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侍卫默不作声,在张赐的转身的刹那,齐刷刷单膝跪地,低头送这位贵公子离开。

    这些侍卫当然不知道这年轻的俊美男子就是张氏新一任的族长,是传说中那个谋略胆识都过人的张二公子。他们只知道这位公子来自于张家,但不知是张家哪一位。他们只知道自家的大公子、未来的陆家继承人对他十分恭敬。

    这样一个人所带的护卫自然不是他们这样的普通护卫所能比的。这个可以的女子若真是歹人,交给那位公子的护卫来审查看管总归是比这样赶走要谨慎得多。若是就这样赶走,若这女的是刺客,待会儿闹出什么事来,他们这一行的侍卫怕都得掉脑袋的。

    想到这些可怕后果的侍卫们各自跪地,却都偷偷摸了一把汗。他们等那贵公子走远了,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那领头才对陈秋娘冷声说:“走吧,去包扎一下你的伤口。”

    “我,我不碍事。”陈秋娘怯生生地说,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那侍卫不耐烦地说:“刚才那公子的话你没听懂么?若是得罪了他,你我都别想活着了。”

    “我,我怕。”她哆哆嗦嗦地回答。

    那侍卫不耐烦,就去拍陈婆子的帐子,说:“陈婆婆,你起来一下,给这扫把星包扎一下,前头主子要让她过去。”

    那陈婆子本来正在骂骂咧咧说这些兔崽子扰她清梦,一听说前面主子要让陈秋娘过去,便听了辱骂,应了声说:“就来。”

    陈婆子动作倒是利索,这“就来”两字才说完,整个人就从帐子里钻出来,笑嘻嘻的说:“这丫头哪里受伤了?”

    “婆婆,你跟他们说说,我真的不是歹人,我,我不要去前面。我刚才,真的,真的是出恭的。婆婆,你是知道的啊。”陈秋娘带着哭腔。

    那侍卫不耐烦,喝道:“哭甚?你若是个安分守己的,那公子还会亏待你?”

    “就是哟。你这丫头不晓事。若你是安分守己,真不是歹人,那贵公子让你到他那边去,你这好日子怕就要来了。”陈婆婆眉目里都是阴阳怪气的笑。

    “可是,婆婆,我不想去。”陈秋娘楚楚可怜地哭,她既然扮成了这模样,那戏份总是要做足的。

    “说傻话,由得你么?这大半夜的,你可别把别人都吵醒了。”陈婆子板了脸,便走过来看她肩头的伤。一边看,一边对那几个侍卫说,“兔崽子们,都转过去,转过去。人家大姑娘,你们好意思看着?”

    那几个侍卫也是不好意思,赶忙转了身。这陈婆婆才仔细瞧了瞧伤口,说:“不碍事,蹭破点皮。总是你们几个小子不小心,这小丫头的细皮嫩肉是你们这些粗人可以比的啊?看以后你们媳妇不治得你们服服帖帖的。”

    侍卫们也不跟陈婆子一般见识,只好言好语地央了她快快包扎,前头还等着要人呢。陈婆子也不多言,便拿了点浊酒对陈秋娘说:“夜晚也没热水给你清洗,就这点浊酒还是金贵玩意呢,你忍着点。”

    “嗯。”陈秋娘紧紧抿着唇,那浊酒倒在伤口上,疼得她闷哼哼,却还是努力没有叫出来。

    算是消过毒,血也没有继续流。陈婆子就拿了干净的白布条给绑了个结实,说:“行了,你且前去吧。”

    侍卫也催促她,她怯生生地说:“可是,可是我的包裹。”

    “你那包裹在我帐子里,丢不了的,婆婆帮你看着呢。你快去。”陈婆子无比慈祥地催促,像是笃定那位贵公子会看上她这么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子似的。

    陈秋娘这才随了那些侍卫往张赐的帐子去了。她每走一步,都努力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快三年没有见到他了,她原本以为下了山,还得兜兜转转许多日子,才可能远远地看他一眼的,却没想到这样快就相遇了。

    这一场相遇是这样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她都没有心理准备。刚才他来到她的面前,她陡然之间看到那一张日思夜想的容颜,听着他清澈的声音,脑袋都全是空白了。幸亏她这一次扮的人本就是个乡野的丫头,没有见过大场面,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才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侍卫领着陈秋娘一步一步往前面主帐而去,却在半途被一个名护卫拦住:“站住,你们就到这里。”

    “是。”那些侍卫点头哈腰退走了。

    那护卫对陈秋娘说:“你随我来。”

    “去,去哪里。”她怯生生地问。

    “我家公子要见你。”护卫回答。

    “半夜三更,男女有别,不妥。”她很费劲地说。

    护卫哂笑,说:“你想多了,都不看看自己那样子。”

    陈秋娘没有说话,那护卫催促说:“只是让人过去,两位公子亲自审查一番,然后由我们看管起来罢了。”

    “我不是歹人。”陈秋娘嘟了嘴说。

    “我说了不算,得两位公子审查才行。”那护卫回答,然后在帐篷前停步说,“禀告公子,这可疑的女子带来了。”

    “让她进来吧。”里面响起的声音,用的是渝州话,陈秋娘听出那是陆宸。原来这大帐之中不只有张赐,还有陆宸。

    “进去吧。”护卫对她挥挥手。

    就要见到他了!方才他背着月光,她便没有看清楚他那一张脸。如今,这帐篷灯火通明,她必定可以看清楚那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陈秋娘迈了步子,却发现腿肚子都在打颤,一颗心不知道如何安放。她抬手挑帘子,挑了几次都没挑起来。

    那护卫看她那模样,便帮她挑了帘子,说:“进去吧,我家公子又不是歹人,只是问你些问题,你不必吓成这样。”

    “谢谢大哥。”陈秋娘怯生生地说,然后才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走进了张赐的帐篷。

    这一刻,陈秋娘真的很庆幸自己扮成了这样一个怯生生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子。否则别的身份怎么来掩饰她此时此刻的激动。

    她进了帐篷,身后的帘子被放下。她便站在帐篷门口,低着头不敢看张赐。她还没有调整好自己心情,没有调整好自己的目光与神情。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面对他的一瞬间流出激动的泪水。

    “江云,你真是没用啊。你向来自诩能掌控自己,今时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她在心底讥讽自己,努力平复呼吸。

    “抬起头来。”开口的人是陆宸,并不是张赐。

    陈秋娘逼于无奈,这才慢腾腾地抬起头。可是抬起头来的瞬间,她略有些惊讶,因为这个帐篷里只有陆宸,并没有张赐。

    “你惊讶什么?”陆宸眉头一蹙。

    “没,没有。刚,刚那护卫大哥,大哥说,是两位公子的。”不知道为何,看到没有张赐,她有些许失望,但心却立刻就平静了。几乎在一瞬间,她就恢复如常,再度是怯生生的乡野女子。

    陆宸看了她模样,便是笑了笑,说:“你是想见另一位公子?”

    陈秋娘立刻摇摇头,说:“我,我只是想跟那位公子说,我不是歹人,我只是想跟着陆家夫人的车队,求个平安到渝州。我,我父母去了,让我去投奔荆州的舅舅。我,我真不是歹人。我,我是有带匕首。”

    陈秋娘主动交代了匕首的事。她很清楚她在这里接受审查时,她的包裹也正在那陈婆子的帐子里接受审查。这些情况,她早就预见到了,所以财物与印信是贴身携带,而那些易容的器具,她已留在了师父的房间,至于那几张人皮面具,她亦贴身携带了。

    “你倒是聪敏。主动交代你携带了匕首。”陆宸似笑非笑地说。

    陈秋娘低着头说:“我是个弱女子,我遇见歹人,若是反抗不过,定也是要留个清白的。”

    “清白?”陆宸讽刺地说,“姑娘不知道,即便死了,也未必留得下清白么?”

    陈秋娘当然知道陆宸指的是什么。但此刻的她只一脸刷白,动了动发抖的唇,说:“难不成,难不成,还会,还会辱没尸身么?”

    “你不用害怕,在那边坐吧。我们不是纨绔子弟,对于辱没女子没有兴趣。但为了以防你是歹人,今晚,你就在这个帐篷里休息吧。”陆宸说着,指了指客座。那客座的案几上有些吃食,案几后是羊毛的毯子,看起来就很暖和。

    陈秋娘不住地摇头,心里想这张赐陆宸还真的把她当歹人防备起来了么?可是直接捆了就是了啊。

    “外面有护卫守着,你安心休息。当然,你若是歹人,想要动一下,外面的护卫可不是三脚猫的。”陆宸说着,便站起身来,伸伸懒腰走了出去。

    此时,帐篷里就剩了她一个人。那客座有毛毯,还有两床厚被子,看起来就比陈婆子的帐篷温暖得多。可是,此时此刻该怎么办呢?也许,有人在暗处窥伺自己的一举一动吧。

    陈秋娘站在原地没有动,只低头思考。然后,她想自己这会儿是个吓坏了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但是对周围又有些好奇,所以不能不动。

    她想到这里,便抬头看了看四周。这个帐篷很大,主位上也是铺的厚厚的毯子,毯子上放着叠得整齐的三床被子。那主位的毯子前也放了一方案几,那案几上有几本竹简,还有一支缀着大红璎珞的笛子。

    这应该是张赐休息的地方吧。她可是认得这支笛子。因为方才张赐来到她身边时,手中拿的就是这支笛子,那璎珞就在她面前扫来扫去。

    他这人真是奇怪,怎么会让她睡在他的帐篷里呢?即便是怀疑她是歹人,也可以另外支一个新的帐篷,让护卫看管起来的啊。

    陈秋娘四处打量打量,确实没有人来的意思。她觉得这山中冷得很,再加上她站了许久,腿疼。所以,她便毫不客气地往那客座走去,想不管三七二一,先休息休息养精蓄锐才是真的。

    可她才走到客座面前,屁股刚挨着毯子,帐篷的门被打开了,张赐就那样大步走进来。

    大爷的,你咋就出现得这么突兀呢?陆宸不都说让我一个人好好在这里休息么?这真是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陈秋娘心里骂道,动作上却一点都不迟缓,十分笨拙慌乱地要爬起来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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