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琅郡守成观的香火还是一如既往的兴旺,只是道观里少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人。

    一身白衣的清秀少年排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长队才来到主祠,他先是端香对着面前不知名的神灵躬身三拜,将香插入香炉中,又伏地叩首三次。

    排队在后的香客们看这少年郎如此虔诚,心想大概无外乎求功名和求姻缘,殊不知少年是在拜祭一位仅有几面之缘的故人。

    星邪一直想来这里看看清羊道人,此行前去帝都天启,正巧路过天琅郡,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少年拜过庙祠,捐了颇有分量的香火钱,然后从包袱里摸出几块小师弟没来得及吃的桂花糕,送给了门口眼馋好久的两个小道童,便系好腰间书卷,揣着吞吞前往码头坐船北上,赶赴京师。

    轸州地处西南,水系并不算丰饶,天琅郡小河原先乃是赤水支流,流经轸州境内才人工开凿改为运河,运河河道宽阔笔直,在龙将府前还形成一面大湖,其中墨麟将军豢养的镇府神兽鯥王之威,星邪之前就领教过了。

    天琅郡虽是一州首府,仍是没有直达天启的客船,一应船只需在天启下设的漳河郡停留检查,方可凭通行官牒换乘马车进入王城。

    前些时日星邪已和在天启的二师兄通过书信,向来细心的二师兄打听到天琅郡正好停靠着一艘工部打造的大船“云梦”,便托人送来登船的一应手续,告之星邪进入京城的通行官牒还在办理,按时日来算抵达漳河郡后还需少住几日,才能拿到文书。

    好在这段时间星邪一有闲暇就以己身白光温养吞吞,这小兔子虽仍是不见醒来,但气色却比潮虎一战过后好上许多。

    眼下临近年关,又恰逢三年一度的会试春闱,能容上千人的云梦便接了礼部调令,专程搭载前往京师应考的书生。和平年代如何治国安邦当然是一等一的大事,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将来拜入太学院中,就等于是在未来的庙堂官场手握一块叩门金砖。

    星邪早早登上客船,推门进入二师兄安排好的厢房当中。不愧是工部巧匠打造的宝船,水上颠簸感甚小,寒冬腊月室内也如暖春。星邪注意到厢房内除了设有桌椅及文房四宝,就连案头上的灯盏也选取的是特殊油料,燃烧起来额外明亮,甚至还有一方小小手炉,既能供人暖手,又能发出阵阵清香,帮人沉神凝思。

    朝廷对科举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星邪安置好包袱行李,趁着夕阳去甲板上走动散心。能把江景一览无余的甲板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滔滔江水向来是文人骚客用来咏志的最好对象,许多书生领着自家伴读书童赏景之余,还会朗声诵出几首千古名篇,好像自己跨越百年,成了心目中那位风流倜傥,绝顶潇洒的诗人。

    所谓触景生情,大抵如此。

    会试应考之人都是当地举人,已算是乡镇村庄一等一的读书种子,其中不乏有许多颇有名望的书生,互相识得,彼此作揖问好。

    星邪虽喜好读书,却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他正准备寻个清净去处,怎料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已是明道上境的星邪五感何其敏锐,他知晓身后有人跌倒,转身将那人稳稳扶住。

    星邪五指纤长,用的是恰到好处的柔力,只是当他扶住那人上臂,手上触感轻盈软润,这才看清身后之人是名面容姣好,未施粉黛,满面羞红的年轻女子。

    礼法有云男女授受不清,星邪虽是无奈之举,仍是退后几步,让出三尺距离,郑重行礼表示歉意。

    年轻女子本以为自己脚步不稳,误撞到人会引来斥责,正感叹自己闯了祸事,怎料星邪却是先行赔礼的那个人,原先在心中酝酿好的一番说辞派不上用场,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此时女子身后快步走来另一名清秀男子,男子一看便是位儒生,满身书卷气,比星邪大上几岁,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星邪跟前,托起星邪交叠的双手,歉意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妹妹性情活泼,又是第一次坐这大船,难免兴奋,先前冒犯公子,还请包涵。”

    星邪笑着看这对明显不似兄妹的兄妹,道:“无妨。”

    “人家哪有你说的这般没有见识,不过是走路不小心滑了一下。这位公子温文儒雅,不会为难我们的。”女子知晓星邪是副好说话的模样,说话又没了分寸,先前一星半点的忏悔之意早就烟消云散。

    男子宠溺的看着女子,柔声道:“平阳,不得无礼。”

    叫平阳的女子盈盈一笑,便乖巧依偎在书生身旁,让星邪忽然想到了古灵精怪的小师妹。不知不觉,星邪离家已经有数月,只道走时尚是白露时节,如今却是深冬,小师妹从小到大,还未曾一人在院中待这么长时间,希望老师或是大师兄他们能够早日回去,到时大家一起陪师妹过个热闹年。

    站在星邪面前的年轻儒生不知白衣少年的思绪飘到了千万里之外,他打量星邪片刻,讶异道:“公子年纪轻轻,竟已是举人了?”

    星邪回过神来,摇头笑道:“还不曾考取功名,只是碰巧路过,搭船赶路而已。”

    年轻儒生长舒口气,“像公子这般年轻就是举人,那我等真要汗颜了,方才还被吓了一大跳。”

    “你这人怎么这样讲话,人家年纪轻轻就不能是举人了?你读书不开窍,还不许人家走你前面啊。”平阳办了个鬼脸,言下之意却在委婉告诫儒生不可小觑于人。

    星邪不禁多看了这位姑娘两眼。

    儒生会过意来,哈哈大笑,对着星邪行礼道:“在下漳河郡伯璩,给公子赔礼了。”

    星邪拱手还礼,报上自己姓名:“星州赤水城星邪,敢问伯璩公子这条船行进路线如何?”

    “云梦从天琅郡出发,会依次穿过星州,女州,最后才到室州漳河郡,沿途每过一座大的郡城,还会有许多人上船,说不定再过两日,星邪公子就能遇到自己的同乡。”

    星邪望向宽广的江面,好像望眼欲穿,能够看到家乡小城,“星州只是停泊在武阳么?”

    伯璩点头道:“这云梦宝船一日能行数千里,明日就可抵达星州武阳,会停泊大半日,除了搭载武阳考生,届时还会有许多人结伴出行,趁着闲暇时间看看武阳附近的风光。平阳喜欢外出游历,遍访名山大川,我就陪她出来走走,疯玩了几月,要过年了,家父写信催我们回去,这才上了这座大船。”

    “武阳附近最出名的风景大概要属乌头峡了,是上游三江汇流之地,青峡绝峰,山上还有鹭鸣猿啼,是独一份的幽静景观。”

    伯璩似乎早就找好了客船停泊时要去游玩的地点,“我听说乌头峡内有一小庙,颇为灵验,明日不妨前去祭拜一下。”

    星邪愣神,答道:“这倒不曾听说。”

    “你是星州人,居然还不如我一外地人,看来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伯璩话锋一转,抬手拍拍星邪肩头,“明日带老弟去见识见识。”

    星邪不曾想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儒生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自己明日可没有游山玩水的安排,况且二人不过言语几句,就称兄道弟,实在有些突兀,一时没有答话。

    平阳可能习惯了伯璩的行事风格,只是嗔怪的瞪了伯璩一眼,转而笑着对星邪说道:“公子莫要奇怪,我家哥哥喜好云游四方,主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路广结善缘,朋友亦是不少。我今日冒犯公子,却让公子先行赔礼,我家哥哥看在眼里,既有补偿公子之意,又有敬佩公子之心,所以才邀公子明日一同游玩。”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伯璩诚恳作揖。

    星邪认真回礼道:“那明日就有劳公子了。”

    是夜,月上云端,晚风渐起,冬日里江上的寒风可不是甲板上这些文文弱弱的读书人可以消受的。大船两侧观景的人走的差不多了,船舱内亮起一盏盏灯火。书生们三五结伴,寻间宽敞厢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畅聊各自的人生际遇。

    星邪立于船前,肺腑间满是水气饱满的清冽空气,他抬眼望向夜空皎洁皓月,才终于醒悟过来,此行逆流而上八千里水路,再不会有吃人的老虎和野猪,再不会有杀不死的妖魔鬼怪,只有看不尽的风景和交不完的朋友。

    自己连月的奔波得以停歇片刻,过于紧绷的心弦也可以松弛下来了。

    白衣少年了却心结,原本清秀的五官在月光下越发柔和,他周身散发出使人亲近的独特气息,所谓空谷幽兰,不外乎如此。

    “伯璩公子明日请我游玩,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我请你们吃饭吧。”

    这回轮到伯璩措手不及,接连摆手,“这怎么使得……”

    星邪有样学样,照着先前伯璩的语调说道:“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况且路途遥远,唯朋友与美食不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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