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小翠这一句,陈秋娘咳嗽几声,整个人就趔趄一下,加上先前的悲伤累积,原本瘦削的她此刻更像是一个纸片,被风一吹似乎就会飘起来似的。

    喜宝眼疾手快,连忙扶住,着急地喊:“公子,公子。”

    “我,不碍事。”她护着胸口,说了几句又咳嗽起来,那神情动作像是悲伤得快要死去似的。

    朱府的管家眉头微微蹙,便说:“看公子这情况也不适合立刻赶路,不如就在此歇息再回去吧。”

    喜宝想要拒绝,无奈陈秋娘在他怀里一沉。喜宝顾不得回答那管家,便着急起来,大声喊:“朱府里的大夫呢,大夫呢。麻烦来为我家公子瞧瞧吧。”

    管家犹豫了一下,陈秋娘摆摆手,说:“不要麻烦人家,我在此歇息片刻就好。如今,朱府上下,都,很,很忙。”

    “那怎么行呢?你身子如此不好,如今又悲伤得很。我听闻神医景凉在这府邸里为念公子治伤,可否行个方便让神医给我家公子瞧瞧?”喜宝后半句话已经是对着那管家说了。

    他虽然觉得公子这样的人不应该是跟朱文康那样的人有什么瓜葛的,他一直觉得坊间传言都是不实的。公子聪敏、貌美,做事极有分寸,心底也善良,无论怎么想都是没办法将她和那恶贯满盈的朱文康联系在一起。今日公子来吊唁,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奔丧,却不曾想到公子会如此举动。他起初惊讶莫名,简直不能接受。但即便不能接受,他也信自家公子的为人,不去怀疑公子的做法。如今公子生病,他自然想公子能好好的。适才又听小翠那么一说,心里暗想公子怕是有旧疾,何不趁此机会,让神医景凉来为公子瞧瞧呢。说不定能一举就将她的病彻底根治了。

    “喜宝,不可造次。”陈秋娘呵斥,随即咳嗽一阵,对那管家说,“我家管家还年轻,护主心切,不懂事。你切莫要生气,与他一般见识。我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歇息一下就会好很多了。念公子那边要紧。”

    管家叹息一声,说:“念公子伤得很重,亏得景神医,要不然恐怕就没救了。但即便是景神医,念公子也恢复缓慢。如今,我家家主出了这档子事,大家都不敢让念公子知道。念公子与我家家主一直感情笃厚。怕让他知道家主西去的消息,会让念公子万念俱灰,不治身亡。所以,早些时候,就将念公子与景神医一并送走了。若是景神医还在府里,我们定然会让他给公子瞧瞧的。”

    陈秋娘一惊,暗想这景凉果然是被软禁起来了,那么,他们下一步要对付张赐么?她这一失神,那喜宝已经蹙眉,不悦地说:“那偌大的朱家定然有别的大夫吧,请来给我家公子瞧瞧。”

    “喜宝,你越发造次了,我们歇息就好,不要麻烦管家了。”陈秋娘立刻不悦地说。她先前贝莱也是想要见一见景凉的,但在来这里的路上,她想要飙演技,就不能见景凉。她更知道凭借自己不足的经验根本就看不出朱文康是真死了,还是假装的。她来朱府的目的就是飙演技。

    朱文康其人好色成性,而且自以为是,若不是如此好掌控,朝廷也不会选了这么一个人做朱家家主。他容易被掌控,而且够凶狠毒辣不择手段,这是朝廷选他的原因。其余的朱家子弟,越是有惊天之才,越不可能活着得到家主之位。

    那么,她到朱府里走了这么一遭,演了这么一出连她自己都觉得痛彻心扉的戏。那朱文康要是得知了,心痒难耐,即便是朝廷看守,他也会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有所行动。

    她这一遭,实际上是在赌,赌的就是朱文康的性子。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必须这么做。

    “是。”喜宝被她一训斥,才心有不甘地锤头回答。

    陈秋娘则对那管家说:“我就在朱公子居所的偏厅歇息一下,待缓过一些来,就回去,不给管家添麻烦的。”

    “那就委屈公子了。”管家依旧合掌,很有礼貌地说,随即又朗声吩咐了几个喜人来此候着,说听候江公子的差遣。

    来人是三个小厮,白白净净的站在厅门口,齐齐对陈秋娘说:“江公子有事请吩咐。”

    “你们在门外站着即可,我家公子在这榻上歇息,若是有事,定会叫你们的。”喜宝对那三人说。

    “是。那小的在门外,您有事请吩咐。”三人又齐齐回答。

    陈秋娘则不作声,仔细观察了这三人。说是小厮,模样身材一般无二,细皮白肉,那双手没有一点的粗糙感,但是骨节分明,关节也有些突出,目光也炯炯有神,这些人做小厮打扮,却一点都不像是小厮,倒像是练家子。而且若是小厮知道了最近很出风头的温文尔雅的江丹枫公子是女子,应该是吃惊的表情,可这三人却丝毫也没有吃惊。

    看来朱府之内果真是天罗地网。陈秋娘几乎怀疑当初柴瑜能那么顺利救到她都是一种阴谋。

    “公子,你且歇息。”喜宝弯腰低语。

    “嗯。”陈秋娘假装柔软,就在一旁的软榻上躺下。躺下的瞬间,她只觉得很疲累。因为最近很多事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而且来到这个时空中,她几乎每一次决定是在豪赌,而赌博的结果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或者在某一刻,就赌输了,然后之前赢了的都没有意义了。

    好想回到那个时空,在国外经营酒楼,即便感觉生命空空的。但每天点一炉香,沉醉于美食的世界里,将各种味道任意组合,将各种方法用诸于各种食材。那样的日子波澜不惊,清淡如水。

    从前,过着那样的日子时,她闲下来时,一杯红酒看着窗外的树影重重、月明星稀,会觉得这一生似乎就这样空落落,漂浮在空中,感觉不踏实。

    但如今,在一千年前的宋初,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却让她怀念起那时。如果还能回去,一定会倍加珍惜那时的日子。

    她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那样强烈地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要回到从前。不过,她随即又想到了张赐。想起他很笃定地说“我会保你平安幸福地生活”,想起他的身世与责任,想起他从生下来就在刀尖上行走,在鬼门关前徘徊。想起他上个厕所、吃个饭都得要计算推理一番,且仔细查看蛛丝马迹,看是否有敌人来袭。

    他那样累,那样重的担子,无论是谁,这一生都将沉浸在无止尽的杀戮之中,而且结局早已注定,那就是被敌人用一种方式杀死。只是这种方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杀死也不知道。

    这样人生,换作是自己,怕也是想竭力摆脱,过另一种平淡安宁的日子吧。

    若是能找到回去的方法,能够带上张赐。凭她自己的关系,还是能在国外弄个身份的。嗯,弄到了身份,他就可以不再过以前那种惊险生活,可以自由呼吸,畅快吃饭,还能拿着杂志、刷着手机蹲厕所里发呆。

    不过,去了现世,他做些什么呢?陈秋娘很仔细地考虑这个问题时,才发现自己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脚有点发麻,于是翻了一个身。

    “公子,好些了么?”喜宝看她有了动静,立刻询问。

    “嗯。好些了,再呆片刻,我们就回去吧,看这天色,也日落了。”陈秋娘对喜宝说。

    喜宝点点头,就在一旁站着,陈秋娘让他坐下,他也摇摇头,低声说:“在别人家,不能失了规矩,让自家公子被人看轻。”

    陈秋娘也不在勉强,只在榻上躺着,又继续想张赐若是去了现代能做啥。想来想去,她倒是想起张赐对做饭菜很有兴趣的。他自己酿米酒,还自己试验一些菜式。嗯,若是真的可以回去,张赐也可以一起过去的话,她培养一下他,说不定此君还会是顶级名厨呢。

    她要教他做菜,带他去旅行,跟他一起打游戏,或者一起买一个农场,栽种大片的樱花树,种一树海棠花

    倘若那样,那该多好。

    她想了很多的美好,可是最后还是悲从中来。因为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去。即便能回去,她是死了,还是昏迷?还会是以前那个样子么?而张赐跟他回去的话,她已经三十岁,而他才十五岁。那简直是不能想的事。

    果然,所有的美好都只能在梦境里么?

    她的计划是金蝉脱壳,设计一种危险的死亡来让自己消失于这个世间,而自己金蝉脱壳去别处生活,隐姓埋名,跟这里的一切断了联系。但说实话,她很清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只要还在这个时空,就有被找到的可能。

    至于张赐的悲剧命运,大约就只有彻底造反,自己做了帝王,然后将天下改变一番,将火器提前广泛推广,才能让自己与九大家族的命运止于此处。但这里就会有一个悖论:历史到底能不能改变?强行改变会不会成功?若是不能,他最终还是没法避免悲剧的命运。

    而唯一能够彻底逃离的就是换一个时空。她和他都一样,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彻底逃离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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