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旺角,德明中学。

    这是一间占地仅一万来呎的小学校,除了一栋五层的教学楼外,便只有一个小小的操场。

    不过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德明中学也是如此,幼稚园、初小、高小、初中以及高中各部,那都是应有尽有。

    绝对可以应付如今绝大多数人的求学要求。

    而此时——

    位于五楼高三部的课室里,有一个长发披肩的漂亮少女,正盯着眼前的报纸扉页犹豫不已。

    自己……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正在少女犹豫不决间,课室外又蹦蹦跳跳跑进来一个短发少女,虽不及长发少女漂亮,但胜在看上去风风火火的,很是活泼可爱。

    短发少女刚一进门,便睁大了眼睛,朝着长发女跑了过来:“小猪小猪,下午我们去域多利看电影怎么样?下午那里放红线女的《良宵花弄月》。”

    “嘘——!”

    外号‘小猪’的长发少女顿时一慌,赶忙叠起报纸,瞪了一眼来人道:“欣欣,你小声点,叫这么高,怕老师不知道你要逃课么?!”

    “这有什么,又不是没逃过,再说了,现在老师哪还管咱们。”欣欣嘟着嘴顶了一句,趴在小猪的课桌上,继续笑道:“好小猪,咱们下午去看《良宵花弄月》好不好?”

    “不去。”

    小猪心里有事,自然是无心看电影了,拒绝得那叫个干净利落。

    “啊?为什么啊?!”生性爱热闹的欣欣难掩失望之色,瞧着好友不为所动,眼珠子转了转,又低头道:“那我们就去百乐门,看西片,那边正在放《非洲女王号》呢,听说可好看了。”

    “不去。”

    回答的还是那么简洁。

    德明中学东边的奶路臣街上有一家域多利戏院,南边的鲁省街上有一家百乐门戏院,两个闺蜜以前玩闹起来,便经常会逃课去这两家戏院看电影。

    只是不知道,今天另一个闺蜜是怎么了。

    往常不要说答应了,这时候只怕两个人早就已经疯着跑出去了。

    欣欣被小猪一阵打击,心情郁郁地趴在了小猪的桌子上,把头搁在桌面上,苦着脸问道:“为什么啊?小猪猪。”

    “……”

    小猪被问的有些发愣,沉默了两秒后才问道:“欣欣,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毕业后干什么?”欣欣挠了挠自己的一头短发,眨巴着眼睛犹疑着说道:“估计……可能……也许找个办公室的活吧,哎呀,想那么多做什么,还好几个月呢。”

    小猪抬眼看了看大大咧咧的闺蜜,抿了抿嘴唇,细声道:“我想做明星。”

    “什么?!”欣欣有些惊愕。

    那边的小猪干脆把着叠起来的报纸拿出来,展开给她看了一眼,犹豫着问道:“欣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

    “我、我想投靠嘉禾,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考试?”

    ………………

    港岛电照街,出入口管理处大楼。

    出入口管理处,顾名思义,就是港府工商署下面管理出入口货物的一个单位,主要负责对清关货物进行收税。

    后在1977年,改为香江海关。

    香江作为远东最重要的转运港口之一,每天进出的货物自是不少,所以出入口管理处也是港府最繁忙的单位之一。

    不过用不着在码头上到处跑,倒是让张扬轻松不少。

    他只是进出口管理处的一位会计。

    其每天的工作,也只是把下面或者那些洋行送过来的清关数据,统计再复查一下,有问题的打回去重做,没问题的自然是直接放行。

    但这份工作,却也说不上多么轻松。

    每天送到他手里的数据资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基本上一天算下来,临到下班时,脑子里除了一二三四,便没有别的了。

    极度的疲惫而且无聊。

    所以每天午饭后的休息时间,便是他难得的闲暇时光。

    在办公室里,或睡上一个小觉,或泡上一壶茶,再读一份报纸,便也是一种享受。

    所以这天中午,张扬便先泡好了一壶清茶,借着寥寥茶香,坐在办公桌前展开了一份报纸。

    “《银幕新人的召唤》”

    “为什么近几年来国产电影的演员老只有这几位?固然,他们演技精湛,经验丰富,并且,闪耀着熠熠的星光,为观众们所敬所爱所熟悉……但是,他们不是生下来就是演员,不是有了名字就个个知道,既然他们可以成功,就没有……”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张扬的细读,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便见着办公室的门口,正站着一个颇有些高大的男人。

    “张处长,张处长,我一猜您这时候就应该在办公室,果然。”来人瞧着张扬抬头看着他,忙喜滋滋地行了上来,还一边打起了招呼。

    张扬懵了两秒,终是缓了过来,看着来人无奈笑道:“尚後兄,不要乱叫,我只是一个编外雇员而已,离处长十万八千里呢。”

    “诶!十万八千里起码看得到啊,我们这些贫民百姓,那是路都没有呢。”陈尚後寻到了办公桌旁,一顿恭维道。

    张扬被其说的哑口无言,只得叹道:“我说尚後兄,你怎么又中午跑过来了?”

    “这不是中午人少,想着下午不用来麻烦你嘛。”陈尚後咧咧了一句,低头小声道:“对了,张处长,我们洋行的清单,您算好了没有?”

    “算好了,你等着,我拿给你。”

    张扬无奈地丢了个白眼,放下报纸站起身子,走到旁边的柜子里寻了起来。

    “怡发行、怡发行……”

    这边张扬在柜子里一边嘀咕一边寻找,那边的陈尚後摸了摸胸兜,掏出一个红包压在了报纸下面,又不放心地看着报纸还加了一句:“张科长,您这是打算去做演员呢?”

    “做什么演员?”张扬终于从一堆厚厚的资料里找到了清单,自己拿到手里还最后检查了一遍:“那是我随便看看的。”

    “哦——,我还以为您要去当大明星呢。”陈尚後看着张扬手里的清单,下意思地咽了咽口水。

    “呵,他要是给我七万一部戏的片酬,我就去。”

    “哈哈,七万,我要是有这钱,还打什么工啊。”

    “你想多了,哪能随便每个人都拿这么多。”张扬走到办公桌前,随手递过去清单,继续道:“我听说啊,这些训练班的学员,工资非常低,每个月才一百块呢。”

    陈尚後接过资料的手一顿,愕然问道:“这么低?”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张扬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算了,我还是继续在洋行做着吧。”陈尚後检查了一下手里的单子无误,便又低头致谢道:“这次也谢谢张处长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啦,正好下午还要去工商署总部那边跑一圈,就先告辞了。”

    张扬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好好,告辞了。”

    瞧着陈尚後掩门而去,张扬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掀开报纸,拿起红包看也没看,便直接塞到衣兜里。

    这算是他们这些会计唯一捞油水的办法了。

    毕竟工商署那边给他们的数据审查时间是三天,你要是懂规矩递了红包,一天便可以拿到审计清单,不递那就慢慢得等三天吧。

    毕竟工作量‘大’,三天你也可以理解的是吧。

    至于整船的货要在码头上放三天,不就是多交点钱的事么……

    这么一路想着,张扬又拿起了那份报纸。

    ………………

    港岛坚尼地道,一栋花园豪宅。

    曾艺刚下学从巴士上下来,沿着小道走到自家门口,一推开大门便见着自己哥哥,又搬着一把摇椅,像废柴一样地躺在花园里晒太阳。

    三月的香江,气温格外地舒适。

    兴许是太阳的余晖有些刺眼,曾茳睡意之中眨巴了一下眼睛,眼也没睁地摸了摸胸口,感觉着睡觉之前随手抓的报纸还在,便一把扒拉着盖到了脸上。

    继续睡。

    曾艺气得够呛!

    这哥哥没用了,显然已经废了……

    砰砰砰——!

    气呼呼的曾艺跑到摇椅前,用穿着红皮鞋的脚使劲地踢了几下。

    曾茳不为所动。

    乓乓乓——!

    嘚,这次是用踹的了。

    小丫头的力气还不小,只见那摇椅便前后哗哗地晃动了起来。

    曾茳这下总算醒了过来,‘唰’的便拿下了脸上的报纸。

    “曾茳,你又逃课了?”曾艺叉着腰,气呼呼地道。

    “小丫头片子,曾茳是你叫的么!”曾茳无奈地瞪了妹妹一眼,又把报纸盖在了脸上:“你得叫哥,再说了,你哪只眼睛见我逃课了?我怎么不记得,你们圣士提反合并到我们华仁书院来了。”

    “你……”曾艺被气得够呛,嚷嚷道:“我要去告诉妈……”

    “得了吧,你也就只会告状了。”

    “……”

    “呀——!曾茳,我要和你拼了!”

    曾艺气得一阵乱跳,看着张牙舞爪地,估计马上就得朝他哥哥扑过去。

    这边眯着正香的曾茳挑了挑眉,把报纸拉下了一小截,鄙视地扫了妹妹一眼,讽道:“得了吧,你打不过我。”

    “……”

    这话一出,便见着曾艺的脸色由红变黑,再由黑变青,冷冽了十来秒后,只见曾艺咬着牙问道:“曾茳,你就不能有点追求?”

    “追求?”曾茳眨巴了两下眼睛,迷茫道:“什么追求?”

    “额……,比如说,考上一个好大学?”曾艺想了想举了个例子。

    曾茳茫然地想了一下,忽然一把又把报纸拉了上来,闷声闷气地道:“没劲,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

    “……”

    这下曾艺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这个哥哥虽然废,但对于学习来说,还真是个天才。

    从来没见着这家伙认真学习过,但成绩却是一直在学校里排前十。

    为此,她可是没少过愤愤不平……

    曾艺被噎了一下,愣了好几秒,才犹不放弃地道:“那你还可以规划一下你的未来,比如工作、事业之类的啊。”

    “事业?”

    “对呀。”

    “没劲,太远了。”

    曾艺一把抓下哥哥脸上的报纸,愤愤道:“哪里远了,也就只有几年时间了。”

    “喂,黄毛丫头,过分了啊!”曾茳拿手挡了挡阳光,坐起身来看着面前的丫头撇嘴道:“你说我只有几年,我才比你大两岁,那这样算,你不也一样,我就问你哈,你的未来规划了吗?”

    “……”

    曾艺顿了顿,喏了喏嘴皮子,硬梗道:“我、我当然规划了啊。”

    “那你未来想要做什么?”

    “……”

    曾艺眼珠子转了两圈,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

    “呵呵——”

    瞧着哥哥又漏出一副鄙视的眼神,曾艺心下便是一股怒气,抓起手上的报纸刚打算找其拼命,就忽然眼前一亮。

    “我要做演员!”曾艺嘴角一翘,得意洋洋地道:“我要当明星!”

    “……”

    曾茳微微张了张嘴,又上下打量了自己妹妹一眼,满脸不信地道:“就你?”

    “死曾茳,你这是什么表情?”曾艺柳眉倒竖,举起报纸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报名!”

    “呵呵——”

    瞧着哥哥那一脸鄙视的表情,曾艺神情冲动之下,便嘚嘚嘚地跑进了房里。

    曾茳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又一屁股躺才了摇椅上。

    这人啊,还是躺着什么也不干最舒服了……

    那个小丫头,懂什么人生乐趣。

    人一辈子忙到头,还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舒舒服服地躺着麽。

    看,咱现在就达到……

    咚咚咚——!

    还不待曾茳胡思乱想多久,便见着妹妹又嘚嘚嘚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和半张照片。

    嗯,半张?

    “臭曾茳,你看,我照片和报名信都写好了!”曾艺把两样东西举到哥哥面前,满脸的得意。

    照片曾茳认识,那是他和妹妹去年在维多利亚海边拍的一张海景照。

    只是明明是他和妹妹一起照的,现在被剪成了两半,曾艺手上拿的这半张只有她自己。

    哦,不对,曾茳还发现了自己的小半根胳膊。

    至于报名信……

    ‘我叫曾艺,十六岁,正合你们的要求,你们所提的条件我皆具备,请录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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