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斯温的问题,曼弗雷德垂下眼,缓缓地说道:“看到夫人一直郁郁寡欢的样子,伯爵阁下当然很心痛。为了让妻子开心起来,他带着夫人去普里敦南海岸的绿岛度假,时间就在十二年前,比斯湾大海啸发生的那一年。”

    钢铁纪元116年,比斯湾发生了一场大海啸,这场海啸波及范围极广,从普里敦最西端的莱昂港,到巴达霍斯半岛西北角的加利尼泰,围绕着比斯湾的环形海岸都遭遇了这一场浩劫,大量的人员在这场海啸中死亡或失踪,临着比斯湾的海岸城市大多被摧毁殆尽。那场天灾发生的时候,帝国因为在西里西亚受到了哈德良的挑衅,大量的精力被牵扯在了东部边境,而且由于主要受灾区是南方的半独立领地,所以尼古拉一世和他的内阁没有给予灾区过多的支援,仅仅是让普里敦亲王米歇尔七世协调南方的领主们自行救灾。也是那一次,没能得到奥克尼斯总督一职的米歇尔七世第一次得到了指挥南方贵族的机会,并且对帝国的不满情绪也在南方的奥克人和南西留尔人心中扎下了根。

    “听说莉莎夫人到了绿岛的时候,一开始还算开心,但是因为生产留下的病根却使她太多的精力享受海滩和阳光。海啸发生的时候,夫人留在下榻的旅店,而伯爵阁下正好外出,不在她的身边。灾后,伯爵阁下连夫人的遗体都没有找到,那一次对他的打击很大。而出于对夫人的怀念和忠贞,他也一直没有再婚。”

    听完这个不幸的故事,斯温保持了很长一会儿的沉默。赫卡特伯爵确实不愧为一位绅士典范,他对于妻子的深情,着实令人动容。

    只是斯温当然不在此列。对于这段感人的爱情悲剧,他并没有太多的触动。他的沉默,有几分是为了表达对赫卡特伯爵的尊重和对逝者的哀悼,更多的还是在考虑,曼弗雷德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

    曼弗雷德的坦言让斯温相当意外,尽管这个话题是斯温先提起的,但是曼弗雷德吐露的东西却远超斯温的意料,尤其在现在双方算不得友好的关系下。他不仅带斯温参观了戈韦仑堡的地道,而且还对他说了这么多赫卡特家族的故事。虽然算不得秘辛,但是其中的态度和意味,却值得人深思。

    沉默了好一会儿,斯温才再度开口:“您似乎有意让我多了解一些赫卡特家族的事,虽然不是您主动开口的,但是您对我的态度似乎和赫卡特小姐他们不太一样?”

    “我的态度?”刚才曼弗雷德脸上那些许哀伤很快就消散了,他表情的变化总是很快,“我不觉得我们赫卡特家族和十三课应该对您有什么特别的态度,您不是我们的敌人,不是吗?”

    或许赫卡特家族确实是这样,他们不适合和杰里柯家族交恶,所以他们能在赫卡特伯爵和杨被斯温打伤后,依旧同斯温坐下来讨论合作的可能。但是十三课,那可就不好说了。或许这个部门可以不和杰里柯做敌人,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有朋友,也不能有朋友。

    “但是我认为赫卡特小姐不会这么想。”

    “恕我直言,您不应该对小姐有这样的偏见。”曼弗雷德的眼神严肃了一些,“您刚才不是还向伯爵阁下提出那样的请求吗?”

    曼弗雷德的话让斯温不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当然能从这话里听出曼弗雷德的意思,同时也知道了他之前没察觉的事。

    看到斯温的样子,曼弗雷德并不感觉意外,实际上,他说出这话时就没打算隐瞒。“请您原谅,我在伯爵阁下的卧室前等候的时候,听到了您与伯爵最后的对话。”

    虽然曼弗雷德低下了头以示歉意,但是斯温可不认为,曼弗雷德垂下的的眼睛里,会有多少歉意。很显然,曼弗雷德不仅是听到了,大概还看到了房间里的情况。斯温还是大意了,他在赫卡特伯爵房间里的时候,注意力都集中在在了和伯爵的对话上,而没有注意魔力波动,不然他应该早就能发现曼弗雷德的把戏。

    不过,斯温也终于明白了曼弗雷德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么多关于赫卡特家族的事了。至少,从他刚才的态度来看,这个人对于斯温并没有情感上的喜欢或是厌恶,他纯粹是在根据利益来判断,斯温是否可以成为他们的合作对象。而从他刚才对斯温的殷勤来看,显然他是支持斯温对赫卡特伯爵的提议的。

    舒展了眉头,斯温的脸上又看不出任何的心思来了。“这件事我并不在意,毕竟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摆在我们的面前。您的忠告我会牢记的。”

    “万分感谢。”曼弗雷德微微躬身,“说了这么久,想必您也饿了吧,请让我们好好招待您。”

    思考了一下,斯温最后还是点了头。这种小事上的让步要多少有多少,何况现在索菲娅不在宅邸,斯温也没必要急着回去。

    在曼弗雷德劝说下,阿特密斯还是陪着斯温用了一顿无声的晚餐。而曼弗雷德自然不在餐桌上奉陪了,如他所说,他不适合在晚餐上出现,何况餐桌旁也没有他的位子。

    空闲下来的曼弗雷德去了杨的房间,杨伤得不算重,曼弗雷德没费太多功夫就消除了他的伤痛,主要是还是发烧让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吃过药后杨就睡着了,曼弗雷德算算时间,病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做完了一个好梦。

    无声地走进房间,因为天已经黑下来了,这会儿杨的房间里也是黑黢黢的。不过,曼弗雷德进门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眼睛立刻就睁开了。

    “看起来你的精神还算不错。”曼弗雷德坐到杨的床边,伸手摸着他的额头。烧已经消退了,以杨的体质,用不了多久应该就又能正常做事了。

    被那双冰冷的手贴在额头上,杨没有反感,虽然曼弗雷德手沾满鲜血,但是杨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嫌弃。

    “杰里柯提出了什么条件?”

    “你待会儿可以问你的姐姐或者伯爵阁下,我只是带着杰里柯伯爵参观了一下城堡而已。”曼弗雷德收敛起温和的表情,露出了认真的模样,“你被他打败了?你的身体里也有他的魔力残余,似乎杰里柯伯爵的魔力有很强的侵蚀性和破坏力。虽然没有伯爵阁下那么严重,但是你这段时间最好也不要使用魔法,我会给你一些药的。”

    杨想起来斯温强塞进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墨绿色的法球,那种痛苦他现在想起还是不禁心有余悸。“我攻击到他的咽喉部位了,我很确定当时他没有把咽喉魔力化,但是,我依旧没能杀死他。我亲眼看到他的伤口流出血,然后慢慢愈合,他身上所有的伤口最后都没有留下痕迹。我简直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能被杀死。”

    曼弗雷德皱起了眉头,杨带来的信息让他不得不认真对待。“杰里柯伯爵已经能够做到这一步了吗……”他喃喃着说道,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你让我去试探,但几乎差点让我死在他的手上,用这种程度的代价换来的的情报真的值得吗?”杨的眼神里有一些不满,“那个杰里柯,真的值得我们这样重视吗?”

    曼弗雷德瞥向杨,那种年轻人的骄傲隐蔽的体现在他的脸上。虽然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并且杨学的也很不错,但是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急躁且容易轻视他人。曼弗雷德又想起了斯温的面孔,那个年轻人就不一样。

    “不论他最后是要成为我们的敌人还是盟友,首先最重要的是,我们要了解他。我承认对这次行动的危险程度有些估计不足,大概之后伯爵阁下会质问你这件事的原因吧。”

    杨扭开了视线,这正是他的烦恼。面对赫卡特伯爵的质问,想出一个合适且又能不让伯爵怀疑的理由,可需要他好好动动脑筋。

    看着沉默的杨,曼弗雷德忽然说道:“你这次应该不只是试探,还真的动了杀死杰里柯伯爵的心思吧。”

    杨转头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他干脆扭过头去,不看曼弗雷德。“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杰里柯能够成为我们的盟友。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这样的做法不是太危险了吗?”

    “正是因为不知道底细才需要你去试探。而且,我有一种感觉,一直有一种感觉,从第一面见到斯温·诺·杰里柯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杨下意识的问道。

    曼弗雷德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仰着头,刚升起的的新月倒映在他泛着红芒的眼睛里。

    “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杨疑惑地看着曼弗雷德的背影。他紧皱着眉头,暗自揣摩着曼弗雷德话里的意思。

    “多么美好的夜晚啊!”曼弗雷德忽然张开双臂,赞叹了起来,“美好的夜晚,不错,真的不错。在这样的夜晚,就让人想要放纵一下自己。遗憾,真是遗憾……”

    杨根本听不懂曼弗雷德在说什么,他只觉得这个家伙又是发起了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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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温和阿特密斯的晚餐并没有吃多久,席间两个人都没有话说,气氛一直尴尬着,而不论是主人还是客人,都没有缓解这种尴尬的意思。

    斯温倒是对这种氛围并不在意,他保持着贵族的仪态,慢慢地享用着面前的美食。而阿特密斯则像是把气都撒到了面前的小牛肉上,不仅吃相很不优雅,连饭量都十分的不淑女。

    用过晚餐后,斯温就正式告辞了。阿特密斯当然不会挽留,她招来曼弗雷德,让他给斯温打开了回到德为得的门,恨不得这个家伙马上从她面前消失。

    送走客人后,阿特密斯斜睨了一眼曼弗雷德,问道:“杨醒了吗?”

    “如果您要见他的话,现在没有问题。”

    想了想,阿特密斯还是没忍心现在就去找躺在床上的弟弟兴师问罪。在斯温离开房间后,赫卡特伯爵问起过杨袭击斯温的原因,这一点阿特密斯当然不知道。她见到杨的时候只顾着弟弟的身体状况,哪里还顾得上那些。

    她完全可以想象赫卡特伯爵之后会如何的质问杨,虽然阿特密斯觉得老爸不会太严厉的惩罚弟弟,但是一顿责罚是必不可免的,毕竟,现在伯爵已经不得不重视赫卡特家族和杰里柯伯爵的关系,要是不这么做,他大概没办法给斯温一个交代。

    一想到这点,阿特密斯的心里有有了火气。斯温打伤她老爸的时候哪里有过交代,这次的道歉也是全无诚意,现在又把弟弟伤成那副模样,却反过来还得他们赫卡特给人家杰里柯一个交代。

    心里有气的阿特密斯随意打发走了曼弗雷德,打算回自己房间里出出气。

    但是,当她上楼的时候,却看到赫卡特伯爵正站在楼梯口,面色苍白的伯爵还向女儿招了招手。

    “老爸!”大惊失色的阿特密斯赶紧跑过去,扶住赫卡特伯爵,“你起来干嘛,身体不要紧吧?”

    赫卡特伯爵摇了摇头,说道:“扶我到我的办公室去吧。”

    疑惑地看着父亲,阿特密斯不知道老爸这是想做什么。不过,既然他不顾身体也要起来,阿特密斯也只好照做了。

    被女儿扶着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赫卡特伯爵的目光转向那玻璃窗外,戈韦仑堡的夜色。观赏了这夜景许久,他叹了一口,幽幽地说道:“阿特密斯,你觉得自己能够做好这个家的当主,能做好十三课的掌管者吗?”

    听到这个话,阿特密斯有些不耐烦的扭过头去。“我也不想做。”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不愿意,就可以不做的。”

    阿特密斯沉默不语,如果是平常的话,她一定会说几句气她老爸的话,但是现在伯爵身体这副样子,又说得这么沧桑,她就没能狠下这个心。

    “你知道,之前杰里柯伯爵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阿特密斯又转过头,看着父亲。之前她问他,伯爵却一直不回答,现在却突然说起了这件事,这让阿特密斯不禁有些好奇。

    “那三十万帝国格尔,是礼金的意思。”

    “礼金,什么礼金?”阿特密斯一时还是没弄明白。

    “他说我什么都不用付出,是指我不用出嫁妆的意思。”

    “什么!”这下阿特密斯完全明白了过来。她真没想到,这些人的话还可以说得这么隐蔽。

    “开什么玩笑!”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后,阿特密斯就勃然大怒起来,“他还想和我结婚?他凭什么!凭他弄伤了我的父亲,还是打伤了我的弟弟?那个无耻的杰里柯,他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流氓!”

    阿特密斯重重的一拳砸在赫卡特伯爵的办公桌上,桌上堆积的文件都颤动了一下。伯爵对于女儿的反应并不惊讶,自己女儿的性子,他又怎么可能不了解。

    “但是女孩终究是要结婚的。”

    “我和谁结婚也不会和他!”

    “那你想和谁结婚?”

    赫卡特伯爵这个问题让阿特密斯一时间答不上来,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答案的阿特密斯,干脆自暴自弃的转过身去,甩下了一句“我不想结婚”。

    长叹了一口,赫卡特伯爵语重心长地说:“至少杰里柯伯爵说的是有道理的,顶着格拉摩根伯爵这个头衔还是太让人胆战心惊了。和杰里柯家族联姻,我们就可以摆脱这个头衔的困扰,就是把封地退还给皇帝陛下也没关系,这个时代,就算有了封地,也收不到什么税金,还不如那些南方贵族。”

    或许是被父亲的语气所打动,阿特密斯慢慢冷静了下来,没有再耍蛮不讲理的大小姐脾气,不过,她依旧不会同意和斯温的婚姻。“这桩婚事是不可能的,皇帝不会同意。”她冷静的分析起来,“赫卡特家族掌握着十三课,负责监视杰里柯家族,如果我们和杰里柯家族合并,那么杰里柯家族就完全没人能看着了。如果是别的家族也就算了,可是那是杰里柯,那个隐藏了那么多秘密的家族,和他们联姻,或许会把我们卷入意想不到的麻烦里去。老爸,你不觉得吗,皇帝对杰里柯的态度很奇怪,他既想打压那个家族,但是却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那是皇帝,还有什么能让他顾忌的呢?”

    听完阿特密斯的话,赫卡特伯爵陷入了沉默。阿特密斯说的他也不是没想过,当初他之所以能和妻子成婚,也是因为达雷斯家族足够弱小,并不会使赫卡特家族有偏向,所以这桩不登对的婚姻没有受到实质性的阻碍。但是,他现在之所以要把这桩事和女儿说,自然也有他的考虑。

    “如果赫卡特还是那个赫卡特,我自然是认同你的看法的。但是,现在的赫卡特,已经是赫卡特伯爵了,而不是当初小小的男爵。”

    阿特密斯不禁攥紧了拳头,老爸的话让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要是皇帝已经觉得我们是个威胁了,那么,谁能保得住我们呢?格拉摩根的诅咒,有几个人,有几个家族能逃脱呢?”

    “所以……”阿特密斯失望的回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你想把我卖给那个可恨的杰里柯,我们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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