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夫人面前,曹昂不敢放肆,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正要向阿母禀报。”

    丁夫人哼了一声,示意曹昂快说。前几天,高平人郗虑来访,行踪诡秘,与曹昂、陈宫见了面。接连几天,一向早晚请安的曹昂都没露面,她派人去问,只说曹昂与陈宫、毛玠商量事情,却不说具体是什么事。她便怀疑郗虑来得不正常,只是不好问。曹昂虽不是她生的,却是她养大的,今天见曹昂神情不定,便猜与郗虑有关,忍不住便问了一声,果不其然。

    丁夫人看了丁如意一眼。“如意,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到我房里去,把给孩子们的礼物都拿来。还有些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们分了,开开心心地过年。”

    丁如意会意,起身招呼。听说发压岁钱了,还有好吃的、好玩的,一群孩子顿时来了精神,纷纷起身,跟着丁如意去后院。曹英也想去,却被丁夫人叫住。

    “你也是要嫁人的人了,一起听听,以后到了夫家也好有点分寸,不要乱了章程。”

    曹英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丁夫人,见她这么说,只好坐了回来,还故意不以为然。“阿母说得是,我才不跟他们争东西呢。”乖巧地坐在孙尚英身后,抓着孙尚英的手。孙尚英嘴角带笑,神情平静,倒是一点也不紧张。

    堂上只剩下母子、夫妻四人,曹昂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郗虑以省亲为名,实际上是带着朝廷的密诏来的。朝廷要求曹昂出兵配合朝廷的行动,协助袁谭进攻豫州,牵制孙策。事成之后,曹家可以封王。

    曹昂很为难,原因有两个:一是曹操正在与孙策交战,他如果拒绝朝廷的要求,父子就成了敌人;一是兖州户口有限,实力不足,既不是孙策的对手,也不是袁谭的对手。不管他是协助袁谭攻击孙策,还是协助孙策阻击袁谭,都会丧失独立性。

    而兖州人现在还不想站队,他们更想保持当前的超然地位。他夹在中间很为难。

    丁夫人听了,伸手摸着曹昂的脸,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说?一个人扛得不累吗?”

    曹昂苦笑。“我本打算过了年再对阿母和夫人说的,反正这件事也没那么快。况且……”他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

    丁夫人一眼看破,撇嘴笑道:“又打算弃官而走,归隐谯县?”

    曹昂很无奈。“阿母,我实在是想不出解决之道,只能走为上计。”

    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也清楚,虽说曹昂是州牧,可这件事能做决定的不是他,而是陈宫、毛玠等人。没有了兖州世家的支持,他什么也不是。他既不能与孙策作对,又不能父子为敌,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归隐田园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很可惜,他连这样的选择都没权力。他让出兖州,孙策和袁谭必然要争,这一战还是要打,说不定还会打得更激烈,届时兖州生灵涂炭,这几年的心血将付之东流。

    丁夫人转向孙尚英。“尚英,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孙尚英淡淡地笑笑。“我不懂这些,也说不上来。阿母出身高门,阅历多,又待夫君如己出,不管你和夫君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能理解。”她看向襁褓中的儿子果果,神色从容。“我对兄长有信心,没有人可以击败他。阿母和夫君如果愿意,不妨派使者去襄阳,问问他的的意见,也许能有解决之道。”

    丁夫人点点头。“子修,我觉得尚英说得有理,你应该派使者去一趟襄阳,问问吴王的意见,让他知道你的难处。只要他相信你,支持你,没人能为难你。”

    曹昂看了一眼曹英,低声说道:“我也正有此意。阿英过了年就十五了,我想派人去襄阳,与吴王商量一下婚事,顺便向吴王请教应对之计。”

    “甚好。”丁夫人又有些遗憾,轻声叹道:“只是阿英这一去,以后再想相见就难了。唉,当年她就像果果一样小,一转眼,她也要出嫁了。不过这样也好,虽说铄儿早夭,我总算将你们俩兄妹抚养成人,将来见到你们的生母,也问心无愧了。阿英啊,过了年,你回一趟谯县,拜祭一下你的生母,告诉她你要出嫁了。”

    见丁夫人伤感,曹英也红了眼睛,膝行到丁夫人身边,抱着丁夫人,低低应了一声。

    曹昂低头不语。孙尚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悄悄的取出手帕,塞到曹昂手中。曹昂接过,拭了拭眼角,又看了看孙尚英。

    “多谢夫人。”

    ——

    襄阳。

    孙策坐在火塘边,看着热舞的桥氏姊妹,笑容灿烂,打着节拍助兴。

    这对姊妹花是越长越好看了,而且这舞跳得越好看,这小腰扭得多欢,这眼神多灵动。既有冯宛、甄宓的美貌,又有刘和的舞技,还有着几分神似袁权的风韵。这对姊妹花这段时间一直在袁权身边学习厨艺,大桥学到了手艺,小桥却将袁权的眉眼身态学了个七八分,一颦一笑都有几分神似。

    见孙策笑得开心,甄宓有些拈酸,凑到孙策身边,眉梢轻挑。“夫君,待会儿我跳个胡旋舞,好不好?”

    “你还会胡旋舞?”孙策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玉脸,吸了吸鼻子,用鼻尖在甄宓的小脸上蹭了蹭。“好香。你什么时候学的胡旋舞?阿和教的?”

    甄宓小脸发烫,却不肯退缩,贴在孙策耳边说道:“是西域舞,我向蔡夫人学来的。”

    孙策恍然。最近甄宓是和蔡琰走得比较近,原来是学胡舞去了。蔡邕、蔡琰父女不仅学问好,艺术造诣也是一流,不论是绘艺还是音乐、歌舞都是行家。老蔡邕别看一把年纪,跳起舞来也是活力四射,堪称一绝。当年从五原赦归,五原太守王智想看他跳舞,主动起舞相属,结果老蔡邕就是不给他面子,后来酒醒了,又怕王智报复,这才浪迹江湖十年。

    “好,好。”孙策连连点头。除夕守岁,还有什么比看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跳舞唱歌开心。人生得意须尽兴,辛苦了一年,今天就是享受劳动成果的时候,不看战报,不看公文,不看书生打笔仗,只看美人跳舞。

    “那我去准备一下。”

    “还要准备?”

    “当然,跳胡舞,当然要穿胡服。”甄宓挤挤眼睛,起身去了。

    孙策看着甄宓雀跃的背影,很是惊讶。至于么,这么开心?看来这胡旋舞一定很惊艳。若非有把握一鸣惊人,她不会这么兴奋。

    “待会儿好好看,阿宓为了练就这胡旋舞,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袁权含笑说道:“我看着都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出来的。”

    一直端坐着没怎么说话的袁衡也说道:“阿宓看似柔弱,实则心性坚韧,有燕赵烈士风气。她将来的成就可不仅仅是能歌善舞。大王可有安排?”

    看着袁衡一本正经的说话,孙策忍不住想笑,坐直了身子,哑着嗓子,以深厚的男中音一本正经地说道:“敢问王后有什么建议?”

    他本来斜倚着,神情放松,忽然正经起来,不仅袁衡不习惯,所有的人都有些不习惯,就连正在跳舞的大桥、小桥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齐唰唰地看着袁衡。袁衡窘得俏脸通红。袁权瞋了孙策一眼,又轻推了袁衡一下。“一家人守岁,又没有外人,别像个老夫子似的。你看,大桥、小桥的舞跳了一半就停了,罚你鼓琴一曲,为她们伴奏,也让夫君听听你这半年的成果。”

    袁衡求饶地看着孙策,孙策眨眨眼睛,佯作怯怯。“你要鼓什么琴?文王操还是阳春白雪,我可只听得懂下里巴人。”

    “你听听不就知道了。”袁权忍着笑,命人取为琴几,摆在袁衡面前,又对刘和说道:“阿和,你也帮衬一下,与阿衡合奏一曲。几个姊妹之中,也就是你的瑟艺最好了。”

    刘和领命,命人取了瑟来。瑟与琴相似,只是弦更多,声音也偏低沉,常与琴合奏,衬托琴音。诸妾之中,刘和的艺术细胞最好,琴瑟皆能。

    袁衡坐在琴前,神色顿时从容了几分,眉眼也变得生动起来。她微微侧身,向孙策致意,又对桥氏姊妹笑道:“有劳二位妹妹再跳一曲。”

    小桥曲身行礼,笑嘻嘻地说道:“能为王后伴舞,是我们的荣幸。不知王后要弹什么曲子?”

    袁衡难得的俏皮。“你且听听。”说着,冲着刘和使了个眼色,手指轻捻,拨动琴弦,“叮”的一声轻响,随即一串滑音,如泉水叮咚,又如美人叹息,弦音未落,刘和也了一下弦,低沉的弦音正好接住,如同情人初见。

    小桥眉头一挑,鼓掌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姊姊,我来跳男曲,你跳女曲。”说着,身形一变,昂首挺胸,左手虚扶,仿佛按着腰间长剑,昂首正步,一派轩昂气势。

    孙策一看,顿时绝倒。他知道袁衡、刘和要弹什么了,蔡琰那首风靡荆襄的《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一经发布,立刻引来拥趸无数,有好事者为此编了舞,模仿周瑜、蔡琰夫妇共舞,小桥此刻扮演的正是万千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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