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姬舒和嫏儿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女子,饶是魏成朝这样见过无数厮杀场面的汉子,也不免心惊,他这才意识到,姬舒怕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但他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顺手抽出随身宝刀,迎战一波一波杀上来的黑衣人。

    魏成朝刀法娴熟,当年在军中,跟善于射箭的虎骑将军张策合称双璧。后来兵马大元帅容振看魏成朝武艺出众,做事稳重老练,有心提拔,才让他不过而立之年就成为了京城城防副统领。

    可惜的是,一拳难敌四手,一虎害怕群狼。一波又一波的蒙面杀手从四面八方杀过来,魏成朝首尾难顾,不一会儿,他的胳膊上、腿上、腋下都受了伤。马车因为饱受摧残,震动得厉害,还破了好多口子,嫏儿躲在里面,吓得大哭起来。

    哭声让魏成朝更是焦虑。他催动马车,不管不顾地往前跑,自己却纵身跳下来,留下跟黑衣杀手缠斗。

    马没了指挥,没有目的地飞奔。有杀手去拦截,被魏成朝死死地控制住。

    透过破损的马车后窗,姬舒大声喊魏成朝的名字,一字一句,都是绝望。

    魏成朝再次看倒一个杀手,腾出精力,对姬舒喊道:“妹子,咱只能送你到这了。咱不会给恩师丢人,不会让这几个走狗碰你一下。你们快走!”

    马车里,嫏儿已经哭不出声了。她能清晰地听到兵刃碰撞的声音、有人倒下的声音、厮杀声、脚步声、树木断裂声……

    当然,也能看见刺眼的寒光,和魏成朝身上喷射的鲜红!

    马像疯了一般,一直在狂奔,却偏离了它原来的路线。不知道过了多久,姬舒和嫏儿听见身后隐约有马蹄声。

    李行止还是追来了!

    没有办法,只能驱使马车继续往前跑,不能停下。一旦被李行止捉住,结果恐怕只有死。

    暮霭沉沉,前面应该就是华阴地界了,可树林越发茂密。马车东奔西撞,最终跌进一个大土坑里,受了惊的马摆脱了控制,撇下她们跑了。马车里的两个人磕磕碰碰,都受了些皮外伤。

    没了马车,她们只好趁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

    “娘,我们现在去哪?”嫏儿一天没吃东西,饿极了也累极了,忍着膝盖上一阵阵的钝痛问姬舒。

    姬舒终于停下脚步,蹲下来,梳理女儿凌乱的发辫:“娘也不知道。娘现在只希望你能活下去,娘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娘,”嫏儿话里夹杂着哭声,“爹爹为什么要追杀我们啊?”

    “嫏儿,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将来有一天,你会意识到,大人们的心往往很丑恶。他们一心想得到,想控制,想杀戮,丢了自己的本心。”

    “娘,我不会跟爹爹学的,我不会丢……丢……”

    “本心!”姬舒强调了一遍,并拉起女儿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下这两个字,指着她的心口说,“做什么也不能丢了心!”

    “好,我记住了!”

    凌乱的马蹄声又传过来,清晰而恐怖。每一个短促的声音都扣在母女俩的心尖上,百骸具震,刻骨铭心。

    再往前是一个很陡的土坡,因为天色暗,看不清深度。下面黑乎乎一片,显然杂草密集,树木茂盛,常传来阴森森的狼嚎鸟鸣声。

    马队终于齐刷刷站在姬舒面前。约莫二十个人,多身穿黑色劲装,蒙着面,个个提着兵刃。为首的自然是那个熟悉的或者说已将让她们恐惧和憎恶的李行止。李行止身边有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长相很凶,也着黑衣,不过腰间束着一条红色腰带。

    一如每次战场上追捕到了敌军的最高统领,李行止保持着高傲的姿态,而这姿态,让姬舒有种被当成猎物的厌恶。

    “追赶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还要这么大阵仗,李行止,你做事果然谨慎。”

    “我不想再跟你浪费口舌,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死。”

    姬舒惨然一笑,说:“不愧是人人敬仰的伯威侯,手段狠辣,办事决绝。那位贵人能得你相助,实在该庆贺。”

    “我看上的东西,不管牺牲什么都在所不惜。”李行止用胜利者的口吻训斥眼前这个曾经的伴侣,冰冷地不含一丝温情,“姬舒,你们都是自寻死路。”

    姬舒眼里满是疏离和后悔:“这个时候,我们姬家老老少少怕是都已经做了你李行止的刀下亡魂了吧!”

    李行止看了一下天色,仿佛单纯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小事:“姬家上下一百多口,应该就剩下你和你二弟姬恪非了。”

    “李行止,你这个畜生!”姬舒歇斯底里地痛骂道,“都怪我和父亲瞎了眼,看上了你这种卖国求荣、见利忘义的混蛋!我姬舒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行止举起手中的大弓,搭上箭羽,直指姬舒。姬舒已经万念俱灰,她不再恐惧,不再幻想,她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尊严地死去。

    但嫏儿张开双臂,站在了姬舒的前面,对着马背上她曾经最依赖的人,发出了怒吼:“不许你伤害我娘!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嫏儿!你让开!”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但语气有天壤之别。

    “嫏儿,你过来,我不会伤害你。”李行止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温和。

    “不!”嫏儿哭了起来,“爹爹,你为什么要杀人!你为什么要杀外公、舅舅、表哥!你为什么要杀我娘!”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过来!”

    “不!爹爹,你是坏人!我不要再理你了!”

    李行止再一次严厉起来:“你怎么敢质问我?你再不过来,我会连你一起……”

    “连我一起杀掉是不是!”嫏儿哭着大声说,“你心里只有杀人,我不要跟你一起,我要跟着我娘亲!”

    “那好,好,”李行止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弓箭,朝向嫏儿,“我数三个数,你再不过来,就没机会了。三——二——一……”

    嫏儿紧闭着双眼,全身忍不住在打抖,但一动没动。姬舒过来,从正面抱住女儿。

    箭没有飞过来。

    须臾之间,姬舒和嫏儿仿佛经历了几百年的痛苦煎熬。她们还活着,但是这种活着更让人绝望。

    李行止真的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他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亲手除掉自己朝夕相对的妻子和乖巧可爱的女儿。他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眉头却皱了起来。

    杀?不杀?嫏儿怎么办?李行止的右手有些不受控制。

    忽然,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黑衣中年人朝李行止后心猛地一拍,搭在弓上的箭羽立时没了控制,划破长空!嫏儿见那箭羽直朝娘亲后背射过来,一下子将她推到,却没注意,那带着寒光的箭头最终没入了她自己的胸膛!

    鲜血飞溅。

    没有疼痛,没有饥饿,没有悲伤。嫏儿倒了下去。

    一切都让人来不及反应。姬舒瘫坐在地上,眼看着女儿倒在眼前,血喷了她们一身。李行止也愤怒了,他怒视着那个罪魁祸首,抓着那人的脖领,仿佛要用眼神凌迟对方。但良久,他找回了神志,没有对那个人进行任何惩罚。

    姬舒抱起女儿,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缓缓回过身来,说:“李行止,我姬舒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然后,抱着女儿,跳下身后无尽的黑暗中。

    李行止默然良久,身边久久回荡着女人的诅咒和肆虐的狼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黑衣人打马而来,报告说姬恪非已死,尸首在路上。李行止望着眼前的黑暗,长叹一声,说:“知道了。跟我回去复命。现在搜山不易,明天,把她们带回来吧。”

    身边的中年男人拱手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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