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不败托着两腮坐在柜台内愣两眼直的望着空空荡荡的茶楼。

    平时到了这个时候他这间茶楼已经是客满了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到了现在居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店小二也懒懒散散的坐在一角打盹厨房里的大师傅们更是早就聚集在一起喝老酒了。

    时常客满的店偶而一天没生意最高兴的人当然是伙计们痛苦的一定是老板了。

    胡不败现在的脸就跟苦瓜没什么两样他的眉头紧皱两眼下垂嘴巴紧紧的闭着。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能令他更痛苦的话那就是此时此刻那个时常白吃的藏花大小姐忽然来了。

    上天不会对他那么不公平吧?

    等胡不败看到藏花走进来时他就知道上天对他不公平了。

    胡不败几乎想大哭一场可是等他再看到走在藏花后面的白天羽时他高兴的又想跳起来。

    看来今天藏花的这一餐有人会付钱不怕她又白吃白喝。

    不用等白天羽点菜胡不败主动的吩咐厨房将上好的菜全弄上来。

    酒当然也是送上陈年的。

    今天生意这么不好逮着了这位“大头”不好好的敲他一笔实在对不起自己。

    ——这大概是天下所有做生意的人心里头的想法吧?

    二

    “那位谢姑娘长得美不美?”

    藏花放下酒杯这么问白天羽他喝了一口酒后笑着看她。

    “你说呢?”

    “我想应该是很漂亮。”藏花说:“据说当年的谢三少爷是位到处留情的风流剑客。”

    她又喝了一杯酒又说:“他的剑和他的笑都是同样的无敌。”

    她又说:“像这样的人生下来的女儿我想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白天羽笑笑。“美丑是因人而定。”

    他看着藏花又笑了笑。“像你我就觉得你很漂亮。”

    “我在跟你说真的你却在跟我开玩笑。”

    “我也是说真的。”

    这句话白天羽是很小声的说出。藏花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马上又问:“告诉我那位谢姑娘人长得怎么样?”

    白天羽扬着眉略思。“短短的头瓜子脸眼睛大大的不笑时也有两个小酒涡。”

    “我也有酒涡不过只有一个。”藏花张开嘴用手指着嘴巴。“在这里。”

    “你那是名副其实的酒涡。”白天羽笑笑。

    两人相视而笑。

    雨虽然小了些却仍然没有停的意思。

    藏花喝酒的度似乎也不想停她仍是喝得那么快一仰口就是一杯。

    她的酒量不但不输给那些大男人喝酒的度也是令大男人们摇头的。

    人家是喝酒她的喝法却不是在喝不如说是倒的还来得贴切一点。

    她每次喝酒的方法都是举杯张口然后杯子一抬酒就进入了肚子几乎是没有经过喉咙的。

    白天羽看见她喝酒的样子实在觉得有趣极了。

    “看你喝酒实在是一种享受。”他笑着说:“从来没有被呛到过?”

    “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我实在很想试一试可是我知道一定办不到。”白天羽说。

    “不试怎么知道办不到?”

    “我太了解自己的能力。”白天羽说:“做不到的事怎么试都没有用。”

    “办不到的事你绝对不做?”

    “是的。”

    藏花忽然凝注他。忽然问:“那么你一定有把握胜了任飘伶?”

    白天羽本来想喝口酒听到了这句话他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停止他双眼注视着停在半空的酒杯。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句话?”

    “因为我关心你。”藏花说:“我也关心任飘伶我不想你们两个有任何一个受伤。”

    “没有人会受伤的。”

    白天羽举杯喝光杯中酒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空杯里他淡淡的说:“败了就是死。”他说:“所以我保证绝对没有人会受伤的。”

    “不能避免?”

    “不能。”

    “一定要决斗?”

    “一定。”

    “难道你杀人才会觉得快乐?”

    白天羽没有马上回答这句话他沉思了一会儿才微微抬头看着藏花。

    “有些事并不一定是为了快乐你才会去做。”他悠悠的说:“人的一生中总是会做一两件勉强自己的事。”他说:“像你现在不就在做勉强自己的事吗?”他接着又说:“难道你一定要留在醉柳阁里才能活吗?一离开醉柳阁就会死吗?”

    这回换藏花沉思了。

    她缓缓的倒了杯酒缓缓的举杯缓缓的喝下再缓缓的放下杯子。

    在做这些事时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那片白茫茫的雨中。

    她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可是白天羽没有看见因为此刻藏花正好背对着他。

    也许是因为白天羽看不到她的眼中才会闪出那抹痛苦之色。

    她有什么痛苦的秘密呢?

    “或许你说得对。”藏花回过头看着扫天羽。“人的一生中一定要做一两件勉强自己的事。”

    她突然用力甩了甩头然后举杯:“来干一杯!”

    杯子相碰出清脆的响声。

    三

    唐朝时高宗为其母文德皇后筑大雁塔名僧玄藏曾在此译经初建五层做西域浮屠祠后加建为七级是为七级浮屠。

    现在任飘伶就站在大雁塔下。

    塔下没有阴影。

    因为今天没有阳光春雨中午过后就停了太阳仍躲在乌云后。

    没有阳光就没有阴影。

    雨珠停留在瓦檐边出晶莹的光芒远处有春蛙在鸣。

    这是一个祥和的下午天。春风虽然料峭可是对喝过酒的任飘伶来说他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塔下站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对方才会来。

    可是他都觉得无所谓因为从小他本就在等待、忍耐中长大的。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为了等一只兔子爬出洞在冰天雪地里一等就两天。

    那时他不能不等不等就只有饿死。

    没有人再比他了解饥饿的痛苦。

    所以只要有得吃的他一定尽量吃一点都不浪费。

    他一生中最痛恨浪费食物的人他认为这种人一定要将他送到冰天雪地里去饿个五六天他才会知道食物的可贵。

    幸好现在他已不必再为饥饿而等待了。

    他要等的人已经出现了。

    白天羽仍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裳走在满布污泥的小路上就仿佛是莲花。

    他远远的就看见任飘伶站在大雁塔下远远的看过去任飘伶就仿佛是自千古以来就塑在那儿的石像。

    一看见塔下的任飘伶白天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就更加清澈。

    任飘伶第一眼就看见了白天羽那双雪亮的眼睛和漆黑的眸子。

    一看见白天羽出现在水平线时任飘伶那黯淡无神的眼睛就更加辩淡无神了。

    白天羽终于走到大雁塔下走到任飘伶面前他静静的看着任飘伶。

    任飘伶也在看着白天羽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脸色看着他的样子。

    任飘伶静静的看了他半天才开口:“你来了。”

    “我来了。”

    “你来晚了。”

    “早晚都一样。”白天羽说:“结局是不变的。”

    “不会变。”任飘伶说:“你来晚是想让我等得心烦等得气躁。”

    白天羽不否认。

    “可是你忘了一点。”任飘伶说:“我在等你的同时你也在等。”

    “是的我现在已知道了我要别人等的时候我自己也在等。”白天羽说:“我要别人等的心烦等的气躁我也是同时等的心烦等的气躁。”

    “只可惜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都死了。”

    他冷静得完全不像是来决斗的人。“其实现在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已经败了。”

    他又说:“高手决斗最主要的是一口气。”

    一口慢慢凝结而出的真气。

    “你昨夜战胜了铁燕他们已将那口真气消掉了一半下午你又让我等你自己也将那剩下来的半口真气等掉了。”任飘伶说:“你现在整个人都已经是空的就好像一口装米的麻袋已经被人把袋子里的米倒空了一样。”

    ——一个空的人和一个空的麻袋都是站不起来的。

    如果一个人己空得如空麻袋一样他又怎能胜?

    这个道理自远古以来就存在千年以后还是会存在。

    白天羽一直静静的在听任飘伶说等到任飘伶说完了以后他才开口。

    “你错了!”

    “哦?”

    “我虽然已等得心烦等得气躁已将那口凝结而出的块气等掉了。”白天羽很平静的说:“可是我却因此而凝结出另外一种气。”

    “另外一种气?”任飘伶问:“另外一种什么样的气?”

    “空气。”

    “空气?”任飘伶一愣:“什么空气?”

    “空空荡荡空空无无空空灵灵的空灵之气。”白天羽说。

    “空灵之气?”

    “是的。”白天羽解释:“就因为我整个人已空了所以才能达到这空无之界才能凝结出空灵之气。”

    空即是不空不空即是空。

    空空如空人生本就是空。

    人因空而出又因空而结。

    空是人生之始变是人生之终结。

    空又如何?

    不空又如何?

    “空灵之气?”任飘伶喃喃的说:“想不到世上真有这种气存在想不到真的有人达到了这个境界。”

    “是的。”白天羽说:“所以你败了。”

    “你败了败就是死。”这句话在刚刚不久前任飘伶才对白天羽说过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他自己在听。

    世事之无常又岂是人能预料的?

    四

    “你败了。”白天羽冷冷的看着他:“在我剑下败就是死。”

    任飘伶没有在看白天羽他的目光透过了白天羽而落在远方一个不知名的高山上。

    他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灰黯无神的眼中有一丝丝迷惘而已。

    他用一种几乎接近没有情感的声音告诉白天羽:“我败了。”任飘伶又接着说:“你也败了。”

    白天羽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幸好任飘伶马上又解释着。

    “今天我败了。”他淡淡的话:“你却败在十天之后。”

    “败在十天之后?为什么?”

    “今天你要胜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必定要经过一番苦战。”任飘伶说:“虽然你已凝结成空灵之气必定因为今日之战而消耗掉。”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远方。“空灵之气百年难得一成今日你纵然胜了我十日之后必死在神剑山庄。”

    “十天之后我将一个人带着一把剑前往神剑山庄。”

    这句话是白天羽昨夜在水月楼当着大家面前告诉谢小玉的。

    江湖中的人说出来的话就跟亲手签下合约一样绝不反悔的。

    既然下了挑战约就必须践约临阵脱逃比战败还可耻。

    白天羽静静的看着任飘伶静静的听着他的话。

    任飘伶说得不错今日他纵然胜了任飘伶十日之后必死在三少爷的剑下。

    虽然明知结局是这样他又怎能不战?

    败又如何?死又如何?

    在他还未出生时就已注定一生是为决斗而活。

    泳者溺于水剑客亡于剑。

    生又怎样?死又怎样?

    今日纵然侥幸未死他日能死在谢晓峰剑下也算是做为一个剑客的最佳归处。

    西边已现出彩霞白天羽也已将拔剑。

    任飘伶的目光还是落在远方一个不知名的高山上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当白天羽将拔剑时他忽然又开口:“今日复明日明日亦有今日日日亦今日今日之约何妨十日后见。”

    说完这句话后任飘伶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次白天羽没有扑过去拦住他只是用一种仿佛感激又仿佛倜怅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

    等白天羽也离去后在大雁塔的第四级阴暗处突然走出身穿深蓝色的衣裳的载思。

    他那双如豹眼的眼睛凝视着离去的两个背影他的眼中突然闪出一丝狡酷之意。

    “今日你们两人虽然不战而散他日必将遭遇更悲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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