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夜晚,梅特涅家族的宅邸总是灯火辉煌,尽显帝都顶级门阀的气派,但是在最近,这座曾经享受了全世界目光和荣耀的大宅却悄然撤下了往日的繁华,没有新的聚会,也没有新的欢笑,平时的例行宴会也被取消了,年轻一辈的孩子被父母们严厉警告,不可以再参加庆祝性的活动,甚至连邀请朋友来到家里都不被允许。

    这座一度没有夜晚的宅院现在沉寂得像是一座荒园,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仆人们提心吊胆,梅特涅们忧心忡忡,而外人们,连接近这个家族都做不到。

    不过,在谢客多日后,梅特涅家族终于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尽管已经入夜,漆黑的夜色让人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可弗朗茨还是坚持不让仆人点亮花园里的灯光,就这样站在一片黑暗的大门口等着客人。这和他之前接待杰里柯兄妹时的情境几乎是天壤之别,那时的梅特涅宅邸是何等的金碧辉煌,怎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连打灯都得谨慎再三。

    一架马车无声息地停靠在门前,虽然光线很暗,但是弗朗茨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马车上的纹章。他让仆人回屋里去,通报梅特涅侯爵,同时也吩咐其他人去打开大门,迎接客人进来。

    车夫走下车来,为主人拉开车门,一道白色的长袍从马车内缓缓飘出,伴随着轻盈的步伐,客人的模样徐徐出现在弗朗茨的面前。白色的毡帽看上去有几分滑稽,要是在之前一些的日子,戴着这样的帽子一定会热得一头汗水。相比那顶怪异的帽子,洁白而飘逸的长袍倒是很好的表现出了哈德良人传统的儒雅气度,文雅、平和,看上去更像是学者,而不像是以勾心斗角为业的外交官和政治家。

    “奥迈达都。”穿着哈德良传统服饰的客人微笑着走向弗朗茨,他把双手交在胸前,以波利斯人的古老礼节向对方行礼,“很高兴见到您,梅特涅先生。”

    弗朗茨也摆出职业式的微笑,同样以对方的礼节回礼。作为外交官,哪怕不是供职于专对哈德良帝国的部门,弗朗茨多少也知道一些这个古老又傲慢的民族常用的一些礼节。“奥迈达都”是他们的问候语,但一般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是不会用这个词的,它既有尊敬的意味,也有表达叙旧的意思。

    弗朗茨从来没有去过哈德良帝国,而且他的工作和没有和哈德良人打交道的机会,他们根本就是第一次见面,所以自然和这位客人谈不上有什么故旧。微微思考了一下,联想到对方特意穿上了哈德良人的传统服饰,弗朗茨大概知道了对方的用意。

    他是暗示哈德良人的立场吗?而且还用“奥迈达都”,不说“哈卡达都”,应该也是想间接表露什么吧。

    暗暗揣测着对方的意思,弗朗茨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和善的笑容,虽然因为光线昏暗,双方都不是很看得对方的表情。

    “祖父已经在里头等候了,”弗朗茨张开手臂,做出了“请”的手势,“不过他老人家身体不是太好,还请您多多包涵。”

    “梅特涅侯爵的事情,我之前也有听说。”客人收敛起笑容,换上了一副沉穆的颜色,“希望侯爵阁下能多保重,他可是贵国不可缺少的重要人物啊!”

    这句话落在弗朗茨耳中,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一些讽刺。梅特涅侯爵被摆到掌玺大臣这个闲职上已经好多年了,对方却用这句话来揶揄,这叫弗朗茨内心里不禁有些气恼。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叫人很不舒服,但是弗朗茨也从中想明白了一些关键。

    看起来这些哈德良人还是和以前一副做派,既想显示自己的高高在上,又怕得罪别人……他们应该是还在记恨着十年前祖父给他们的耻辱,但哪怕有了如今的机会,也只敢旁敲侧击地嘲讽,而不敢直接说出来。

    “多谢您的好意,我和祖父都会很感激的。”弗朗茨微微笑着,但是心里却是在咬牙切齿,“请您跟我来吧。”

    弗朗茨引着哈德良的客人一路穿过厅堂,来到梅特涅侯爵的卧室前。自从那次内阁会议回来以后,老侯爵的身体就越发不行了,这些天来,梅特涅侯爵一直躺在床上,精神也差了很多,总是一个人望着天花板莫名失神。

    对于老侯爵的身体状况,整个梅特涅家族都是忧心忡忡,毕竟现在梅特涅家族的荣华富贵都是靠老侯爵一人支撑起来的。所以为了梅特涅侯爵的健康,他们没少请医生,各种昂贵的药品也都用了,可是侯爵就是不见好,一直病恹恹的,而最为糟糕的是,连侯爵本人似乎都已经不再抱康复的希望,这段日子以来,他可谓是愈渐消沉,再也不复当年威逼哈德良人签订《斯特朗博利协约》时的英雄气概了。

    当弗朗茨敲开房门后,呈现在哈德良客人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位几近行将就木的老人。梅特涅侯爵躺在床上,见到客人来了,他灰暗的眼睛里流露出稍许的神采,但是这些光芒转瞬即逝。

    “侯爵阁下,”客人主动上前握住梅特涅侯爵的手,虽然对于哈德良人而言,梅特涅侯爵必然是以极为糟糕的形象被铭记于他们的史册中,但是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一位时代的杰出人物,所以客人纵使是站在哈德良人的立场上,在眼下这个场合也愿意奉上真正的敬意,“请您多保重身体,不论如何,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啊!”

    侯爵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孙子,虚弱地说道:“把那个枕头拿过来,垫高一点,我不能这样躺着和波密列斯公使说话。”

    弗朗茨马上就从一旁的沙发上拿过了侯爵要的枕头,垫到了祖父的背后,让老侯爵靠着软枕,半坐起来。

    “公使先生,您也请坐吧。”弗朗茨顺手搬过一张椅子来,请波密列斯公使坐下。道了谢之后,公使也坐下来,和梅特涅侯爵面对面地互相打量着。

    梅特涅侯爵半眯着眼,眼前的这个哈德良人面孔很干净,没有留一点胡须,这也是这个注重雅致的民族标准的成年男子面型。因为穿着一身哈德良的传统服饰,波密列斯公使很显眼,刚才在门口的时候,哪怕周围没有灯光,他这一身白衣也能叫人在黑暗中一眼望见他。

    梅特涅侯爵想起了十年前自己哈德良首都伊斯康丁时的情形,当时老侯爵面对的哈德良外交官也是穿着这样的服装,一面高昂着头以显示自己的倨傲,一面又在西留尔帝国和梅特涅侯爵的威吓下瑟瑟发抖。而如今,自己又看见了这身衣服,可是形势却倒了过来,当年那些哈德良外交官穿着这身,是因为他们除了衣服之外就再没有任何民族自身的立场,而今天波密列斯公使穿着这身衣服,则是因为他们除了衣服之外,不再需要传统的民族立场。

    不过,他大概也有一些为当年的事情出气的意思吧。老侯爵在心里想着,他没有向弗朗茨那样在心中暗暗恼怒,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外交家,不会犯这么幼稚的错误。

    “真是难为您来看我了,”老侯爵叹了一口气,表现得很是唏嘘,“都说赋闲的公爵不如在职的伯爵,如今辞去掌玺大臣的职位之后,那些以前的朋友是彻底把我这个老家伙给忘了啊。”

    波密列斯公使微微笑了笑,他自然不会把侯爵这话当真,以梅特涅家族多年的余势,这个时候应该有很多人想要来试探侯爵的实情才对,现在梅特涅家族这副门可罗雀的模样,完全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谢客,而不是因为没有人来看望梅特涅侯爵的缘故。

    “您不要太过担忧,贵国这段时间遭遇了许多事,您的朋友们都身居高位,自然没有空闲,等过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会过来的。”

    站在一侧的弗朗茨侧过眼角,隐晦地瞥了一眼波密列斯公使。如今帝国的乱状,不还都是你们哈德良人搞出来的嘛!他在心里暗暗想道。

    “但愿如此吧——”老侯爵又长叹了一口气,显得对此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唉——要不是这副老骨不堪驱策,我怎能在国家危难之际,躺在这病床上碌碌无为呢!”

    波密列斯公使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但是心里确实皱起了眉头。要是你还活蹦乱跳的,我又怎么会来找你。他在心里想着,对于梅特涅侯爵,哈德良帝国可谓是既恨又怕,每每想到当年侯爵在伊斯康丁的众王之殿羞辱整个帝国的场景,哈德良人都是气得牙根发痒,但是却毫无办法。

    “您如今身体欠佳,自然应当以养病为要,切勿因为太过忧劳而伤了身体。”波密列斯公使一脸关切地说道,“不过,您忧心国家的心情,我实在是深感敬佩,说起来,我还想请您帮一个惠而不费的小忙。”

    随着波密列斯公使话锋一转,梅特涅祖孙知道,关键的地方来了。

    “我们知道自从十年前的西里西亚战争之后,贵国就一直将我们哈德良视作大陆上的最大竞争对手,但是在我看来,这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波密列斯公使说得好像和真的一样,眉目之间竟似动了真情,然而,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像了,梅特涅侯爵反而不相信他,“哈德良和西留尔同为正教的顶梁柱,应该携手对抗马赫迪亚那些异教徒才对,兄弟阋墙完全是在折损我们自己的实力。眼下马赫迪亚入侵莱昂王国,我国的皇帝陛下也十分忧心教业蒙难,若不是因为帝国距离巴达霍斯半岛实在太远,鞭长莫及的关系,我们一定立刻出兵,捍卫教业。”

    站在一侧的弗朗茨扭过头去撇起了嘴,波密列斯公使的话实在太过虚假,以至于他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不过,虽然对方的虚情假意很让人恶心,但是他话语里透露出的意思,还是如今的西留尔帝国十分想听到的。

    “如果贵国愿意协助我们支援莱昂王国,那实在是感激不尽。”梅特涅侯爵沉下眼帘,看起来是有些疲倦了,“那么,贵国的打算是什么呢?”

    “我知道即使我这样说了,贵国必然还是有些疑虑,尤其是如今西里西亚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波密列斯公使微微笑着,但是这副笑容和之前他的笑却不太一样,不再具有那股学者的气息,而像有些阴险,破坏了儒雅的气质,“所以,我们愿意坐下来解决西里西亚的问题,以便贵国毫无忧虑地出兵巴德霍斯半岛。”

    说了这么半天,其实还是不想出兵吗?弗朗茨的脸渐渐冷了下来,现在他对这些哈德良人的感官是越发的差了。

    “说说看吧。”梅特涅侯爵半闭着眼,一副处于睡与醒之间的模样。

    “西里西亚王国的王室和潘诺尼亚王国的王室同出一脉,虽然如今的血缘有些稀薄了,但是毕竟都有潘诺尼亚王米德莱特斯一世的血统。而当今的西里西亚国王没有合适的子嗣,所以我们认为可以让潘诺尼亚的一位王子迎娶西里西亚唯一的公主,由他来继承这顶王冠。”

    梅特涅侯爵静静地听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虽然吉昂家族一度控制潘诺尼亚这顶王冠,但是因为潘诺尼亚支吉昂实在太不成器,这个王国已经脱离西留尔帝国数百年了,波密列斯公使所说的米德莱特斯一世的血统,纯粹是来源于两个王室的母系,而且随着历代的传承,这点血脉已经稀薄得可以不去计较,潘诺尼亚王室也从不把吉昂家族视作自己的亲戚,多年来一直向哈德良帝国靠拢。如果潘诺尼亚王室获得了西里西亚王国的王位,那么也就意味着西里西亚会和潘诺尼亚一样,成为哈德良的附庸,至少几十年内,西留尔帝国是很难再找到机会把西里西亚控制于手下了。

    梅特涅侯爵低垂着头,眼睛渐渐合上,似乎是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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