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媞娜一脸好奇地看着爸爸妈妈,完全不明白他们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奇怪。她的眼睑半耷拉着,看看德林,又看看姗瑚。

    德林和和姗瑚看到安媞娜的表情意识到了些什么,相互的一个眼神,马上就回到了往常的那样。

    ……

    “还是忘记的比较好。”德林想到这里,最后吸了一口烟,那种只是用口腔产生的负压的方式,完全不让烟进入到肺部,不过,就是想进入肺部,也没有用,因为这种卷烟压根儿就不会产生烟雾,只会产生一种比空气分子小的多得多的tre粒子,随着嘬进嘴里的气流,尽可能地靠近大脑而已。当德林手最后一口猛吸过后,tre粒子消耗完毕,烟也就突然熄灭,而最后一段烟灰也刚好掉落在德林早就凑在下面的收纳条中。把收纳盒的封口推上。清了清嗓子,扶了扶眼睛,把烟盒从左后转移到右手,依旧放回到衬衣的口袋中,正了正衣襟,跨出了休息室,进了医院大厅的专用电梯门,手表轻微地又震动了一下,一快三慢的节奏表示已经匹配了优先通行权,电梯内透射着通行权的编号:ahe9b。

    很快电梯停了下来,门开了,电梯门刚刚打开只有一条缝的瞬间,从门缝外传进来开门的轻微回声,德林的头在胸部挤压肺部的瞬间上下颤动了一下,只有一下,同时挤压的气体也没有惊动声带,就直接从鼻孔中喷出,这种轻微的空气摩擦声在寂静的轿相中,变得极其明显。德林半眯着双眼,下眼睑末梢的纵向纹路都变得如此明显。他同时把手背到身后,等待着电梯的移门完全打开。

    “再不想来,不还是要来嘛?”德林非常清楚电梯门的那边是什么地方,那里根本不是萨尔斯堡。原本德林以为只有他才清楚地知道这个地方,而想到刚才托尼的那一声“别”,似乎托尼也非常明白这个地方。“这倒是有趣极了。”德林依旧背着手,跨出电梯门。

    一个空旷到不见边际的室内空间,德林根本不用看地上的引导灯光,就一步不差地顺着这些像九曲桥般地唯一路径前行。所谓唯一路径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可能把步子迈到引导灯光意外地区域,因为即便你把腿伸出边界了,踏到地面的,还是在引导灯光所示的区域内。

    就这样走了81步,原本白色的引导灯光呈现出红色,表示不能再迈步了,德林清晰地记得,比10年前多了一步。他停在原地,而整个空间似乎围绕他水平顺时针旋转了90度,接着,又垂直向下旋转了90度,也是十年前一样,他站的这块地方一点都没有动,至少他感觉不到。

    眼前的这个空间很熟悉了,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封闭的空间,他非常确信,虽然这个空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被辨认的特征。不过这次不是他一个人了,托尼和浩二都在。而且皮埃尔应该也在,只不过皮埃尔的身影不那么真切,可能是因为皮埃尔还没有真正进到这个封闭空间的缘故。

    德林现在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也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因为在这里,每一个人都不再是人这个族群的节点,而是脱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也不再具有相关性,也不再是人,虽然还可以被称为,也只有在这里才能被称为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的个体。

    但也正因为是独立的个体,才完全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去对抗任何进攻,特别是在意识层面的。不过在这个空间里,意识和潜意识是可以划等号的,倒不是某种技术在作用于大脑,来抑制住伪装意识的生成,而是当人清楚地知晓自己已经作为绝对独立的个体时,特别连时间轴都已经被骗转了九十度,任何伪装都是多余的。所以当成千上万的提问不知什么时候在脑海里生成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如实回答,而且这些回答既不需要语言文字,也不需要图案符号,所需要的,仅仅是凭借记忆的信息自然的反应。

    此时的德林已经完全不是刚出电梯时那样双手背在身后了,而是以最放松的懒散在空间中,既不是漂浮,也不是失重,总是用他当时的感受,就是似乎自己的每一处都充斥在空间的每一处。

    这10年来所有的细节都被激活,似乎没有了时间的顺序,当这些细节被翻遍两遍以后,德林瞬间恢复到背着手的状态。而此时他环顾一下周围,托尼和浩二已经离开了,皮埃尔还在,只不过还不是那么的真切。

    空间的移动又开始了,逆时针的水平旋转紧接在垂直的向上旋转之后,然后的81步也都不需要看什么引导灯,电梯门本就是敞开着的,德林跨进了电梯。

    “审查结束了。”

    德林恢复的意识正喃喃自语着。他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门关上,然后……

    然后电梯似乎没有运转,倒是再一次的,他的记忆开始运转起来。

    十年前,那台疯狂的手术之后,他精疲力竭,给组织申请之后回到上海,加入当地的政府公立医疗结构,在那里,他作为董老的主治医生,做了一台颞叶修复手术,便认识了他的助理姗瑚。董老的手术虽然非常成功,但是毕竟年纪大了,手术之后就封笔,不再作大型的创作了,而把一些展出机会让给了姗瑚。德林就经常被邀请去观看画展。也就在那些场合认识了孙勋、谭德让和赛依那帮人。他们的评论基本算是风向标了,只要他们的观点不统一,不论谁褒奖谁贬损,都能够引起书画界的讨论。不过姗瑚的作品是个例外,这帮人出奇一致地贬低她的作品。

    “写意画早就死了,却还在用赵孟頫、董其昌的手法在绘画,以为世人都是傻子吗?如果现在的人们还需要那些画,去欣赏这两位大家的就足够了,没有理由再需要一个安姗瑚了。”

    在姗瑚那看来,这种评论至少可以说明她的绘画正在向赵孟頫和董其昌靠近,这就够了。她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如果绘画是精神上的释放,那么这种精神像赵孟頫和董其昌那样的独立地表述自我,是非常让自己愉悦的。所以虽然每一次在画展上,这种论调就已经直接钻进了安姗瑚的耳朵,但是她的眼眉之间,没有丝毫的变化。

    “你们确定现在的世人不需要这样的画吗?”德林看着孙勋——一位满头银发,气宇轩昂的老者。

    德林的眼睛很稳定的睁着,眼球就在眼窝的正中心,一丝偏移都无法观测到,黝黑的瞳孔透过剔透的验房,即便隔着角膜,都毫不犹豫地正对着孙勋。

    孙勋的气宇轩昂似乎收敛了那么一点点,但口气依旧如此肯定:“是啊!”

    “那请问,为什么这若大的展厅,只有着寥寥几位参观者呢?对,五位,三位是职业评论家,当然包括您,另外两位除了我,还有那位女士,恐怕也是被邀请的吧?”德林的语速还是那么均匀,语调还是那么平顺。

    孙勋左右看着德林身后,同时谭德让和赛依也聚集过来,他们心里正在寻思德林的逻辑。德林又开口了:“所以,世人已经无所谓画是什么样子的了,而是要听您各位的评论。”

    当时德林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脏跳动得非常剧烈,哪怕现在在电梯里去回忆也手心在出汗。因为这直接把矛头指向了评论家。

    “如今的世界,世人在哪里?都在他们自己的居所里完成着各自的任务。他们所需要对他人内心的理解是娱乐性的,而你们,就是用你们的评论制造了这些娱乐性的内容。可是你们的依据,是这些各自还有自我的人的作品。看这幅画,”德林指着姗瑚的《鸣山秋居图》,“从笔法上,看得出安姗瑚没有一笔是横笔;从透视上,散点透视把山和鸣虫安排得那么合理,完全是表现她个人对于她自己的一种境界。我相信因为这幅作品太‘自我’,你们没有办法制作太多娱乐性,所以才众口一词贬低这幅作品的。”德林似乎又不是在和三人对质,那不留余地的陈述句直截了当地结束这讨论。

    赛依在三人哑语良久之后,迸出一个疑问句:“德林,你凭什么这样说话?”

    德林一时憋了一下,他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看了一眼在一旁一直看着他的姗瑚,还是打算接这个问题。“就凭我姓赵。”

    这五个字一出,孙勋他们就没有再接任何的言语。因为他们知道德林绝对可以这样来和他们对话,虽然他们已经在站在书画界的顶端,但毕竟赵德林,是赵德林啊。”

    德林作为一名职业医生,本不想再去书画界搅动,所以他通常不提及自己的姓氏。但他现在实在看不上这三位颐指气使地对姗瑚的指责,其实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世人的不恭。

    这个事件之后,书画界曾又流言赵德林还会重出江湖,但实际上德林仍旧是德林,只不过,他和姗瑚结婚了,即便结婚已经不再是共同生活的前提,但还是结婚了,再后来就是有了安媞娜。生活就这样也进入到了高潮,因为他被指派为triple h医疗系统负责人。

    每天繁忙的监控、手术,让他只有很少的时间和姗瑚、安媞娜在一起,再加上时不时的演讲,和系统升级,让德林几乎榨干了所有的时间。好不容易这次终于申请到了休假,陪她俩来萨尔斯堡音乐节。

    可就这样还是被紧急叫来,要做一台什么交通事故的急救手术,德林摇了摇头,又扶了扶眼镜。

    电梯门开了。屏幕上显示“ahe9a”,德林虽然刚才还在摇头,现在还是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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