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清晨,薄雾日光,成都府外的官道两旁,树木叶子有些微泛黄,在微微的晨风中,有落幕的叶子簌簌落下。

    陈秋娘在公平镇的小客栈醒来时,薄雾日光就斜射入二楼的客房。术已褪下一身村妇的装束,取而代之的是干练的女妆,长发束成马尾高高在头顶,淡黄的里衬裤子配了红缎面的绣花鞋,鞋面上绣了一朵梅花,针线细腻,栩栩如生。齐膝的麻布藕荷色裙子看上去做工精致,上身则同样是淡粉色的紧袖口衣衫,外面套了一件蓝底碎白花的斜襟小褂子,腰上的腰封亦是梅花,但针线极其繁复,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公子,你醒了。”术听到她的动静,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她转了过来。

    陈秋娘看到了她的脸,是她本来的面目,只是那丑陋的刀疤已经被神奇的易容术遮得没有丝毫的痕迹。这样看来,这术也是眉清目秀的女子,眼神清澈,眉宇间颇有英气。

    “你恢复本来面目了。”陈秋娘指出这个事实。

    “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而今到了成都府了,为了能引出天涯、皓月,也没不要藏着掖着,公子,让术替你梳妆打扮,去蜀王宫一趟,也算是拜祭你的先祖了。”术笑语盈盈,俯身从旁边的凳子上捧起为陈秋娘准备的衣衫,又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套化妆器具。

    陈秋娘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虽然她不希望张赐往这浑水里趟。但蜀中这块地方,张府经营了千年,怕是每一寸土地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张赐要知道她的行踪太容易了。再者,张赐既然知道那个小翠有蹊跷,那么,就一定会有所部署的。

    所以,她可以肯定张赐此刻已经知道她的行踪。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张赐不要贸然出手,以至于落入敌手。

    陈秋娘不反对,术就细心为她洗脸,将脸上涂抹的一层东西洗去,又用清水为她洗干净脸,将之前的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撕下来,然后又涂抹了冰冰凉凉的药水,继而又打来清水再次为她清洁面部。

    “公子真是美得令任何人看到都羡慕。”术端详着陈秋娘啧啧地感叹。

    陈秋娘垂了眸,说:“别说废话,迅速点,你就不怕夜长梦多么?”

    “我这样走走停停,就是想要天涯与皓月知道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当年天涯与皓月失踪的时间正是公子出生的时间。所以,他们很可能是你父皇派去保护你的。毕竟,你父皇最宠爱的就是费贵妃了,据说费贵妃一直不能有孩子,你父皇心急如焚,到处求医,还一边宽慰费贵妃,说妃嫔们生的孩子都给她。”术一边说,一边伺候陈秋娘穿衣服。

    陈秋娘默不作声,她知道这都是真的。从陈柳氏嘴里说出的话是真的,孟昶真是极其喜欢费小怜的。也或者是因为太爱费小怜,才会在汴京自杀。她隐隐地相信他是自杀的,而不是像李煜被人赐了毒酒。费小怜是他的最爱,但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了。他满以为投降了,抛却了如画江山,至少可以换得苟且偷生,与如花容颜一同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可是,他忘记了他能对费小怜一见如故,舍不得移开眼睛,别的男人又怎么不会呢?没有权势,没有实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敌人引入宫中再不回返。

    孟昶自杀时,一定带着极致的仇恨与悔恨吧。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一代帝王,却连最基本的一点都看不透。没有实力就没有发言权啊。

    陈秋娘思绪起伏,兀自又想到自己与张赐,一双小手不由得攥得紧紧的。

    “我要努力拥有自己的势力与财富,我要有能与人对话的筹码,我要想方设法去守护他。”陈秋娘在心底自语,抬眸看着窗外的日光,日光刺目,她微微眯了眼,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公子,你怎么了?这手攥得这样紧。”为陈秋娘穿衣服的术低声问。

    她略略扯动嘴角,轻笑一下,说:“我要盛装去我先祖们受难的遗址上走一遭了,你还不允许我有点不快么?”

    “术不敢。”术弯腰低头,为陈秋娘递上了铜镜。

    陈秋娘瞧见铜镜之中是她本来的模样,梳了双环髻,细致的小辫垂下来甚是可爱。发髻之间有小小的朱钗点缀,让整个人显得贵气了不少。一袭蓝淡蓝色宽袖长裙宽到了脚踝,袖口领边与裙边都绣了繁复的藤蔓花纹。腰封是粉白底的宽腰封,花纹只是简单的线条绣的喜鹊闹梅。

    “公子,这日头虽然大,但入秋了,天气凉,穿一件这褂子吧。”术递上来一件对襟褂子。然后又日给了她一条黄色的大披肩。

    陈秋娘也不客气接了过来,就说:“这可是赶不了路的装束了。你得找马车了。”

    “公子放心,我已经找好了。”术笑着说,这就牵引着陈秋娘出了门,在客栈店小二惊讶的目光中,上了马车,往成都府而去。

    公平镇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经是属于成都府郊外了,从公平镇到成都府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何况是坐了马车呢。

    陈秋娘坐在马车里,瞧着沿途的风光,想着在那个时空,她也曾于这条路上来来去去。那时的成都府已经是国际大都市,那时这条道路是国道三一八,再后来,是成温邛高速。

    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时空,陈秋娘伏在车窗边,享受这难得的安闲,心里在想:从前觉得无所谓,但如今张赐对自己这样好,而自己也这样心疼他。那就必须要做几手准备,好好规划一切了。哪怕到最后走投无路,像江承紫那样,她也是可以的。

    我,江云江丹枫,从来就不是会认输的人。哪怕知道结局,也要全力以赴去努力。一息尚存,就不会放弃希望。她抿了抿唇,再度攥紧了手。

    晌午时分,日光正好。豪华的马车进入了成都府,不愧是历朝历代诗人都赞颂的锦城,稀奇玩意、繁华安闲,即便才遭遇了兵祸没两年,这座城市再度焕发生机活力,成为辉煌的古代大都市。这样繁华,这样富足,难怪赵氏兄弟会率先将目光投向这里。这样富足安闲的城市,也难怪孟昶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马车一路而过,到达了旧日蜀王孟昶的宫殿。那些巍峨的楼宇的主人才去了几年而已,那楼宇檐壁就已经有斑驳破败的景象。蜀王宫里的主人早就被带走,有瓜葛的后宫妃嫔宫女也一并被带走,剩下的老弱病残的宫人早就被遣散。

    而那些之前的玩意儿,哪怕是一棵树也早就被宋兵连根拔起。坊间传说的章节里,赵匡胤对王全斌许诺,若是他先攻下蜀,那么蜀地的财富都是王全斌的,但蜀的土地则是大宋的。王全斌就这样鼓励了他的士兵们,于是穷怕了的士兵们一鼓作气攻下了蜀,开始了烧杀抢掠的罪恶行径。

    而这些丧心病狂的士兵对于蜀皇宫自然不会放过,因为帝王只要土地,他没有说过这一个蜀王宫不可以动。

    陈秋娘站在蜀王宫的正门前,看着那斑驳的隶书字体,想象着那一年的兵祸,那些宫娥妃嫔是如何的惊慌失措,四处乱奔。那些宋兵贪婪放肆,在这座当今世上最富足的宫殿里横行无忌,将一切的财富尽量往裤腰带上别。

    尔后,同行而来另一路大军主将曹彬劝解了王全斌约束下属。王全斌拿了赵匡胤的许诺来对付曹彬。曹彬不是第一个攻进蜀的人,他没有发言权。他唯一能做的是默默地约束自己的下属,并且派兵守了成都府的府衙以及这一座蜀皇宫。

    但曹彬来得太迟,蜀皇宫早就破败不堪,连孟昶纯金打造的夜壶都被拿走了。

    兵祸之后,一片狼藉的蜀国皇宫静静地在那里,像是垂垂老也的妇人,残破没落。赵匡胤终于处罚了王全斌,命令曹彬打理蜀地事务。曹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杀了一干烧杀抢掠得很严重的将领,制住了蔓延的兵祸。随后,派兵将蜀国皇宫保护起来,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只留了几个人打扫这莫大的宫殿。

    陈秋娘的马车在蜀王宫正门被士兵拦了下来。守门的士兵没什么好脸色,显然守着这么一个荒凉残破的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术出示了腰牌,那士兵瞧了瞧,又仔细地瞧了瞧术与陈秋娘。虽然他满脸疑惑,却还是放了他们进去。

    “你确定他们会来?”陈秋娘询问。

    术不语,只指了指远处的宫殿说:“那是你父皇的寝宫,你可以去看看。”

    “我没兴趣,你带我去我母妃的宫殿。”陈秋娘回答。

    术点点头,两人快步而行,不一会儿就到达了费贵妃的宫殿。那是小型的院落,却是一花一木布局精心,院落里还有芙蓉含苞待放,正寂寞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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