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闷雷从胸膛炸响,长枪准确的刺入马腹,就像平日训练时刺出的数以万计的动作一样,但他并没有因为勤奋刻苦而被神灵多分了眷顾,身子被骑枪刺中,强大的惯性让他凌空飞起,几乎瞬间失去了意识,落地时变成了西征战役里又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不是最早死的,也不会是最后死的,

    埋骨异乡终有伴,十里扬州尽白幡!

    短短十数息之内,翠羽军死伤五百多人,西凉大马更是有近两千人死在了战车、巨盾、长枪构建的立体防御圈内。很多凉军临死之时,脑海里回荡着同样的念头:为何楚军的枪杆质量这么好,不仅轻易的能贯穿马腹,而且破甲如破竹,最重要的是,骑枪都断了,它奶奶的还不断……

    在徐佑疯狂利用黑科技武装翠羽军之前,包括北魏在内,南北各方并没有实战意义上可以对付具装的长枪兵,普通兵卒们配备的枪捅无甲的敌人还可以,捅披甲士力小则无用,力大则杆折,更别说枪尾入地,组成枪阵硬抗具装的冲锋。

    哪怕你的兵勇猛不惧死,可你的枪就跟脆皮似的,怎么可能杀伤敌人?若是连自己都知道手里的兵器不耐用,军心士气又怎么凝聚?

    然而这就是战争,需要考虑投入产出比,长枪固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取材简单,成本低廉,上手容易,大多数地形标配,列阵时进退适宜,除了对战具装时形式大于实用,其实还是这个时代最好用的冷兵器之一。

    不过,经过天工坊冶炼技术的突飞猛进和对枪杆工艺的秘法改良,翠羽军的枫枪完全和魏、凉两国的长枪不是同一概念,自西征以来立下了赫赫战功,可始终没有和具装交过手,大家心里都没有底,所以这次对阵西凉大马,也带着检阅装备的目的,意义重大。

    初次碰撞的结果,让位于中军高地密切观察的参军司众人都很满意,谭卓更是对何濡兴奋的道:“有这等神兵,北魏虎纹,再不足虑。”

    具装冲阵的恐怖,至少笼罩了江东百年之久,如泰山斜倾,压的所有人喘不过气来,直到今日,方有大松了口气的解脱感。

    不过,人马披着重甲的具装还是以无与伦比的冲击力把莫律浑撕裂后重新封堵起来的防线再次撕开了口子,虽然最终突进去的只有千余人,伤亡太过惨烈。

    可对姚吉而言,这意味着楚军的阵列完全可以被击垮,徒有甲械之利,依旧抵不过西凉大马的冲锋。

    只要他们能够在敌阵里坚持不退,再来一个波次,就能彻底摧毁对方的意志,那时不管是对崩溃的步兵进行凿穿分割,还是直冲徐佑所在的中军大营,胜利都已近在咫尺。

    姚吉握紧了手里的枪,眼睛冒着炙热的烈火,他甚至在心里想好了要活捉徐佑,剥光了衣服吊到长安东市,为天下敢犯金雀天子龙威者诫。双脚猛的夹住马腹,和主人相通的骏马随之改变了步伐,从相对较快的駈步变成了跑速最快的袭步,对角两蹄分开落地,实际上应该有四蹄音,可由于速度太快太快,耳中只能听到一个声音。身后的万骑也同时改成了袭步,骑枪挺直,风驰电掣,夹杂着急促的鼓点,如惊雷而至!

    可那千余铁骑的遭遇却没有姚吉想象的那么乐观,只见阵中的弓弩手在刀盾兵的掩护下迅速往后退开,穿好步人甲的两千名拔山都交错而出,单看这样娴熟的队列互换,如庖丁解牛,举重若轻,翠羽军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军

    严阳站在最前,山刀高举,迎着渐渐西斜的日光,高声道:“拔山!”

    “拔山!”

    声动山河,刀光闪过,人马俱碎!

    “进!”

    齐头跨步,成排并进,宛若一人。

    “拔山!”

    顷刻之间,突进阵里的西凉大马纷纷翻身落马,死的死,伤的伤,还有那机灵的,翻身而起,拔出弯刀准备负隅顽抗,也被跟过来的枪兵一通乱刺,轻轻松松的割了脑袋。

    力拔山兮气盖世!

    壮哉!

    拔山都!

    清理了这股凉军,大量中军的枪兵立刻补位,又堵住了缺口,只不过这次没有了巨盾和战车为依仗,他们将以血肉之躯,直面敌人。

    而这时,西凉大马第二个波次的具装集团紧跟着到了,前后不过七八息的时间差,可谓惊险之极。

    如果拔山都没有干脆利落的解决战斗,补缺口的枪兵慢上片刻,让凉军接连冲进了阵,虽然楚军早有针对这种状况的训练和演习,未必会败,可伤亡必定要成倍数加大。可一上来就摆出拔山都及其他重装步兵,姚吉很可能不会这么盲目的选择正面冲阵。

    战争无非三要素,一是算,二是骗,三是战。参军司算准了姚吉骄傲自大的心理,又以佯败骗莫浑道入阵,再以莫浑道的勇武,营造出楚军战力低下、防线即将崩溃的假象,这才诱使姚吉自以为抓住了战机,率兵孤注一掷,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发起了冲锋。

    算得准,骗得狠,可归根结底还是要作战,打不过人家,前面的计策就成了笑话。不过拔山都没有辜负徐佑往他们身上砸的钱财,完美的达成了作战目标,既歼灭了来犯之敌,也掐着时间点,让姚吉一头钻进了陷阱!

    不错,这个波次领头的正是姚吉,位于锲形队列的最前端,当他发现缺口被封,且多了两千名全身披甲、手持长刀的重装步兵,就算想要转向也来不及了,五十步的距离,呼吸即达,旋即发出怒吼声:“冲过去!”

    为将者,于生死之时,敢奋勇当先!

    姚吉身长臂长,前探马头过半,双手平端骑枪用力横扫,竟抢先了半秒把眼前的三五个枪兵挑飞向两侧,同时以脚控马,胯下的骏马凌空而越,闯入了阵中。

    这下神乎其技,激的麾下将士群情奋发,勇猛的撞上了翠羽军的防线,瞬间喷涌的血浪将天空都染成了红色,无数的断肢和人头随着战马的哀鸣开始起伏飞舞,仿佛死神在用最冰冷的曲调演奏着惨绝人寰的乐曲。

    杀!杀!杀!

    冲垮一排,还有一排,长枪如林,似乎无有穷尽,更可怕的是翠羽军的兵卒们似乎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冷静的以伍为单位,枪、刀、斧等配合使用,或战或退,或围或散,根本不用主将的指挥,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处在什么位置,把后背给队友,把左右给袍泽,只管往前刺、劈、砍、削、撩、拿等军中六技,终于把西凉大马再次逼停了下来。

    阵中鏖战不休,后排密密麻麻的弓手拉开了元象弓,对着远处第三个波次的具装进行抛射打击。其实剩余的这一万具装骑兵完全可以选择停止冲锋,他们尚在慢跑阶段,有余力转向和后撤,可偏偏姚吉在第二波次的冲锋中陷进了敌人的阵里,西凉大马是他最为忠诚的部曲,这时候除了紧跟着杀进去,不会有别的选择。

    三轮波次的冲阵,代表着姚吉是真正会用骑兵的统帅,要知道后世成吉思汗最爱用的也是这一招,称为排阵如潮水的波浪战术,横贯欧亚,无往不利。然而奇怪的是,面对西凉大马的冲阵,这道楚军的防线摇摇欲坠,每一刻都似乎要崩塌,可总是在最后坚持了下来。

    眼看着伤亡数字继续的扩大,姚吉干脆勒令全体下马步战,这是聪明之举,当骑兵受挫,速度的优势没有,身居高处,四面临敌,还不如变成重装步兵。双方再次厮杀起来,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视线转回莫律浑,身边的轻骑仅剩三十余人,马皆战死,只能徒步而行,但距离左彣的将旗还有七八丈远。他这一路冲杀,看似顺利,其实心里震惊不已。楚人并不和他缠斗,堵截不住,就放开去路,任由他往里突入,可队形阵型,纹丝不乱,他就像是钻进来的老鼠,破坏力委实有限。

    这是莫律浑从军以来绝没有经历过的诡异,而跟随在侧的部曲没有他这么骁勇,不断的有人倒下,到了此刻,连他自己在内,全已是强弩之末,双手酸软无力,袭杀左彣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让他绝望的是,左彣的将旗安然矗立,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接近而发生任何轻微的骚乱。这种羞辱,莫律浑自诩昆仑山,如何能忍?鼓起最后的血勇之气,正要继续前行,只见那高台的将旗之下,左彣缓缓站起,挽弓搭箭,箭若流星,直奔面门而来。

    莫律浑全身汗毛乍起,双脚用力弹起,就要匍匐到旁边的人群里,可那箭似乎长了眼睛,预判了他的轨迹,从后心咄的一声,把他整个人钉到了地上。

    左彣放下弓,根本连看都没看莫律浑的尸体一眼,目光炯炯,冷静的下达命令,务必要把姚吉牢牢的困死在阵里。

    长安北门的幽都军故作声势,摆出了即将攻城的样子,唬住了姚颂,却由凤东山带着两千人,悄然摸到了灞水东的姚湛部的背后,等到了五百步开外,亮出旌旗,人手几乎两三面,造出上万人的声势,喊杀声震彻十里,猛的冲了过去,把姚湛惊得三魂丢了六魄,再也坚持不住,连大司马的仪仗都不要了,丢盔弃甲,骑着马仓皇逃窜。

    兵败如山,中军趁势掩杀,正面战场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然后从东面包抄过来,摆明了要对姚吉形成合围之势。

    李璧见势不妙,率五千轻骑拼死救出姚吉,往长安方向退却,残余的三千具装留下来断后,意味着三万西凉大马将全部覆没于此。

    还未安全脱离战场,长安城里突然冒出了多处浓烟,瞬间遮蔽了天空,亲卫手指着惊慌喊道:“陛下,长安走水了!”

    注:《旧唐书北狄传》——突厥兵先合辄退,延陀乘胜而逐之。勣兵拒击,而延陀万矢俱发,伤我战马。乃令去马步阵,率长槊数百为队,齐奋以冲之,其众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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