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裁听端木一说,对游牧野产生了兴趣,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端木回答:“谈不上熟识,毕竟干我们这一行的,走南闯北,什么人也了解些。当年圣上服了道士们炼的丹药中了毒,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皇后没办法,只好请游牧野出面。可他毕竟是江湖人,从岭南来给圣上治病,便派遣皇家禁卫军和我从云镖局的几位镖师一起去接人。等他解了圣上的毒,我才见了他一面,之后又派人将他送了回去。不过,说起来这位当家人身手不错,有些武功底子。”

    “哦?这么厉害!等有机会让他给姬婴瞧瞧吧。”

    “不行!”端木说,“你忘了,姬婴现在是女扮男装参加科考,要是被发现了……”

    妙裁登时明白过来,朝自己嘴上抽了一巴掌,说:“瞧我都急糊涂了。哎,但愿姬婴快点好起来吧。”

    歇了两天,姬婴总算能起床走动了,但她懒得出门,只是在当风馆后院的小花园里转了一圈,接着回屋休息。今早拜托端木凌风出门办事,还未有回信,不过她并不着急。

    在楼梯的拐角处,姬婴遇见了江远卿。这位神秘莫测的公子今天穿着一套滚边攒银蟒袍,镶玉腰带上配了一把很精致的小型腰刀,就算隔着刀鞘也能感受到刀刃的寒光。他脚上踩着一双银色马靴,正是京城公子中时兴的样式。

    他的皮肤并不白皙,尤其是跟容家兄弟比较的时候,总显得沉稳有余文质不足。他的脸部纹理分明,鼻梁高挺,浓眉皓目。他的手随意打在楼梯扶手上,新鲜的红漆倒让骨节分明的手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江远卿不怒自威的气质,让姬婴敏锐地感觉到,眼前这位少年公子,很有可能出自军中。军中有谁姓江吗?姬婴初来乍到,自然没有头绪。

    不过她突然想起了当年在山上见过的毛头小子。那个人曾提到过“腰刀”二字,且名字中也有个“卿”字,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江远卿大大方方地承受着姬婴探究的眼神,同时,他也对这个病怏怏的“小兄弟”很好奇。他从一进门就看出来,端木凌风身手很好,家境也很优越,但是为什么要跟在这个一身“乡土气”的小家伙身边呢?那个叫做妙裁的女子,口口声声说是姬婴的妻子,可这垂在身后的头发怎么解释?出阁的女子不该盘着头吗?更奇怪的是姬婴,一副随时要登极乐的样子,偏偏要来京城折腾,似乎嫌弃自己命长。他早就安排手下人去调查这三个人的身份了,这两天就该有结果了吧。

    “江兄,”姬婴先拱手为礼,打了个招呼。

    江远卿走下来,跟姬婴站在同一级台阶上,回了个礼:“看姬兄弟的脸色,相必是大好了吧。”

    姬婴笑道:“还好。老毛病了,多谢挂念——江兄站在这里干什么?”

    江远卿指着他背后的一盆素色寒兰说:“在赏花。”

    姬婴曾经很喜欢兰花,刚进客栈的时候也被这一盆一盆精致秀气的素色寒兰吸引住了。她记得,当年母亲姬舒在做花芯枕头的时候,除了合欢的花色之外,还喜欢绣一些兰花的花色,也有的时候,母亲忙着给哥哥们做绣品,她就自己绣,每次做的依然是不同品种的兰花。

    姬婴感受到江远卿对花的珍视,感叹道:“不想江兄也是惜花之人。”

    “不,”江远卿摇头叹息道,“先母爱兰,尤其喜爱素色寒兰,当年院中种了好些兰花。先母卧病之后,没人能打理这些名贵的花草,只好任其枯死了。母亲仙逝已逾三载,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这花,触景伤情罢了。”

    姬婴听这话心中也不是滋味,忙致歉:“是姬婴唐突了,兄台恕罪。”

    “哪里,”江远卿释然一笑,“倒是坏了姬兄弟的兴致。”

    二人在这里闲聊客套,却不知道他们的话都被躲在自己房间里临窗下棋的容慎听个清楚。

    容慎原本跟自己下棋权当休息,听见江远卿的话后淡淡一笑,自语道:“江远卿,看来我猜得不错,你就是那个人。”

    忽而楼上传来悦耳的琴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视琴如命的容哲在摆弄他的宝贝。不过玩笑归玩笑,容哲的琴艺确实是一绝。那丝丝缕缕缠缠绕绕的琴音萦纡耳畔,似乎要把人都融化了。纵然姬婴不懂琴,无法“曲有误,周郎顾”,听不懂“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却也能感觉到身心为之愉悦舒畅。

    一曲终了,姬婴倒没什么,江远卿却长长叹了口气,面色不豫。

    “江兄,你这是怎么了?”

    江远卿望着眼前的寒兰,道:“容兄弟的琴声里有追忆之音,似是在怀念什么人。”

    “是吗?”姬婴没想到江远卿懂琴,她简单地想,或许是江远卿本就在伤感,考虑的多了也未可知,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客套两句就回房去了。

    当晚,端木凌风风尘仆仆地回来,吞了两口凉茶,将调查的结果告知姬婴:“你让我查的容家的事我都查清楚了。”

    其实调查容家,并不是觉得容家哪里不妥,也不是单纯好奇,而是姬婴觉得,容家尤其是容慎身上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先是容家,家族显赫,朝中人脉深广,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远离朝堂,当家人提前致仕?如果他们真的甘于急流勇退,那么这位容家大少爷容慎又怎样解释?他似乎和很多人都熟识,对朝局满是兴趣,为人谨慎自持,这难道不是跟家族决定背道而驰?

    以容家兄弟的见识、才华和背景,将来为官做宰轻而易举,姬婴怎么能不了解清楚。

    于是端木凌风接受了姬婴的委托,请了几位朋友帮忙,尽可能详细地了解了容家。

    容家的当家人容德今年七十有六,原本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容振曾任正二品征西大将军,战功赫赫,曾以五百人的骑兵重创北狄两万人大营,一月之间,收复城池十一座,令北狄人闻风丧胆。

    只要有些岁数的人都记得,当年北狄骑兵号称六十万,浩浩荡荡的,直压我大周边境,目光所及,尽是黑底野狼战旗。当时刚及弱冠的大将军容振和怀安王江百川左右配合,一路过营拔寨,不给敌军任何的喘息机会,一直将北狄主力骑兵赶到燕山以北八百多里外的荒漠中,斩杀单于胞弟都寒邪,生擒将军十七人,得获军资无数,彻底断了敌军的根本,使大周北境平定了三十多年。但就在去年,这位惊世豪杰突然辞去所有军职,回乡侍奉老父,倒引起朝野不小的震动。

    他的小儿子容释曾经也在军中任职,但十三年前与好友姬恪非回乡途中反应不及,让好友坠马而死,自觉有愧,竟自刎谢友。

    传说小儿子的尸身运抵京城的时候,时任观文殿学士的容德大病一场,之后再也无心政事,也不接受朝廷任何封赏,扶棺回乡去了。

    姬婴想起来了,当年她跟妙裁进城,确实听说容家二公子容释自刎的事,只是那时她心中杂乱,想的都是如何为姬家报仇,没有注意这位忠于朋友的长辈。现在想来,不由得对容释既是敬重又是惭愧。

    容慎和容哲并不是亲兄弟,而是堂兄弟。容慎是长房长孙,而容哲乃是容释的独子,因父亲早逝,一直跟堂兄一起养在祖父膝下。虽然容振对容哲视如己出,容德也悉心培养他,但其他人再好,也不是亲生父亲。

    怪不得容哲的琴声夹杂着哀怨,世家子弟总有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苦楚。

    不过端木凌风还打听出了一些陈年旧事,跟姬婴大有渊源。端木告诉姬婴,容家与姬家世代交好,且不说姬恪非和容释是同窗好友一起长大,就是容德和姬宣仪也交情颇厚,甚至当初,容释还有意求娶姬舒为妻,可惜的是,当年大周对北狄的战事正盛,容释应朝廷指派,保卫议和使团安全。这一去就是两年,等他回到京城,姬舒已经嫁作他人妇了。容释无奈,只得听从父亲安排,娶了兵部侍郎家的千金为妻。更不幸的是,这位女子生下儿子容哲之后不久就得痨病去了。

    姬婴万万没想到,她和容家竟然有这么深的渊源。可叹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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