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一阵阵嘹亮的歌声,响起在了山头之上,让这个荒凉的山头都已然充满了生气。

    裴行俨帐下的那些兄弟,带着李子秋挑选出来的那些新丁,正分成几队在绕着起伏不平的山路按照李子秋规定的节奏慢悠悠地跑动着,一边跑一边直着嗓子吼动着刚刚学会的战歌,几只队伍变着法子比赛着谁的声音大,至于是不是荒腔走板,倒是没有任何人在意。

    跟在后头慢跑的李子秋,不由得也听得脸上微微lou出了一丝笑意,眼前的情形,赫然让他想起了一些已然可以说是前世记忆之中的场景。

    自那一天比试之后,李子秋愿赌服输,就将裴行俨与他帐下的兄弟全都认了下来,由孟诜与叶天青开始了一轮细细的诊断,除开那些身体里头心肺功能确实有着病征之兆,又或者身具隐疾内伤,着实不适合在高原之上活动作战的之外,其他人都被李子秋编入了帐下。与孟诜他们先前挑选的那些军士们一同留了下来。

    自来到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以来,李子秋凭借着领先这个时代千余年的见识,与人布局赌胜之时,可谓是处处出人意表,至少在这种公开的场合之下,这应该算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出乎于他意料之外的局面,只不过这个输李子秋认将起来,却是如此毫不掩饰的轻松愉快。

    从医学知识出发,如裴行俨手下的弟兄这般长年经久保持着高强度运动习惯的战士,在氧气稀薄的高原地带,必然更加容易出现急性高原反应的症状,而从理性判断的角度来讲,李子秋根据这样的科学认识,出于此次特殊地形下的作战目的考虑,将挑选人员的目光集中在那些还没有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入营新丁的身上,也可以说是完全合情合理。只不过薛仁杲却就已经以他的勇气与意志证明了,哪怕就是在这种种不利因素都完全成立的情况下面,战斗到最后的一群,还是只可能是他们。

    总有一种精神,总有一种力量,能够超乎于理性的认知之外,能够把按正常人思维逻辑之中不可能的事情,通过他们而变成可能。

    这样的事情,作为曾经也是新中**队之中一员的李子秋来讲,本来应该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更为熟悉,毕竟在他所曾经历过的历史之上,已经有着活生生的例子可以告诉他当这样的精神升华成为某支军队或者某个团体的集体意志甚至说信仰的时候。那将发挥出何等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

    是以李子秋那天的认输,真的是真心实意的,也正是薛仁杲的表现让他明显地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来到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太久,以到于他已经太过依赖于他那些超乎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却开始渐渐忽略了其实他在现代社会之时战斗于特殊战线的时候就早已明白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在一些特殊的条件之下,人所能发挥得出的力量往往就是远远超乎于科学体系的那些认定之上。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匈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薛仁杲带着的队伍,吼着歌从前头奔了过去,算来这已经是绕着这里的第三圈了。

    李子秋原本是打算按照自己熟悉的方式来训练那群新丁,但留下了这群裴行俨的兄弟之后,原先的计划自然也难免要有些变化,只不过这几天来的训练反是让李子秋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倒说得上是意外收获,毕竟以他原来准备的引入一些现代军事体系中训练方法来训练新丁的计划,或许可以在一些地方超越于现有的军队体系,但是也有着致命的缺憾,那就是李子秋本身对于这种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作战方法就完全是一个门外汉,这也就是因为在他的预估里头。这一次的收复西城塞之战应该不会出现需要浴血厮杀的情形,这才会有原来那样的决定。但现在无心ha柳,反倒给他补上了这个欠缺。毕竟裴行俨与他手下的弟兄,都是凉州军中最为精锐的战士,在他们的身上,恰好就拥有着李子秋所缺少的东西。

    是以李子秋自然也就调整了自己的训练方法,改由裴行俨及其手下的兄弟以老兵带新兵的方法为主,只是以他为主导的队伍,当然也是有意识融入了一些他来自与前世记忆里头的军中习惯,比如现在这种互相拉歌的做法,倒是最快流行起来的一个。

    自从那日之后,这些新人与老兵之间,倒是益见融洽,毕竟当日里的一场比试,在让这些新人们看到了裴行俨与他们手下的弟兄们身上那种自己所不具有的力量的同时,也让这些老兵们潜意识中接受了李子秋的说法,那就是在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行动当中,这些新丁在先天上头确实要比他们更甚一筹,这倒也让他们原先的骄矜之气消散了大半,真正将这些新丁给当成了同伴。

    不过那些新人也都是卯足了一股劲,无论是遇上了何等困难的训练方式,一个两个也都是咬紧了牙关,从不多叫半声苦,却是丝毫也没有了身为新人应有的那份生涩与畏缩,就恍若在一夕之间就已然完成了由普通百姓到合格军士的蜕变,倒是让裴行俨的那些弟兄看在眼里,也不由得都是心下称奇。

    虽然那天的罗尔纲最终也没有赢过薛仁杲,但他们毕竟曾经与这群凉州最精锐的战士之中的侥侥者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上面,他们毕竟已经成为了李子秋这位他们心目之中崇敬非常的少年神师认可了的战士。他们毕竟已经拥有了其他的新入营的军士绝不可能拥有的心理优势,那天在薛仁杲身上看到的东西,让包括罗尔纲在内的所有新人心头之上都感到莫名的悸动,若是放在平常的新人身上,或许已然足以让他们对于裴行俨他们敬之如天人,但现在只不过更让罗尔纲他们激起了心头的斗志,虽然情知自己与这些老兵们有着巨大的差距,却只会由此而更加努力。

    对于这种明里暗里的争竞,李子秋倒是没有任何ha手的意思,只是借着一些来自于现代的手段与活动,将这种情绪引导到他希望的方向上面来,由此而使得这种男儿之争,堂堂正正,非但不伤感情,反倒使得这新老人员之间的界限越来越自不可分辨,这山峰之上的一干人等,也越来越象是一个李子秋所希望之中的集体。

    “好了,停!”薛仁杲带的队伍排在最前一个,他跑过了三圈,停下了脚步,高高地举起了右手,身后一众人等都随着他齐刷刷地停了下来,站得整整齐齐。

    薛仁杲当是时的情况虽然看上去七窍流血。极为骇人,在李子秋看来自是知道那不过只是缺氧而导致一些皮层血管爆裂,只要施以及时的救治缓解,并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在其他人看来,当时的薛仁杲却俨然就是一副随时会毙命的模样,就是孟诜与叶天青都自有束手无策之感,看着李子秋三下两除二就让薛仁杲给回过了神来,莫说是裴行俨他们,就是孟、叶这两位神医也是一时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薛仁杲的身体也确实硬是要得。这才几天的光景,已经能跑能跳,李子秋按着前世里的记忆将这些老兵与新兵混合编排之后,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家伙,而薛仁杲这些天来也是表现绝佳,对李子秋绝对的配合。

    “准备!”薛仁杲伸出手,摆出一个怪怪的姿式,开始照着李子秋的教导做着动作,在他身后的所有人,也都自一丝不苟地跟着做了起来。

    这几天来李子秋却是针对这高原气侯的特殊环境,对于裴行俨他们原先的训练计划做了不少更改,毕竟在这种环境下面,本来对于运动量就应该有着一个适度的把握,尤其是在这种一开始的情况之下,更是如此,所以除开一些强度不大的军事技能训练之外,其余更多的都还是以李子秋所设计的适应性训练为主。

    这些看上去软绵绵不带丝毫力气,又往往姿式有些诡异的动作,如若放在当天的那场比试之前,这些裴行俨的弟兄们无论如何也会觉得难以接受,就算是碍于李子秋与裴行俨的颜面勉强为之,难免也是阳奉阴违,然而现在他们所有人却都是笨拙而认真地依着李子秋所教导的每一步仔仔细细,丝毫不差。

    当日里的那一场比试,在场众人都是看在眼中,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李子秋当场认输,但他们的心底里头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判断,那条普普通通的山径就这么摆在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前,然而这么些天下来,却已然再没有一个人敢试着去上面走上这么一趟。

    李子秋虽然当众宣布这一场赌局是自己输了,但这群军士在自豪之余,却更是在心中深处对于这位少年神师平添了一份感激,对于这些军中男儿而言,有些话或许无须宣之于口,但心下却是早已认定眼前这少年神师已是足可以相托性命。

    耿询与贾明远也都到了不远的地方,相互间一边说上几句,一边却也不曾停下手上的活计。现在这两人几已成了李子秋的专用工匠,专门帮忙负责帮他制造一些看上去极为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李子秋在这个山头之上的布置,自然也不止于那条平整出来的山径,要尽多地证实他心目之中关于西城塞的推想,模拟出一些传说之中西城塞那些个邪灵诅咒所产生的效果,自然还需要不少的手段,而耿询与贾明远现在手艺见涨,正好是他需要的好帮手。至于那位尉迟,自从跟了李子秋之后,离了军营,早就是周身都不自在,现下到得这里,得以重新投入到熟悉的军旅生涯,那真就是快活得嗷嗷叫,一早就与那些军士们打成一片,倒是好不如鱼得水。

    在这一派的热闹里头,显得满腹心事的裴行俨倒是略有些格格不入,他手按腰刀,各处巡察了一圈,踱步来到李子秋旁边之时,这才略略驻足,似乎微有些犹豫一般地欲言又止。

    “老裴,你这是干什么”,李子秋也正自伸拳踢腿地舒展着筋骨,一眼看见了裴行俨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什么时候连你也忸怩起来了?!”

    虽然时间相隔千年,但军营之中的风气总还是有相类近之处,更何况现在山头之上现在的模样,本来就是李子秋刻意融合进了不少现代理念所营造出来的,更是有着一些李子秋所熟悉的东西,这些天来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下,他与裴行俨他们之间的交谈称呼也就自然而然地随意而亲近了起来。

    李子秋也不想在这些军士们的面前,永远与那个高深莫测的神师形象出现,毕竟这种类近于神魔一流的形象,虽然可以让人心生敬畏,却是难免永远地面目模糊,可惊畏而不可亲近,在顺境之下或还可以鼓舞得了士气,但一旦遭逢逆境,使得这份信心动摇,却就难免要人心离散,分崩离析只在一朝之间,古往今来许多民间宗教喧嚣一时,终归极难成什么气侯,大多也是出于这样的道理,李子秋自也不会重蹈覆辙。只是在现在这个阶段,他这少年神师的模样还是不可动摇的依仗根本,是以个中分寸,倒也还需要斟酌拿捏。

    “神师”,裴行俨皱紧了眉头,望向李子秋,有些字斟句酌地说道:“这些天来,末将一直在研究神师手上那几份关于西城塞左近的地图……”

    自那日之后,虽然裴行俨与李子秋之间这几天来熟捻了许多,也是时常有说有笑,不过话里话外对于李子秋却是更带上了几分敬佩与恭敬,除开当日里那场比试留下的震骇之外,却也自是因为这些天来看着李子秋提出来的对于操练行伍的那些理念与做法,每每看着古怪无比,但细细想来,却又极为实用,就连裴行俨这个军中老手,都要思之良久,才能霍然领悟个中的玄妙所在,继而惊叹无比,是以这几天下来,他对于这位少年神师,却是益发地有些看不清深浅了。

    要知道李子秋所提出来的一些理念,都是千百年来去芜存精之后,结合现代军事理念而留存下来的精华所在,虽然这大隋年间的军队,在战斗方法上头与李子秋所熟悉的模式有着天壤之别,但无论在任何环境之下,纪律严整、指挥便利都是一支军队不可或缺的东西,若是仅仅由李子秋来操作,或许还难免有着与这些军士们格格不入的地方,而现在经由裴行俨的消化融合之后,却是俨然把这些东西都融入了眼前这支队伍的骨血之中,就这短短几天功夫,眼前这支队伍就已然有了些许面目焕然一新之感。

    这几天来裴行俨也是全速运转了起来,除开操练这只新老融合的军队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都用来埋头研究着关于西城塞左近的那些资料图藉,这也是他这些年来行军打仗所培养出来的习惯,虽说现在的西城塞几乎已然是一座死城,只要能破得了那巫师的诅咒,至少在这收复西城塞的过程之中,似乎也就没有多少需要他们去战斗的地方,不过面对如此凶名昭彰之所在,总还是要谨慎小心些才是万全之策。

    这些资料图藉,一直是收藏在凉州总管府内,虽然也说不上是什么机密,只是对于西城塞这个凶厉之地,任何沾上边的东西都难免被视之为不吉之物,避之唯恐不及,是以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人去点检翻阅,而裴行俨虽说并不太忌讳这些,不过这些年来戎马倥偬,自然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个看上去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也就直到这一次才真正接触到这些图文之属,细读之下,心头有个疑惑却是益滚益深。

    “神师也曾看过那些西城塞左近的山形地势”,裴行俨看着李子秋并不说话,只好接着说了下去:“神师就不曾觉得这西城塞的位置,似乎……似乎很有些……有些……”

    李子秋望向裴行俨,却是将他接着的话说了下去:“西城塞的山形地势,似乎根本就衬不上传言之中的重要地位,是么?”

    这些典藉图文是他自凉州总管府与安家之中拣选出来的,自然也都曾经过目,不过这大隋年间的图藉,与李子秋概念之中的军事地图实在是有着极大的差距,再加上对这凉州之地的地理名相并不熟悉,李子秋实在也可以说是有看没有懂,若不是当日里安家老爷的一番话,他现在或许还真不知道裴行俨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安仲明对于他这位曾经显示了大能为的少年神师,倒也还算是极为真心诚意的,虽然那天李子秋怎么也没有答应他那所谓与淇儿订亲的荒谬条件,但他终归也还是将安家这些年来关于西城塞所探知的一些秘辛,向李子秋合盘托出,毕竟安家世居边塞,对于这个传说之中的胡汉要津也曾亲自涉足,更没有受职权约束而缚手缚脚的那些个官方身份,在调查起一些事情来的时候,所可能掌握的情况反倒要比王仁恭的凉州总管府都还要更多上一些。

    只是那日里安仲明的话,虽然仍然只是一鳞半爪,但哪怕时至今日,李子秋想起来,都还很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至于裴行俨口中的这个问题,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原来神师早就看出来了”,裴行俨悚然一惊,抬头望向李子秋:“既然如此,神师又为什么……”

    “某家征召你们前来,原来就不只是为了西城塞”,李子秋微微一笑,却是转眼看向那山那一边苍茫天地,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只不过在这种地方作战,或迟或晚,只怕大家总也难免要遇上,这就权当是一次提前的适应训练就是了。”

    “至于西城塞之事,某家已经知会了王使君”,李子秋轻轻吁了一口气,却是径自接下去缓缓说道:“待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某家自会独自前往西城塞一行,如若估算不差的话……”

    “神师把末将当成什么人了?!”李子秋的话还未曾说完,裴行俨却是已然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话,李子秋愕然回首,却是看见裴行俨已经怒得满脸通红,盯着李子秋:“神师即召我等前来追随,却又说什么要亲身独自前往西城塞,莫不是在神师的心目之中,竟觉得末将等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虽然凉州的一应军士,几乎全部都是与裴行俨一般,在此之前从来也未曾关注过西城塞的一应信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几乎就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不自觉地已然将这西城塞当成是重要无比的军事重地,毕竟以此区区一城,能引动胡人大巫以命相诅,能引动凉州总管府几番舍命相争,甚至传说之中就连天子朝堂之上,都对这个地方极为关注,更何况那些关于西城塞诡异莫名的传闻,更是让这个凉州之地尽人皆知的凶厉之地,俨然不类人间之属,在潜移默化之间,简直可以说在这些人的心目之中,一直就已然觉得这西城塞原本就应该是一等一的边关要所,只不过现下那里整个山头的方圆左近,已然尽成鬼域,不管胡汉人等,尽皆不敢由此路过,是以才可以一直弃之不理而已。

    是以哪怕这几天来裴行俨翻阅西城塞左近的典藉图章,骇然发现这个所谓的军事重地其实颇有些名实不符,心下也还是颇有些难以相信,甚至于宁愿相信是地图绘制有误亦或是自己有些什么地方看错了,解不得个中玄妙,今天说将出来,倒还有些想请李子秋一释心中之疑的味道,却是没想到竟尔引出李子秋如此一番话。

    若是换在平日,裴行俨或许也还不至于如此敏感,然而经过那一日的那场比试之后,虽说李子秋已然是当场认负,但无论是裴行俨还是他手下的那些兄弟,心下却早已经接受了他们原先难以接受的李子秋先前的说法,亦即是他们在先天之上并不适合去参与这西城塞的一战,是以现下裴行俨甫一听到李子秋的说法,却自是会错了意,不由得顿时意气上涌。

    “不是……”李子秋微微皱眉,心下却是明白裴行俨的意思,情知这一次若是不给这个汉子一个说法,那只怕此事再难善了,以裴行俨的习性,除非是闹翻了脸割袍断义,将他与那些兄弟尽数轰将出去,否则这一次西城塞之行却是无论如何也自撇不下他们了,只是这样却又与他原先的想法背道而弛,让他一时也不由得有些无从说起。

    “老裴”,李子秋微微沉吟了半晌,缓缓开口,说的却是一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望着裴行俨,淡淡说道:“你可相信这世上,还有天命么?”

    …………

    “天命……”王仁恭从桌案之前抬起了头来,眉头深锁,却似是遇上了什么难以索解的问题一般,望向房外的天空,似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你说……这世上难道真的会有天命么?”

    “天命?什么天命?”站在一旁的李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微微一呆,继而却是急了起来:“姐夫,使君大人,我这正在跟你说正事呢,元万安就要将手伸到神师那里了,你却还在这里扯什么天命?!”

    “元万安?”王仁恭若有所思地长出了一口气,眼神这才渐渐地回复了清明:“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元万安也要请人在收复西城塞的事情上出一把力的事情?”

    “是啊”,李轨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好气地说道:“而且人家请的还是张道陵一脉龙虎山嫡传,据说年岁虽轻,又是个女流之辈,但却是个赫赫有名的**师,在朝堂之上那些人心目中的名头只怕要比神师还更响亮上几分呢!”

    早在确定了收复西城塞之策后,李轨就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元万安那方的反应,毕竟此事原本就是为了应对元万安此来凉州而起,虽说后来事情有些越闹越大,隐隐然倒是有点偏离了原意,而元万安经过西林寺与安府之间两番挫磨,这些时日来也是安静了许多,但李轨还是从来也不曾放弃警惕。

    果然就在今天,他甚至都未曾动用安ha在元府之中的耳目,就已经知道了一个让他有点儿坐不住的消息,那就是元万安大张旗鼓地出城郊迎三十里,据说是去迎侯一位好不容易才延请而来的道家法师,而这位女天师还是龙虎山一脉的正宗嫡传长女。

    大隋虽然崇佛,却也同时尚道,达官贵人交接名僧高道,本自寻常,元万安的举动在其他人或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然而在李轨看来,这分明就是元万安针对他们收复西城塞之局的一子应手,而且这一手极为毒辣,着实令李轨很有些措手不及。

    李轨并不知道西城塞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但他却从王仁恭的口中很清楚地知道这个西城塞一直是简在帝心,这一次他们意欲收复西城塞之事报上朝堂之后,当今天子也确实是如他原先所料那般极为重视,这原本也是他计划之中用以应付元万安那源源不断的攻势的一大凭仗,在他看来,元万安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公开站出来反对他们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举动,是以一直以来,李轨一直想着防止的不过是元万安借着监军的身份,借故给他们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计划制造麻烦,却怎么也未曾料到元万安居然来了这样的一手,看他这一次延请来龙虎山高道的模样,分明是不再横加阻挠,反倒分明是准备顺水推舟。

    是以他在刚刚听到了消息之后,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找王仁恭,却没料到他这位这些天来原本已经全然恢复了精气神的姐夫却是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只顾着对着书案上一封不知道何处而来的书信发愣,对于他这一个如此重要的情报听而不闻,反倒是不知所谓地扯起了什么天命

    “来了就来了吧”,面对着李轨的急切,王仁恭却仍旧只不过是淡淡的一哂:“有神师在此,就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天师,难道还真能够有什么作为不成?”

    “姐夫,你怎么这么……”李轨好不容易,才把“糊涂”两个字咽了回去,却是只能苦苦一笑:“我们自然是知道神师的本事,可是当今天子不知道,当今朝堂之上的那些大员们也不知道,若是真让这位元万安延请来的天师也参与了此次之举,就算是真的一举收复了西城塞,到时侯功劳敦重敦轻,不也还是大有可争之处么?!”

    在李轨看来元万安延请来的那位女天师,分明就是针对这样的情况而做下的布置,毕竟谁都知晓收复西城塞之战,关键就只在于能否破除掉那胡人大巫以命为诅,强行施加于西城塞左近的恶毒诅咒,是以这场收复西城塞之战,可以说从头到尾不过是凉州军营方面与那胡人大巫的神通法力之争,而至于其他披坚持甲的精锐军士,运筹帷幄的行军布阵,反倒是锦上添花之属,可有可无罢了。

    原本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就代表了凉州总管府,只要这一次能借他的**力破掉西城塞的诅咒,一举收复西城塞,那这自然是凉州总管府的功劳,自然是王仁恭的功劳,这是怎么也抢不走的事情,但现在加进了这个龙虎山来的女天师,情况却就顿时复杂了。毕竟如施法破除诅咒这类神通法力之争,终归是怪力乱神之事,难免虚无缥缈,无有实迹可查,就算他们这一次真的能够成功收复西城塞,但到时破除诅咒之功,究竟要归在李子秋的头上,还是会被那位龙虎山前来的女天师领走,其间都还有着许多可以**的余地。

    现时张道陵直传而下的龙虎山一脉,虽然还未曾如后世那般在朝堂之上有着朝廷御封的地位与名头,但毕竟也是千年大宗,威名素赫,就算是偏处于凉州一隅的李轨,也都听说过龙虎山的名头,反倒是李子秋这个少年神师,虽说在凉州之地的声望已可谓是如日中天,然而毕竟也还只是局限在这凉州左近之所,虽然王仁恭向上呈递给朝廷的奏章里头,浓墨重彩地狠狠夸了李子秋一笔,然而帝京之中多的是奇人异士,只怕当今天子还有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到底还记不记得王仁恭奏章之中推崇备至的这位少年神师,都还只在未定之天。再加上元万安与王仁恭两人在当今天子心目之中的地位亲疏有别,如此分明,到时究竟会定下什么样的结果,实在可以说是不问可知。

    更何况,李子秋与凉州总管府的关系近人皆知,就是王仁恭在他上报朝廷的奏章之中,为了配合李轨的计策,还尽量渲染了这样的说法,二者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这一次收复西城塞之战有失,那板子自然难免是要打到王仁恭的头上,反倒是那个什么龙虎山的女法师不过只是元万安随意找来,无论此行成败如何,他都可以将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丝毫也不会受任何牵连,只要他能够成功地将这位龙虎山的女法师塞将进来,那便可谓是进退自如,将王仁恭他们这一手化解于无形之间。

    “姐夫,这一次真的应该早做筹谋”,李轨看着若有所思的王仁恭,急急说道:“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元万安的狡计得售!”

    “他是天子亲简的假节监军,凉州军中一应大小事宜,他本就都自有权过问”,王仁恭却只是摇头失笑,不疾不缓地说道:“更何况这一次人家又不是要拆台,反倒是摆明了想搭把手来帮忙,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把人往外推呢?!”

    “姐夫!”李轨迈步上前,握紧了拳头,大叫了一句。

    “行了”,王仁恭看着他那急得额头之上青筋直冒的模样,也不再多卖关子,只是说道:“你也曾亲见过神师的本事,又怎么对神师如此没有信心。”

    “神师?”李轨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神师最近……”

    “神师昨日刚刚见过我,欲与几日后先自孤身前往西城塞一行”,王仁恭看着李轨,缓缓说道:“我也已答允了!”

    “啊”,李轨顿时眼前一亮:“姐夫的意思是……”

    “那个龙虎山的女法师,若是想来,便让她来就是了”,王仁恭手按桌案,站起了身来:“这次收复西城塞之战,可不止是躲在安全之处捏决画符就能混弄得过去的事情。”

    “神师就是神师”,王仁恭遥望着门外的天空,嘴角却是逸出了一丝笑意:“想要跟得上他的步伐,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位龙虎山嫡传女天师若是不知深浅,总会有她哭鼻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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