。看来还是自己太小人之心。

    “宋祖大义。”陈秋娘竖起拇指,尔后问,“不过,宋祖当真认命?”

    赵匡胤苦笑,说:“我经历这几十年,早知这世间冥冥中有定数。只是兄弟之情,到底割舍不下。”

    “宋祖这番说法,却是不对。若你自知冥冥中有定数,又何必知晓他有无帝王命呢?”陈秋娘反问。

    “老母年迈,兄弟之情,左右为难。你尚年幼,怕不曾有过这种左右为难之事,这有得选择比没得选择更让人难受。”赵匡胤回答。

    陈秋娘也不对他说她还小做什么辩解,只说:“既是如此,那宋祖还是顺应天命吧。”

    她这话说得很轻,但她却清楚地看到赵匡胤脸上的身材迅速颓败,连眼神似乎都充满哀伤,变得十分空洞。

    “当真?当真?”他低声问,嗓子也因急切变得沙哑。

    “宋祖也可以选择不信我,其实一切全在你一念之间。”陈秋娘平静地说,尔后拱手告辞,转身离开正厅。屋外大风肆虐,树木使劲摇曳,有些屋檐下的红灯笼被刮得飞出很远,宫娥太监正手忙脚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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