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随着圣诞节的临近逐步降低,连续几天的雨夹雪又增添了几分阴冷的气息,让行走在上海滩各条马路、街道的人们都缩着脖子,用袖筒子拢住双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以此抵御彻骨的寒风。

    隆冬来临了,可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里却是一片火热、热闹非凡。

    随着经纪人声嘶力竭的讨价还价和一个个手势,新地联合的股价在猛烈的下挫之后又突然快攀升,很快就突破之前创造的15元的高位,势不可挡地连破十六、十七、十八元价位,直冲二十元大关!

    陈果夫、张秉三看着手下的几个经纪人在各个信托交易商号间开着小跑,边跑边打手势,不时停下来用笔记录下最新的出价,忙得在这大冬天里只穿一件衬衫还满头大汗、一脸通红。

    “哗啦哗啦……”一张《新闻报》被张秉三的手指差点戳穿,这位恒泰号的实际操纵者一脸感慨地看着经纪人,却向身边的陈果夫叹息道:“哎!不服不行啊!这位郭先生果真神人也!看看,你看看,就凭报纸上的几条消息,把这股市搞得……祖焘,我估计再有半个小时,新地股价必破22元!单单这一手,我们的抽头就不下2o万元呐!”

    陈果夫想的却是其他的事儿——郭淳将在订婚宴会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圣诞节的当天登船南下广州拜见孙先生。可以想见,被财政、军饷问题搞得焦头烂额的广州军政府会以何等热烈的场面来欢迎这位沪上大财神!也可以想见,此番郭淳南下的捐助肯定不少,在孙先生眼中的地位也将变得更高!如今的国民党太需要一个搞经济的能人了!那么……

    “祖焘,你没听到我说话?”

    “有!”陈果夫收起涌上心头的万般遐思,偏头朝东面,也就是街对面的磐石公司示意,带着一脸羡慕的神色笑声说道:“只要我们手里捏着的股票一放出去,那位财神爷就会赚得更多,可以说,上海股市里的钱都给他一手刮干净了!”

    “财神爷?嗯,这个称呼贴切。”与陈果夫不同,张秉三更看重的是恒泰号交易所本身的收益,对股票市场,他也要内行得多。“走,回去说话。”

    两人回到恒泰号交易所的办事房,张秉三小心地关上门,这才神秘兮兮的说:“祖焘,这位财神爷的心思可不好捉摸啊!你、我都得小心一点才是。”

    陈果夫一脑门的疑惑。郭淳摆明了是拿钱给恒泰号赚,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政治献金而已!

    “你没现最近几天,特别是今天进入股市的资金大增吗?”张秉三提醒了一句,见陈果夫还是没反应,乃道:“不仅仅英、法、美资进来了!日本人的资金也进来了!我猜想,财神爷这一手不仅仅是要刮地皮,而是要借新地联合的股票炒热整个市场,吸引洋资进入,趁机卷洋鬼子的钱!”

    “难怪,难怪……”陈果夫呐呐自语道:“难怪西尾久造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是冲着新地联合股票来的,短短几天内大涨大跌又大涨,新地的基础又那么好,如此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呐!秉三,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出手了?”

    张秉三冷静的摇摇头说:“不急,等涨到22元再请示财神爷定夺。”

    “他真要对付洋资?”陈果夫还有些不相信。

    “他要对付的是新地联合的几个洋股东和日本人的株式会社取引所,不是真要刮了上海的地皮!否则,他的房子卖给谁?”张秉三说着,从桌上拿了这几天来新地股价走势图和成交量数据表,又看了看,重重的点了点头,又说:“我敢肯定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的人,说得出做得到!”

    陈果夫更纳闷了,郭淳几时说过要对付洋人?没有啊!噢,他在报纸上的言论似乎透露出一点点……

    “祖焘,你真不是搞投机生意的料。”张秉三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看不起陈果夫的意思,因为他太了解这位合作伙伴了。“现在股市上对新地联合股票的争夺,其实就是咱们代表财神爷和洋资对手,谁能够在理想的价位上争夺更多的份额,那谁就是赢家!新地联合是铁定赚钱的公司,拥有股份越多,在公司的决策份量就越重,分红自然也就越多。郭先生的2o%股权证劵一出手,哈同、沙逊、葛达、费信惇都先后卷入进来,你说财神爷会怎么想?再想想他在报纸上说的烙印,中国人的烙印,哼哼,我看这位爷还有狠手在后面,只是你我都猜不出来罢了!”

    陈果夫猛然醒转,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几天来在新地股票上兜兜转转,不就是那些新地股东和企图染指新地联合的洋资争夺的结果吗?!

    “砰!”房门被人撞开了,满头大汗的经纪人探头报道:“22块3了!”

    张秉三抓起电话拨通了磐石董事长办公室。

    “郭先生,新地联合股价暴涨到22块3了!”

    听筒内传来郭淳命令似的回答:“抛!十万一批的抛,我倒要看看他们接得下多少?价格一旦回落到21块就停手并向我报告!”

    张秉三放下电话,向经纪人转述了郭淳的命令。如今,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推测——郭淳要对付的是洋人!

    十几分钟后,经纪人回报:“十万股顺利抛出,股价不跌反涨到22块4。”张秉三更有信心了——洋资在不顾一切的大量吃进新地联合的股票!“再抛!十万一批,只要股价不跌就抛光!”

    陈果夫等经纪人一走就问道:“郭先生不留一手?”

    “他的意思是要抛光套现,毕竟他手里还控制有百分之四十多的股权,只是……”张秉三也疑惑了,想了想,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才说:“他为何要套现?看迈尔西爱路的开势头,新地联合的股份是摆明了有巨额分红的!他……搞不懂啊,我真搞不懂了!”

    陈果夫也是一阵苦思无果,干脆换成一脸无所谓的神情,笑道:“我们只需遵命行事就成,这一次如果真能抛出手里的全部新地联合,一百万元的佣金就稳稳当当地落在我们手里了。”

    张秉三还是皱眉苦思、频频摇头。他哪里会想到,郭淳这一次是真要抛光手里的新地联合,以待明年年底大崩盘时的大抄底!

    192o年12月23日上午,在美丽的家园移交完毕并推出第五批房源、迈尔西爱路口将建磐石大厦、新新百货大楼招商完毕、新地联合与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联手推出按揭贷款买房服务……等等一系列的利好消息推动下,新地联合股价暴涨到23块6,成交金额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四千多万元,创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成立以来的最高峰!

    下午,新地联合股价持续登高,攀升到24块2才止住势头,略微回落到24块1的价位上稳住,而整个下午的成交金额却不过区区三十多万元。

    磐石公司董事长办公室里,这场股票大战的总导演郭淳和他的伙伴沈会涛、朱兆年一脸得意的微笑,专门开了一瓶价值四百大洋的法国极品红酒,举杯庆祝。

    “力行,你是五千万级的大亨了!我敬你!”沈会涛掩饰不住得意之色,频频向郭淳敬酒。这一场精彩无比的股票战让他充分了解到郭淳的“商业天赋”,而明年年底的大抄底,更引得他遐想连连、无比向往。其次,因为沾了郭某人的光,沈某人也跻身于千万级富豪之列。在当今的上海滩,也可算得上屈指可数了。

    郭淳抿了一口红酒,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拿起纸笔快的算了一笔账,微笑道:“不算多,现在咱们手里只有洋鬼子们贡献出来的三千七百多万元,唉,不够用啊不够用!文则、兆年,你们再借我点钱花花?”

    “滚你的!”沈会涛笑骂道:“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朱兆年本想保持一点矜持的,此时却也忍不住说:“哈同他们怎么就那么傻呢?”

    “傻?!”沈会涛毫不客气地翻了翻白眼,得意的笑道:“我看你才是真傻!新地联合赚钱是必然的事儿,可是有一个必须条件,那就是力行掌握新地联合的决策权,否则郭某人就要另起炉灶了。因此,哈同和其他洋资只能尽量地购买股票以增加分红额度,哪里知道某个奸商早就计划好了,下了这个套子让洋资来钻?送了大笔现金给咱们花先暂且不说,等到明年大崩盘,也就是新地联合第一次分红之前,哼哼,这些股票咱们只要花一点点钱就可以拿回来!分红、分红,最后还是落到咱们腰包里!这些洋鬼子居然想在郭某人兜里掏钱花?嗯,太傻了!”

    郭淳摆手道:“哈同和沙逊虽然最先收购,却碍于资金被拖在地皮上,不会是主力,这一次最大的买家是日本人。这些睚眦必报的家伙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惜成交量就把他们给暴露出来,他们简直就是茅坑里面打灯笼——找死!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那啥鸟蛋的株式会社取引所和在沪日本纱厂、缫丝厂就……嗯,这个底儿咱们也得准备抄!”

    沈会涛一瘪嘴,说:“我有份儿吗?还不是你那准老丈人的囊中之物!?反正,我是不敢去抢的!”

    朱兆年的脸色一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默默地点了点头。

    郭淳看在眼里、叹在心里,嘴上却道:“聂家吃不下的,就算加上南通张家也吃不下,这事儿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这是咱们民族纺织业反攻日资的最佳机会!文则,再给你一个任务,通过汇丰那边打听一下,葛达的东方汇理银行这一次又投了多少钱在股市里?求新这笔账咱们还得好好算一算,毕竟汇理银行的实力太强,容不得我们低估啊!”

    朱兆年抽*动嘴角露出笑容,走到郭淳办公桌前,举杯道:“力行,我敬你,虽然你不能做我的妹夫,可你对朱家的情……在我这里。”朱兆年的左手拍拍胸口,右手举杯与郭淳碰了碰,仰头一口饮尽,又说:“小叔明天就回来,飞行俱乐部的事儿……”

    郭淳还没说话,沈会涛就在胸前划着十字道:“上帝啊,幸亏您安排了小日本儿塞钱给某人,否则,我的钱又要被某人糟蹋了!感谢万能的上帝!我赞美你,郭淳!哈哈!”

    三人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

    “好了好了,说正事。”郭淳勉强稳住心神故意板起脸,说:“各路诸侯快到了,我的产业展计划,你们还有疑问吗?”

    朱兆年抢先道:“没有,老爷子已经给求新的技术人员打了招呼,他们都表示随时可以撤出来,冲着你的高薪和为人,大多数人也愿意去四川做事。”

    郭淳问:“你呢?”

    朱兆年一愣,马上回答:“我?肯定没有问题!只是……煤矿、铁矿、炼焦厂、钢铁厂、机械厂还有电厂,成千万的投资,那么大的摊子,就怕我不能胜任啊!”

    郭淳脸一黑,不满地“哼”了一鼻子,说:“有老爷子下面那么多管理、技术人才支持你,如果你真还担心不能胜任的话,我只有另……”

    “不!不!”朱兆年急忙摆手道:“我去,我保证能够胜任!”

    “哎!有些人就是不逼不行呐!”沈会涛趁机落井下石道:“力行,你看他没把握的样子,不如请兆怡的三叔出马,他对机械制造和钢铁厂的事务可谓了如指掌啊!”

    朱兆年脸色一红正要争辩,却见沈会涛一脸的坏笑,又看郭淳强忍住笑意的神情,乃佯作愤怒手指沈会涛骂道:“沈文则,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骂过之后,他又想起一事,说:“力行,为什么你还在求新订购新船?现在求新还没收回来,这不是帮法国佬吗?”

    “没有航运公司,我们在四川的投资有何意义?再说了,求新能在一年内完成八条船的订单吗?我以每条船五万元、合计四十万元的定金,却拖住了他们一百六十多万元的资金。到时候你们朱家再一撤股,人才又跟着朱家大量流失……哼哼,我看,求新船厂到明年年底都未必能交出船来,届时我是要根据合同索赔的!

    沈会涛接话道:“这就是某人对汇理银行的十面埋伏之计!兆年,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看我,不用动脑子,跟着赚大钱就行了,何必麻烦!?”

    见话题扯到一边去了,郭淳忙道:“言归正传,文则,你有什么看法尽快提出来,等会儿我们三人必须保持一致!”

    “我?”沈会涛笑指自己,抽了抽鼻子道:“刚才说了,不会动脑子的,你说啥就是啥!”

    郭淳能够感觉到沈会涛对自己的信任,却笑骂道:“那你去死!”

    “遵命!”沈会涛起身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探出头去看了看,抬脚踏在窗台上,作势就要跳,却觉身后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动静,不禁愣了愣,回头讪笑道:“只是三楼而已,多半摔不死人,要摔个缺胳膊少腿儿、半死不活的怎么办?唉!算了、算了,等我想出一个最好的死法以后再说。”

    朱兆年摇头道:“哎……谁能想到,上海滩赫赫有名的沈公子竟然是、是一个年轻有为、忠肝义胆、血气方刚、说话算话的……”

    见朱兆年故意卖关子,把后面的赞美之词都打住了,沈会涛忙问:“啥?”

    “无赖!”

    沈会涛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趾高气扬道:“无赖就无赖,好死不如赖活嘛!何况,跟着某人大财的滋味本公子还没尝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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