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纪元141年

    望着黑夜下耸立的高塔,弗朗茨不禁叹了口气。

    他看向囚车后面,坐在里面的那个男人正透过车上的小窗,观察着不远处的那座黑色铁堡,眼神里似乎很是疑惑。

    “那是哪里?”他问道,“你们不是要带我去见杰里柯吗?”

    “放尊重一点,你应该称呼亲王为殿下。”弗朗茨先是训斥了对方一句,然后才回答了他的问题,“这里是铁鸦堡,亲王就在这里。”

    “铁鸦堡?”这个人显得更加疑惑,应该是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毕竟是被流放那么多年,他不知道铁鸦堡的事情也是正常。弗朗茨吁了一口气,为后面的那个男子解释道:

    “自从提亚马特亲王殿下执权、长公主殿下摄政以来,他们两位就有意把统治的中心从提亚马特宫搬出来。所以,亲王殿下特意在西郊,临近卡琳城堡的地方,修建了铁鸦堡,与卡琳城堡隔着湖泊对望。

    亲王和摄政王夫妇大部分时间居住在这边,正好卡琳城堡和铁鸦堡挨得很近,因而人们都说,‘卡琳城堡的摄政王,铁鸦堡的无冕皇’。

    而自从修建了铁鸦堡之后,亲王殿下更是不喜欢前往提亚马特宫办公,甚至养成了一个小癖好,爱在下午时分给要见的部署发去通告,让他们在当天前往铁鸦堡见他,而以德为得到西郊的距离,接到通告的臣属起码要到晚上才能抵达铁鸦堡。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这么晚带着你过来的原因。”

    弗朗茨瞥了眼身边的陆军大臣,芒斯特公爵伊赛尔·诺·奥布莱恩,这位年过五旬的公爵因为十三年前奥布莱恩家族本支全部死于内政部叛军之手,得以凭借着当年的战功继承芒斯特公爵之位,后来他又随着亲王出阵巴达霍斯半岛,再度立了下莫大的功绩,因而被世人看作和弗朗茨一样的,亲王心腹。

    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个“心腹”做的是何等心惊胆战。

    “是这样吗?”囚车后面的男子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那么,特意把我拉到这里,杰里柯的私人城堡,大概我的性命也就到今晚为止了,是吧?”

    奥布莱恩公爵和弗朗茨都沉默了,他们心里对囚车后面的那位男子倒不无敬佩,但是,如果亲王要他的命,谁也阻止不了,就像五年前,即使全国的反对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亲王还是一意孤行地皈依了索罗亚斯派,谁也劝阻不了他,谁也不敢劝他。

    奥布莱恩公爵扭过头,看了看车窗外面,确定周围没有什么人跟着之后,他低声对那个男子说道:

    “眼下沙漠人被亲王殿下打得元气大伤,不仅完全退出了巴达霍斯半岛,还把红土大陆北部的三座良港租借给帝国作为军港使用。凭借着这三座新得的港口,殿下新建了征服者舰队,大张旗鼓地把势力伸进了征服者之海,而哈德良人在西里西亚的失利后,面对殿下的强势进逼,也只能忍气吞声,默认了帝国新扩张的势力范围。

    世界两大强国都已经低头,帝国已然是实至名归的世界第一霸主,数年的颓势一扫而空,如同是尼古拉一世陛下的时代又回来了。亲王殿下为帝国带来了远超前代的荣耀和威名,你又为什么要向他举起叛旗呢?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你好不容易逃得性命,还要把这条性命再度抛在不名誉上吗?亲王殿下可不是亚历山大二世陛下,他不会手下留情。”

    男子冷笑了一声,对奥布莱恩公爵的话不假辞色,哪怕公爵已经特意用了相对委婉的语气,没有直接斥责他。

    “僭主终究是僭主,他阴谋害了亚历山大二世,又杀了一众朝臣,把如今的约洛皇帝当做掌中玩物,圈养在提亚马特宫里,这样的人,人人得而诛之,我抗他,又怎么算得不名誉呢?

    你说荣耀?威名?或许吧,利用凭借阴谋诡计得来的权柄,还有你们这些行伍匹夫的附从,他可以肆意凌辱皇帝的大臣、帝国的贵族,扭断寰宇诸国的手脚,封塞人民的口舌,这确实是一番好光荣的荣耀、好吓人的威名啊!”

    男子的狂妄的话让弗朗茨和奥布莱恩公爵的脸色都黑了下来,不论如何,他们都是亲王的心腹,哪怕对这个男子再敬佩,听他这样侮辱自己的恩主,他们也不能无动于衷。

    “住口!”弗朗茨厉声喝道,“亲王殿下的行事,岂是你这样的负罪之人可以置喙的!”

    “哼!”男子冷哼了一声,丝毫没有被弗朗茨吓到,“梅特涅伯爵,当年我们在莱昂港相见的时候,你还躲在你祖父的身后,怎么,现在想学你的祖父,来斥责我?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和本事!”

    弗朗茨闻言,不由的大怒,但是奥布莱恩公爵抓着了他的手,示意他安静。

    公爵看着已经不远的铁鸦堡,沉着面孔对男子说道:

    “提亚马特亲王殿下今年三十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因为五年前他公然宣布改宗索罗亚斯派以后,该派的教义遵从神圣之血的理论,认为王者天生有圣性,有超越凡人的特权,故而殿下在妻子长公主卡特琳娜殿下以外,又娶了几位王妃,其中就包括他的两位亲妹妹。”

    囚车后面的男子和弗朗茨都不由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奥布莱恩公爵会突然说起这个事情。

    ”殿下的长女索菈公主出生于钢铁纪元129年,那时的亲王还只是午夜公爵,刚刚和长公主结婚,改信索罗亚斯派是七年后的事情了。而他与索菲娅王妃成婚后,则宣布当时已经七岁的索菈是他的亲生女儿——在那之前,亲王和王妃一直声称索菈是王妃生母的侄女。

    突然之间丈夫多了好几位王妃,更要命的是还多了许多女儿,当时世人都觉得长公主一定会对丈夫的背叛感到十分愤怒,毕竟她才是这个帝国的皇室血脉,说起来,亲王执政的名分大部分还是来自于她才对。但出乎意料的,长公主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事实,一如既往地辅佐丈夫,据说和他的几位王妃之间相处得还可以,只不过,不论是长公主,还是其他几位王妃,都没有为亲王延下男嗣,堂堂的提亚马特亲王,帝国真正的统治者,足足有十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

    “明白吗,前科加斯公爵,爱德华大人。”奥布莱恩公爵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囚车里的那个男子,十三年前跟随米歇尔七世叛乱的科加斯公爵爱德华·诺·科加斯-吉昂,“你确实活不过今晚了,亲王殿下不会允许还存在有分量的吉昂,来威胁他的后继,不论是你,还是提亚马特宫里那位,殿下都会想办法抹消你们对皇位的继承权力。如果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哈德良,那么你和你的家人什么事都不会有,可你偏偏要跑回来。不怕告诉你,亲王殿下已经向哈德良发出外交照会,要求引渡你的家人——你猜哈德良人敢不敢拒绝亲王殿下?”

    听到这个消息,弗朗茨和爱德华都是一怔,爱德华随即勃然大怒,痛骂杰里柯是小人、僭主,而弗朗茨则陷入了沉思。他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身边的奥布莱恩公爵,一边思考着为什么对方会比自己先得到这个消息。

    公爵好像没有看到弗朗茨隐蔽的目光,他的双眼直视着前方,铁鸦堡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囚车里的爱德华,也接着清冷的月光,透过囚车的铁栅,观察着这座铁鸦堡的大门。这座城堡和提亚马特宫以及卡琳城堡的风格很不一样,比起卡琳一世好大喜功,爱把建筑造得无比宏大的风格,这座铁鸦堡显得小气了不少,说是城堡,倒不如说是一座监狱更加贴切。城堡周围的围墙高耸,上面还装满了铁棘,防范得十分严密,真的如监狱一般的布置。在围墙的周围,还种满了灌木,这些灌木可不是一般的观赏性植物,而是从东方特意购来的红荨麻,这种植物茎叶上的蜇毛有毒性,皮肤一旦接触后立刻引起刺激性皮炎,瘙痒、严重烧伤、红肿,哪一种症状都能把人折磨得半死。

    弗朗茨望着里面那座冰冷阴郁的铁塔,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到接下来要见到那位亲王,他还是不由的有些心里发憷。

    囚车驶到铁鸦堡的大门前,便被城堡的守卫拦了下来。按照惯例,奥布莱恩公爵和弗朗茨下车接受了守卫的检查,然后那道黑色的铁门缓缓升起,把一行人放了进去。

    马车顺着庭院中的小径缓缓深入这座城堡,虽然从外面看,铁鸦堡冰冷、阴郁,而且还显得很狭小,但是一进入里面,爱德华发现,这座城堡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大不少,庭院就占了不少的面积,道路两侧还摆放着不少的雕像,只是这些雕像并不像寻常贵族家庭里的一样,是有着美好寓意的英雄人物或各种神话形象,而是一个个张牙咧嘴,看着就叫人害怕的恶魔雕像,尤其是在这样的夜色下,这群雕像看起来就像是活脱脱的石像鬼,似乎随时会脱开这层石肤,飞起来行恶。

    当然,这些石像是不会飞的,但庭院里确实有着相当多的会飞的东西,那是一群乌鸦,亲王在他的城堡里养满了乌鸦。尽管在帝国的某些地区,确实把这些聪明的鸟视作会给人带来好运的生物,但是弗朗茨每次来到铁鸦堡,都不觉得这些乌鸦哪里会给人带来好运,相反,这些鸟猩红色的眼睛,总是让弗朗茨的心里感到不安。

    穿过庭院,囚车到达了城堡,似乎是亲王的怪癖,从大门到城堡,这一路上都没有设置路灯,完全是黑漆漆的,而眼前的这座城堡也是,虽然里面透出些微光亮,但黑暗仍旧压过了光亮,整座城堡阴测测的,让人不寒而栗。

    “停下。”在城堡前,一个年轻的女军官拦下了囚车,“是亲王殿下要见的犯人吗?”

    弗朗茨和奥布莱恩公爵走下车来,朝眼前的这个女军官微微鞠躬,虽然奥布莱恩公爵是陆军大臣,军衔比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孩高出不知多少,但明白这个女孩身份的公爵根本不敢摆出架子来,他可是知道对方底细的。

    夏洛特冷着面孔,泰然地接受了弗朗茨和奥布莱恩公爵的行礼,这两个人一个是外务部的大陆事务大臣,一个是陆军部的陆军大臣,都是内阁中的要员,可是在她面前,依旧得低着头小心地陪笑。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相反,她倒很喜欢这种感觉。亲王身边的心腹都知道,夏洛特是亲王的女人,但是和索菲娅不一样,亲王对这个女孩似乎总是若即若离,哪怕皈依了索罗亚斯派,明目张胆地娶了数位王妃,可始终不愿意给夏洛特一个名分。

    “下车吧。”弗朗茨亲自打开了囚车的牢门,把爱德华扶了下来,“记住,在亲王殿下面前识趣一点,你应该没有见过亲王,不要让你的无知害死你一家人的性命。”

    爱德华冷哼了一声,对弗朗茨的好心劝告不屑一顾。

    夏洛特冷眼看着爱德华昂首挺胸地走到她面前,那副傲慢的模样让她不禁蹙起了眉头,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爱德华走进城堡。

    “梅特涅伯爵,看起来你的劝告他是听不进去了。”

    弗朗茨有些尴尬,但又不知道如何回答。

    夏洛特也没有理会,她挥了挥手,让士兵押着爱德华进入城堡。

    “你们跟着。殿下可能也要见你们。”夏洛特瞥了弗朗茨和奥布莱恩公爵一眼,然后径自转过身,朝城堡里头走去,多说一句话的兴趣也没有。

    该死的女人!弗朗茨在心里骂道。不过是借着亲王的宠爱,就敢这么和我们耀武扬威,真把自己当做什么东西了吗?

    虽然弗朗茨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面部的平静,但他的眼神还是流露出了凶恶的神采,他身边的奥布莱恩公爵一眼就看出了弗朗茨在想什么。

    “不要犯傻。”他嘴唇微动,用只有弗朗茨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亲王和这个女人的关系很复杂,但这更加意味着,这个女人不简单,如果只是依靠在床上取宠的本事来获取亲王信任,那亲王又怎么会容忍这个女人呢?别忘了,亲王最讨厌别人违背他的心意了。”

    弗朗茨微微转动眼珠,奥布莱恩公爵直直地盯着前方,根本看不出他刚才有说话的动作。

    爱德华被士兵押着,穿过了城堡的前厅,通过长长的走路,来到一扇用狰狞兽首做门环的大门前。到了这里,士兵放开了爱德华,还松开了他的手铐,然后站到门前两旁,似乎是让爱德华自己进去。

    这倒是让爱德华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杰里柯特意把他弄到这里来,会给他炫耀一番排场呢。

    后面的弗朗茨与奥布莱恩公爵也跟上来了,他们看到爱德华被松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亲王的本事,他们还是有些了解的。

    走在他们前面的夏洛特抬起手臂,示意他们停下来。“殿下要单独见他,你们在这里等候。”

    看着夏洛特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弗朗茨心里有些不忿,但表面上还是恭敬的与奥布莱恩公爵一块儿退下了。

    爱德华也注意到了后面的情况,听到杰里柯要单独见自己,爱德华心里的疑惑更重了,虽然他是领导科加斯叛乱的要犯,而且从身份上来说,他这个吉昂的姓氏相当敏感,独揽大权的杰里柯要见自己,这也说得过去,毕竟以对方如今独断乾坤的权势来说,就算在这里杀了自己,外头也不敢多说什么,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到过这里。

    可是,特意要单独见我,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怀着疑惑,爱德华伸手推开了大门,只是,在他把手伸到那狰狞的门环上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攀上了他的心头。

    推开门,一间光线昏暗的大厅出现在他的面前,这间大厅里没有装电灯,准确的说,这里连一件现代的东西都没有,完全是仿照上个纪元的风格建造的。两排石柱立在红色地毯的两边,支撑着宽阔的屋顶,在石柱周围,则点着发出幽蓝火光的油灯,伴随着布置从哪里吹进来的冷风,火光不时摇曳着,看起来就像是冥冥的鬼火,让人不禁背脊发凉。而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漆漆的阴影盘踞在哪里,就好像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视一般。

    提亚马特亲王斯温·诺·杰里柯坐在大厅尽头的石座上,看到这一幕,爱德华不由想起来提亚马特宫的帝国之厅,布局确实很相似,只是这座厅堂显得小了许多,而且太过阴暗,没有帝国之厅的那种宏大气派。

    “你搞出这种排场,是想做什么?”爱德华对于这件大厅里的幽森并没有任何畏惧,他也完全不打算向斯温的权威低头,昂首挺胸地走向斯温,似乎他不是囚徒,而是堂堂正正的科加斯公爵一样。

    “复古?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无聊的人。”

    “只有死人才会渴盼过去的时光再现。”斯温低沉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在空荡的大厅中回响,倒是颇有震慑人心的气势,“以前,你不是很喜欢讲‘传统’、‘荣耀’这些词的吗,还时常把骑士的准则挂在嘴边。怎么,现在也觉得复古这种东西无聊了吗?”

    “真正能闪烁光辉的东西,不论过上几千年还是几万年,都是不会过时的!”爱德华仰着头,大声地反驳斯温,“而像你这样,仅仅是在形式上模仿过去,装模作样,那就只是让人恶心的丑态。”

    “说的没错,装模作样是最让人厌恶的了,但是人就是这样的生物,生来就学会了欺骗,如果不伪装,人是无法在社会中生存的。”斯温一手支在扶手上,目光冷漠地看着下面的爱德华,“不过,如果一个人可以脱离社会,把社会纳于鼓掌之中而非身处社会之内,那么,他就可以脱去这些伪装,因为没有人可以限制他了,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妥协。”

    “嚯——你是在说你自己吗?我看来,你这应该是在说你有多让人恶心。”爱德华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爱德华·诺·科加斯-吉昂。”斯温的声音依旧冰冷如故,没有因为对方的挑衅而产生什么波动,“如果只是逞口舌之利的话,那么我有很多方法让你闭嘴。我之所要你来这里,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哼,看起来你真的把自己摆的很高了吗,这种语气,你以为你是谁?”爱德华毫不示弱地和斯温对视着,但是,马上他就发现这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在大厅里的黑暗角落,突然睁开了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睛,即使是爱德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给吓了一跳。他惊疑不定地环顾着这座大厅,因为不清楚那些是什么东西,他并不敢放松警惕,毕竟现在和他对话的可是曾经眼睛都不眨就屠杀了满庭朝臣的人。

    “是谁,帮助你回到帝国的?”斯温站起身来,带着猩红色的双眼,以可怕的光芒注视着爱德华,“你在十三年前就被流放到潘诺尼亚,终生不得回到西留尔,但是,却有人暗中帮助你回到帝国来,回到科加斯发动叛乱。哈德良已经被我吓破了胆,他们知道,我想要征伐他们唯一缺的就是一个宣战理由,所以哈德良人是不会给我送上这个借口的。帮助你的,是国内的人,而且,是我手下掌握权力的人。”

    斯温缓缓走下台阶,一步一步靠近爱德华。

    “在这个帝国里,有无数的人想要我的性命,有些人是因为憎恨我,有些人是想要取而代之,有些人则是还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皇帝能够执掌这个帝国。你是属于哪一种人呢?爱德华·诺·科加斯-吉昂。”

    斯温身上的那股气势压得爱德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当年他在帝国之厅中接受尼古拉一世册封的时候,在那头雄狮身上也没有感受到这样令人不自觉颤抖的气势。但是,现在在斯温身上,在这个年纪轻轻就执掌了帝国大权的提亚马特亲王身上,他感觉到了,他的双腿不自觉的打颤,额头冒出冷汗,似乎单是看着斯温,他就害怕得要跪拜下去,向对方臣服,以逃离这可怖的压力。

    但是,他是爱德华,即使面对断头台,也拒绝伏罪的科加斯公爵。

    “没有人……”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斯温,“能够吓倒一个吉昂!”

    斯温凝视了爱德华几秒,那几秒里,斯温的目光犹如毒辣的太阳一般,把爱德华炙烤得大汗淋漓。“不要太高估你自己了,吉昂只是一种尊敬,你们还是人。是人,就会感到畏惧,畏惧于我。”

    斯温走到爱德华身前,靠的这么近,爱德华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坐倒了下来。

    “就像那个小皇帝一样,你们还是会怕我,只要一个眼神,你们就被吓破了胆。”

    爱德华死死的咬着牙,依旧不肯向斯温屈服。“恐惧只会吓倒弱者,不能……”

    “是刚才那几个人中的一个,对吧。”斯温突然说道。

    爱德华一怔,下意识地要扭一下头,但是他随即意识到,他被斯温骗了。

    “看起来是的,我今天特意派那两个人押你过来,似乎确实如我所料。”

    爱德华低下头,不看着斯温的眼睛,他身上的压力会小一些,但仍旧不怎么好受。

    “你沉默,是默认了吗?”

    “哼——”爱德华冷哼一声,显得十分不屑,“啊,是啊,就是其中一个,去把那个人杀了啊。以你的行事,做这种事根本不会有顾忌吧?”

    斯温盯着爱德华,被那双眼睛这样盯着,爱德华觉得浑身不自在。

    “梅特涅?”

    爱德华扭过头,没有回答。

    “奥布莱恩?”

    依旧沉默。

    “原来如此。”斯温点了点头,眼神中露出了一丝了然,“是那个人。”

    爱德华看着一边,冷笑起来。“又想套我的话吗?”

    “是夏洛特。”

    爱德低着头,多日未洗的头发杂乱的垂下来挡住了他的面孔。但是,他手指细微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不用再故作镇定了。”斯温转过身,朝石座走去,“你奉行骑士的行为准则,不是一个会说谎话的人,但是,这不代表你不会用歧义来误导我。你一开始听到我说‘是刚才那几个人中的一个’,第一反应就说明了你承认这件事是真的,但是,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我指的是梅特涅和奥布莱恩两个人,而不会想到这其中包括夏洛特。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想要用这个歧义来误导我。”

    斯温坐回到石王座上,看着下面低着头,坐在地上的爱德华。

    “然而,我一开始就是把夏洛特算在内的。”

    “既然你知道,又为什么要来问我?”爱德华扭过脸,话语因愤怒而颤抖起来,“你这个人,不是一向为所欲为的吗?怎么,对自己的女人,就开始考虑要证据了?”

    “你觉得,我会怎么处置夏洛特?”

    爱德华瞥了斯温一眼,然后迅速的收回目光。

    “我什么都不会做。”

    爱德华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问你一个问题吧。”斯温像是觉得有些无趣,弹了弹手指,“你怕死吗?”

    “死?”爱德华咬着牙,冷笑起来,“我想起了初代夏洛莱尼公爵伯蒂一世的一番话。当年的伯蒂公爵投入帝国后,凭着他家族繁复的分支,借用帝国的力量扩张了一大片领土,以至于他的夏洛莱尼公国比吉昂皇室的王畿还要大。很多人都觉得伯蒂公爵迟早要反,但他却用了东方的两首诗来明志。”

    “苟……”

    爱德华瞪着斯温,刚张嘴,斯温突然一拍扶手,随即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那些猩红眼睛突然飞了出来,朝爱德华凶猛地扑去,直到这些东西临身,爱德华才发现,这些东西原来是一群乌鸦,就和他在庭院里看到的那些乌鸦一样的东西。

    而这也是他最后一个念头,转眼间,乌鸦群包裹住了他,一分钟后,层层叠叠的黑色羽毛分开,而地面上已经不留下任何东西了。

    斯温的手指敲击了几下石王座的扶手。

    “让夏洛特进来。”

    没一会儿,夏洛特推开大门,走进了这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殿堂。

    “是你帮助爱德华回到帝国的?”

    “没错。”

    “为了给我制造麻烦?”

    “没错。”

    “一如既往的坦诚,一如既往的顽固。”

    斯温招了招手,就像是在招呼自己的宠物。

    “过来。”

    夏洛特冷着面孔,走上台阶,来到斯温面前。

    斯温一手揽过夏洛特的腰,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这是第几次了,我记不清了,每一次我都会对你说,‘你想杀我,我不会介意,但是如果你失败了,就要做好被惩罚的准备。’”

    斯温捏着夏洛特的下巴,眼神里同时闪过冰冷和温柔。

    “这一次,你想要什么样的惩罚呢?”

    “随你便吧。”夏洛特扭过脖子,挣开了斯温的手,“你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因为我玩弄你的手段太过残忍?”

    “因为你没有弱点。”夏洛特的手掐住了斯温的脖子,“你这样的人,不论我给你什么样的打击都没有用,你不会感到悲伤,也不会感到痛苦,即使自己唯一的儿子被我杀了,你也无动于衷。你这样的人,我就算再怎么给你找麻烦,也只会置之一笑,毫不在乎吧!”

    “后半句是对的。”斯温抓住了夏洛特的手,把这只柔滑细腻同时又危险异常的手从自己的咽喉上拿开,“但是前半句,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吗?”

    夏洛特皱着面孔,她很想咬上去,把斯温直接咬死,但是,她又没办法这么做,愤怒与悲伤在她心里激荡,泪水不自觉的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我宁可你没有那个弱点,我、我没办法……”

    “你把我和你唯一的孩子杀了,想借此来打击我。明明有这样的决心,这个时候为什么又犹豫了呢?”斯温把夏洛特揽得更紧,两个人身体贴到了一块儿,“我到现在都没有男嗣,这不是你的功劳吗,把我唯一的儿子,你唯一的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杀掉了。不过我不介意,因为我不喜欢儿子,相比之下,还是女儿更可爱。”

    “所以你生了十个女儿?”夏洛特冷笑了一声,泪水顺着她弯起的嘴角流入了她的口中,苦涩的滋味在她舌尖化开,“你这种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娶,还和她生下孩子,是不是将来还想把十个可爱乖巧的女儿也收入你的后宫啊,杰里柯大王?”

    “你不明白吗,我为什么讨厌儿子?”斯温伸出手指,抹去夏洛特脸上的泪水,“即使你没有杀掉那个孩子,我也会除掉他,因为我不容许有威胁到我的人存在。我的事业无人可以继承,因为没有人可以像我一样,肆意凌辱皇帝的大臣、帝国的贵族,扭断寰宇诸国的手脚,封塞人民的口舌,这只有我做得到,因为只有我达到了这个高度,这个超越一切,凌驾于社会之上,可以审判诸民的地位。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没有人可以继承我,哪怕是我的亲生孩子也不行。要是留下男嗣,那些软弱的家伙都会盯着那个孩子,想着如何讨好他,以便为自己将来的地位找到着落,甚至,他们会妄想拥立一个孺子,来反抗我,好叫他们不必整日在我的阴影下心惊胆战。”

    “我不会让他们如意的。”

    夏洛特盯着那张看了十三年的面孔,她早就知道,从八岁那年遇见他时就知道,这个人很疯狂,他的心底里埋藏着无可抑制的疯狂,而这疯狂早晚有一天会毁掉他。

    或者毁掉这个世界。

    “你不仅是个疯子、骗子,”

    夏洛特任斯温的手肆意抚摸着她,不论斯温怎么挑逗,她的表情依旧冰冷。

    “还是个自恋狂。”

    “随你怎么说。”

    斯温嗅了嗅夏洛特身上的香气,他明白,自己与夏洛特之间从来不是和索菲娅那样的爱,甚至连卡特琳娜那样对单相思的回报都算不上,他们两个单纯是因为对方身上有一种特质吸引自己,就像蛇那样发出用来吸引异性的特殊气味般吸引着对方。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每次他和夏洛特在一起,才会像野兽那般疯狂。

    “现在,我要给你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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