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仍然在天空中飘洒,像是落不尽的梨花瓣,洁白无瑕。

    慈宁殿中,上下忙做一团,宫女们来回奔走,眼中带着急切的神情。

    太后半卧在床榻上,以手支颐,双目微闭。

    床榻上放置了热腾腾的汤婆子,锦被里,暖洋洋的一片,全然没有冬日的寒冷。

    因为太后怕冷,所以宫内早已烧上了地龙,偌大的大殿中,热的几乎让人出汗。

    早上的时候,接到却要的口信,王后紧蹙的眉头才渐渐的舒缓开来。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吩咐手底下的一帮人忙活起来。

    自从辛郁登上王位,便每日忙于朝政,除了每日固定的晨拜,母子俩很少有机会坐在桌旁,说会子体己话。

    这个儿子,她自小养在身旁。只是,后来因为王爷的命令,说是让辛郁出去历练,历练。她这才放了手,满心担忧的拜托却要千万照顾好。

    只是,这样匆忙一别之后,儿子的性情就像换了个人。冷冷冰冰,不喜与人交谈。

    虽然很小的时候,辛郁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冷漠的气质。但她这个做娘亲的,依然能看得见之中的区别。

    大部分的时候,儿子的眼神,都是淡淡的,有种深入骨髓的疏离。

    “母后。”熟悉的一声呼唤,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辛郁掀帘而入,隔着屏风,瞧见母后的身影,唤出了声。

    大殿中的几个宫女,见是王爷到来,急忙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向他恭谨的福了福身子。

    辛郁点点头,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大跨步的转到屏风之后,向着床榻上的母后,恭谨的行了一礼。

    “郁儿,你来了,可别冻着了。”清晰的瞧见辛郁憔悴的面容,见他肩上还沾着几片雪花,太后心中一阵心疼。

    儿子的喜好,她这个做娘亲的最是熟悉不过。她深知儿子最畏惧寒冷,所以,她的口气轻柔,带着几分深切的关心。

    她缓慢的坐起身子,亲手替辛郁掸去雪花,侧过头,大声的命令道:“来人给王爷沏杯热茶。”

    辛郁的眼神复杂,想开口说什么。王后却将食指往唇上一比划,示意他不要说话。

    辛郁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在榻前的圆木凳上坐下,眼神却绕过母后,往窗外望过去。

    白茫茫的世界,白茫茫的尽然是愁思。

    不多时,茶水被端上来,瓷白色的碗,晶莹剔透,似乎能瞧得见里面的茶叶。

    腾腾的热气冒出来,同样白茫茫一片。

    “今年的青萝茶,就只剩的这些,母后特意给你留的。”

    太后轻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说道,眼睛却是没离开儿子身上一步。

    青萝茶与松针茶,是截然不同的味道。香气四溢,味道极浓烈,不似松针茶般的清冽。

    “我如果没有记错,每年冬日里,母后都要喝这青萝茶吧。”

    辛郁把杯子轻轻一晃,水面上漂浮的几片嫩绿的叶子,打了个回旋,轻轻的沉淀下去。

    高凉并不产青萝,需要千里迢迢的从陈朝的南边运过来,之中的艰难险阻,可见一斑。所以,青萝茶极贵,价以金计。

    辛郁的母后,世代住在高凉郡,祖上的一辈是高凉郡中称霸一方的诸侯,自小生活就奢华些。

    当然,这个显贵的身份,也是她日后成为母仪天下的郡王妃的先决条件。

    “郁儿,难为你记得。不过,你父王生前并不喜欢喝这个茶,说是香味太浓郁,失去了茶本身该有的清淡。”

    提起先王爷,她的眼中生了层薄薄的雾气,和悦的声色里,有种细微的悲凉。

    话毕,辛郁大口将茶一饮而尽,借以冲淡心口突然涌上的酸涩。

    只感觉一阵暖流流淌进胸腔,他起身将茶碗放在桌子上,目光怔了一怔。

    “母后,鸢儿的事情,还请您见谅。”辛郁的眉色一沉,垂眸去看坐在床沿上的母后。

    太后的神色一变,瞬间,嘴角轻轻的上勾,尽力让自己保持着足够的镇定。

    她起先就料到,儿子此行的目的,并非为用午膳那么简单。只是,如此的开门见山,倒也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轻轻转动着杯子,她抬头望了眼辛郁,口气淡淡的道:“郁儿,这件事我们用过午膳之后,再详谈。”

    “绿荷,你去叫人将饭菜盛上来。”

    丝毫不给辛郁辩驳的机会,先王后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嘴角浮现起一抹镇定。

    辛郁虽然贵为王爷,但于她而言,却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

    “是,太后。”叫绿荷的宫女,福了福身子,乖巧的退下去。

    墙角的香炉,青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辛郁的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的坐下来,心神却是不宁。

    “郁儿,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冬天,也是飞扬着这样的雪花。你独自一人偷溜到御花园里溜冰,结果,失足掉入水中。”

    先王后转头望了一眼窗外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大雪,心中感慨良多。

    “此生难忘。”辛郁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比起这些,他现在更担心的是齐文鸢,纠结于要不要用药。

    先王后的嘴角上勾,用葱白的手指,在窗纸上一笔一划。

    她保养的极好,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年轻的如同四十岁一般的人。容光焕发,面容姣好,皮肤也细腻的像年轻的女子。

    “那一年,御医说,你已经没有了活路,回天乏力。但我死活不相信,苦苦的哀求你父皇,再去寻一名良医来。”

    她沉思着,口中的话却是不断,大约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辛郁微微颔首,眼中射出一丝冰凉的恐惧:“恩。当时的具体情况却是记不得了,只感觉透心的凉,从脚底板丝丝的渗透进全身。”

    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先王后的神色冷峻起来,咬着唇角,语调低了几分:“你父皇拿我没办法,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只得又寻了一名大夫来。”

    她把脸转过来,盯着辛郁的眼睛里,有深深的期待。

    “郁儿,就是这位大夫,救了你的性命。所以,郁儿你听娘亲的话,好不好?”

    顿了一顿,她又继续说道,语气到后来,有着几分深深的乞求。

    辛郁的胸口一酸,不敢与母后的目光相接,故意把头转向一侧,默不作声。

    母后打亲情牌,他束手无策。不能拒绝,但也不愿接受。

    正自沉默间,却听见帘外传来一阵短促的脚步声,绿荷雪白的脸庞显现出来。

    “太后,王爷。午膳备好了。”

    绿荷的双手,交叉在身前,满脸的恭谨。

    太后的眼眶微微红着,竟似哭过一般。王爷的眉头深锁,双手紧攥。

    难道是母子俩争吵了,绿荷不安的猜测着,暗自祈祷自己的贸然前来,没影响到什么才是。

    辛郁牵动了嘴角,淡淡的一笑:“我与母后稍候就到,你且先去帮太后找件厚的披风来。”

    对突然出现的绿荷,辛郁心中有着几分的感激,所以,态度中带着几分友好。

    “回王爷,披风早已备下了。”绿荷怯怯的说着,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的打量着太后。

    太后的表情相当的严肃,眉宇间尽然是凛然,似乎是有化不开的心结。

    这几日,太后心情一直郁郁的,好像是因为明月殿中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直到上午的时候,王爷身旁的却护卫来问安,太后的脸色才稍稍的缓和。

    不想,母子俩刚说一会子话,太后的轻松愉悦的表情,又转瞬即逝了。

    “母后,我们出去吧。”辛郁上前一步,伸出右手,紧紧的搀扶住太后的身子。

    太后愣了愣神,强压下去心头的百转千回的情绪,离开了床榻。

    儿子模棱两可的回答,仍然是她心中迈步过去的一道坎。她抚养儿子十余年,到头来,竟还比不上一女子么。

    用膳的地方,在慈宁殿的后院,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

    回廊的四周通风,夏日的晚上,到那里乘凉最是惬意不过。但是,在冷寂的冬日,却陡然有股萧索的凄凉。

    好在回廊有人专门打扫,被风吹散的雪花,早被人扫去。

    辛郁小心翼翼的托着母后的身子,脚步沉重的一步步刻在灰色的路面上。

    柱子上缠绕的紫藤萝枝条,枯黄的身躯,映在皑皑的白雪中,更添萧瑟。

    “郁儿,母后许久没与你一起用膳了。”掌心里传来儿子的体温,先王妃暂时忘却了方才的恼怒,抓紧了儿子的手,心中莫名涌动着股暖流。

    毕竟,是母子连心的亲情,再怎样也难以割舍。

    辛郁点着头,侧头望了眼娘亲,他的眸色沉静:“郡中的事务,终是太多了些。”

    沉吟了一下,他抬头望了眼灰色的天幕,继续说道:“以后,孩儿会抽空多来陪伴你的。”

    撇去齐文鸢的事情不说,他的娘亲也不过是个孀居的孤寡老人,在深宫中寂然的老去。

    “郁儿,你还不明白母后的心思么。母后是想让你尽快纳妃,然后开枝散叶,延续冼家的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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