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赐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却有些害羞地不敢看陈秋娘。

    “你吃些呗,方才也没见吃多少。”陈秋娘瞧他那局促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

    “好。”张赐回答了,便是拿着筷子吃了起来,整个人都像是不对劲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陈秋娘瞧着这美貌男子的吃相,也不知这大气磅礴的九大家族族长为何在此时此刻这样局促不安了。

    “你怎么了?”她想不出,便径直询问。张赐筷子一怔,看了看她,却又立刻收回视线,说,“没怎么。”

    “你不舒服么?”陈秋娘询问。

    “没有。”他立刻说。

    陈秋娘觉得这男人没说实话,凭她的判断,他一定是哪里不舒服了。一想到这里,她瞬间就担心他莫非是受了什么伤却隐而不发。对,这个人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担心,很可能做得出来的。

    “真没事?”陈秋娘已经无心吃蟹酿橙,一边问一边将蟹酿橙放到了案几上。

    “没。”张赐立刻回答。

    陈秋娘则是没再询问,站起身走了过去,半蹲在他案几前仔细地瞧他。张赐抬头看她,问:“你,你看什么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陈秋娘很郑重其事地问。她真的很担心他,因为他的脸似乎有些潮红,神色也有些恍惚的样子。他的眼眸本来是清凉如水,黝黑幽深的,他平素里眼神亦是很淡然镇定的,可此时此刻却看起来有些焦灼、散乱。

    “我没有。”他说。平素里平和淡定的语气全都没有了,相反的这语气里带了几丝不悦焦灼与不耐烦。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子,看着脸这样红,这眼神也不对劲。佑祺,我们是要共患难的,你不要有什么事都瞒着我。”她叹息一声。

    “滚,快点滚出去。”他忽然大喝一声。

    陈秋娘吓得一怔,张赐倏然起身,长袖一挥,就朗声喊:“来人,将此女丢回她的帐篷,严加看管。”

    “你――”陈秋娘一个字吐出来就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不知道一向温和的张赐何以突然就发脾气了,还用了这样激烈的言辞。

    张赐却不理会她,几乎是大踏步就到了帐篷门口,怒火中烧,朗声催促,说:“速速将此女丢到她的帐篷去,看管起来。”

    侍卫被吓得慌乱,立刻就冲进了帐篷要动手拿住陈秋娘。陈秋娘一摆手,说:“我自己会走。”

    她并不因为张赐的举动而有任何的怒气。此时此刻,她满心疑问,满腹担心。认识这么久,张赐这人诚然有点贵公子的冷炫酷的臭脾气,但对人亦是十分有礼貌,而且即便对待敌人,他都是朗月风清,哪里会有这样声色失态的时刻呢。

    他必然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才会如此对待她。她不会生他的气,更不会与他拧着来。他是算无遗策的九大家族族长,他的部署与盘算,她信得过。

    “将她看管起来,没我命令,任何人靠近者,格杀勿论。”张赐冷冷地说。

    那群侍卫齐声回答“是”,然后一个侍卫询问:“属下斗胆询问二公子,若是苏姑娘要离开帐篷呢?”

    “那就将她绑了,丢入帐篷。”张赐不再看陈秋娘,转身回答完毕,一挥手,说,“你们都下去,速速将陆公子给我找来。”

    “是。”侍卫齐声回答,然后押着陈秋娘出了帐篷。陈秋娘在出帐篷门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张赐。但他只是留给了她一个不太淡定的背影,她便无从知道更多的事。

    陈秋娘的帐篷就在张赐帐篷的旁边,因为不需要什么人入内禀告事情,只是休息的地方,所以这帐篷比较小。依旧是昨晚那般待遇,软软的垫子,厚厚的被子,案几上一壶热茶,一盏蜡烛。

    她兀自在垫子上躺下,回想这前前后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她就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周围有夜鸟的叫声,还有远处深山的狼叫声以及侍卫们来来去去巡逻的脚步声。而她心心念念记挂的那个帐篷却没有一点点的声息。

    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陈秋娘想到这个可能,一下子就站起来。

    “如果是中毒,为何不让我在他身旁?”陈秋娘抱着膝盖坐在垫子上兀自想着。想来想去,她顿时不由得很尴尬地想:莫不是他中的是那种要不得的毒药吧?她想到了那会儿她去跟朱文康吃饭被阴了一回,也就是那回,她才从景凉的态度知道了九大家族内部的一些事的。

    如果是那种要不得的毒药,那滋味真是不好受的。虽然不要命,但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陈秋娘蹙了蹙眉头,起身抓了披风就掀开帘子对旁边的侍卫说:“大哥,我有事想要找一下陆公子,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二公子的命令,你也是听到了的。苏姑娘不要让我们为难。”那侍卫冷声说。

    “那麻烦大哥替我通传一下,问问二公子准许与否。”陈秋娘实在是担心张赐,便又细声细语地央求这侍卫。

    侍卫摇摇头,说:“姑娘有所不知,二公子说过不许靠近的,我们就不能擅自前去,否则都是定斩不饶。”

    陈秋娘知道这侍卫说的是实话,九大家族的维系不能靠仁慈,九大家族的族长也不会是良善之辈,良善是没办法统治那样庞大的家族的。她只得叹息一声,转身回帐篷里躺下。

    躺了一夜,中途喝了,摸了点白馍馍啃了,却还是睡不着。她一闭上眼,就是张赐那意乱情迷的模样,那看她的眼神让她都觉得害怕。

    到底是何人给他下了这毒,下这毒的人是什么目的呢?而且能给他下毒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啊。陈秋娘分析前因后果,分析得让她自己都觉得胆战心惊。

    于是,这一夜,陈秋娘就翻来覆去,睁着双眼看着漫漫长夜过去。

    天刚微微亮,她就翻身而起,穿戴整齐,将被褥叠放整齐,静静等待张赐的召唤。果然,过了一会儿,帐篷外就有了动静。

    “对不起,陆公子请留步。”侍卫朗声说。

    “我是奉二公子命来请苏姑娘过去的。”陆宸说。

    那侍卫大约是看了什么信物,便没有再为难,径直放了陆宸过来。陆宸一挑开帘子看了看屋里,便是一笑,说:“看来你是整宿没睡。”

    “我认床。”她气定神闲地说。

    陆宸呵呵笑,说:“前日里不知是谁睡到了晌午。”

    陈秋娘垂眸不语,只整了整衣衫,拿了自己的包袱,施施然站起身来,问:“二公子可有起身了?”

    “他料定你没休息,便让我一大早来请你过去用早饭。”陆宸说。

    陈秋娘提着包袱就率先走出了帐篷,大步往张赐的帐篷走去。陆宸连忙跟上来,低声问:“你担心他?”

    “你这不废话么?”陈秋娘白了他一眼。

    陆宸抿抿唇,说:“他说你这人多疑,多心。又太聪颖,必然会分析到让自己寝食难安的。”

    陈秋娘垂眸,脚步一顿,叹息一声,说:“他便是真懂我了。那又何必瞒了我。”

    “难道把你留在那里,吃了么?他是爱惜你。”陆宸反问一句。

    陈秋娘何尝不是张赐是爱惜她,才竭力控制自己,尔后将她赶走。她点点头,说:“我知道他的心思,只不过,我更担心的是能算计了张二公子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了。你们可有查出来?另外,他的毒解了没有?”

    “都敢见你了,自然是解了。”陆宸说,尔后又一脸坏笑地说,“其实你是想知道怎么解的吧。”

    陈秋娘被说中心事,低头冷哼一声,说:“谁有你那么无聊呢,我只是担心暗算他的人。”

    陆宸嘿嘿笑的当口,那五小姐在马车那边喊:“表哥。”陆宸脚步一顿,立刻就说:“这都到门口了,你有什么话去问你的佑祺。”

    “行了,行了,去陪你的芳华妹子吧。”陈秋娘不耐烦地挥挥手,连忙加快脚步就往张赐的帐篷里去了。

    陈秋娘挑开帘子走进去,张赐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主位上。他今日是一袭戎装在身,发冠整齐,神情安宁。他看到陈秋娘进来,便指了指客座,说:“坐下吃早餐吧。”

    陈秋娘听到他这句话,就有点莫名生气,心想:我这样担心你一夜,你也是知道的,见了面也不知道跟我说一说情况么?

    所以,她没有听张赐的吩咐到客座上坐下,而是将包袱放到客座上,端了一碗粥,拿了筷子径直走到张赐面前,一屁股在她案几旁边的垫子上坐下来。她坐下来也不吃东西,只是瞧着张赐。

    “怎么了?”张赐问。

    “昨晚的事,不给我个解释么?”陈秋娘很平静地问。

    “你那样聪敏,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他回答。

    陈秋娘垂了眸,简直有想跳起来捶这男人一顿的冲动。不过,她还是按下自己莫名的怒火,说:“你明知道我担心,你就任由我担心么?我再聪敏,也只是猜测,任何的事,我要亲耳听你说。旁人说的,我自己猜测的,都做不得数,你懂不?”

    张赐一脸讶异,说:“我以为你知道了,就不必说了。”

    陈秋娘黑了一张脸,闭目不看他。张赐立马就低声说:“好了,是我错了,从前,我那些师父都是教育我言多必失的。所以――”

    “好了,别废话了,我们说正事。”陈秋娘一颗心悬了一夜,一晚上没睡觉,这一起床就火急火燎地赶来见这家伙了。他居然还不告诉她昨晚的事情,她这一股子的火就噌噌冒。

    张赐立马说:“好了,好了,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都回答你。”

    “你中媚毒了?”陈秋娘也不客气,径直就问。她本来觉得这句话也没啥的,熟料张赐听闻她这么一问,神情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将脸别在一旁,点头说:“是。”

    “解了?”陈秋娘问。说实话,她私下里是很关心这个问题的,虽然她很清楚这种大户人家的孩子早就不可能是什么处了,因为身边会有暖床的丫头什么的。再者,作为九大家族的族长,必然要通晓男女之事的。

    张赐点点,陈秋娘也不好直接问怎么解的,便是委婉地问:“你带了景凉来?”

    “没有。”张赐摇头。

    “那怎么解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了。

    她问出这个问题,就觉得惴惴不安,怕被张赐看出来,好在有前面一个问题的铺垫,张赐觉得这个问题很正常,便径直回答:“找那个下药的人拿解药啊。”

    “呀,是哪个兔崽子不知死活,竟敢对你下药?”陈秋娘很是惊奇。其实她惊奇的是谁敢动张赐,而且这手法也颇为高妙。

    “丫头,你说话客气点。”正在这时,有人一边说,一边挑帘子走了进来。来人身材瘦削,国字脸,留了髭须,一身蓝布的长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那样子,应该是四十多,不过也许有五十多,因为他头上是道士的绾发。

    “哪里来的道长呢。”陈秋娘朗声问。张赐却已起身拱手一拜,说,“师父。”

    那老头一摆手,说:“别啊,我只是尽我的义务,虽教了你,却没有师徒情分的。”

    “但在佑祺心中,你是我师父。”张赐恭敬地说。

    原来是张赐的师父,陈秋娘赶忙站起身来,说:“原来是二公子的师父。必定是高人,请恕苏樱方才冒犯了。”

    “哟,这苏清苑的弟子却也知道守礼了。”那老头阴阳怪气地提到了她的师父。

    “道长这话就说得甚为无礼了,对人子弟骂人师,这可不是大家所谓。”陈秋娘反驳。

    那老头撇撇嘴,还对她做了一个鬼脸,说:“就知道苏清苑的徒弟肯定都不是什么好鸟,不过这脾气,我倒是挺喜欢的。”

    这话说得陈秋娘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接口。张赐见那老头坐下,却还是恭敬站在那里,说:“师父,你此次前来,可有别的指示?”

    “你是我的族长,我指示啥?你这家伙,说话越来越不中听了,不爽快。”老头袖子一挥,便转向陈秋娘问,“苏丫头是吧?”

    “弟子苏樱。”陈秋娘很恭敬地回答。

    “苏丫头啊,你喜欢张赐么?”老头径直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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